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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到后半夜就彻底蔫了劲, 琬宁本枕着雨声睡去的,梦中觉得憋闷,便醒了, 脖颈处出了层薄汗黏住一缕发丝, 很不受用,许是这阁中甚暖之故, 她口中亦是焦渴异常, 可浑身半点力气也无,正欲勉强起身,才发觉成去非的一只手臂正压在她胸口处。是了, 怪不得梦中难熬,琬宁小心移开他的手臂,悄悄扯过件衣裳, 低首系带打结时, 一眼瞧见自己胸前这点点红印, 脸又热起来,再看手腕处,一片青紫,也不知他用那么大力气作何, 琬宁眼波盈盈动着,往他那边漫过去一掬,不敢逗留, 这边刚一起身, 便觉底下一股温热溢了出来, 顺着腿心汩汩而下,一时间又羞又恼,只好咬唇呆呆坐回床沿。
寂寂无声的暖阁里,亦恍惚如春,良久,她试着起身,让她羞愧欲死的东西提醒着她,脚底的虚浮亦提醒着她,琬宁咬牙寻出帕子,哆嗦半晌,待丝绸的凉意碰触那一片,微疼的感觉一并而来,这样的事情实在让她难堪到几欲落泪,闭眼摩挲半日,挨完这一事,帕子却不知要放到哪里去,琬宁不肯多看一眼,只想着天亮定要趁无人时把它埋了。
“你不睡觉,在做什么?”后头忽传来成去非懒散的声音,琬宁情急之下把那帕子往袖管中胡乱塞好,讷讷道:“我口渴,想要喝水。”
成去非本想任由她去,轻揉了下惺忪的双眼,却还是坐了起来,亲自去给她弄水。琬宁见他往外室走,忙把那帕子取出,弯了腰直接扔到床底去了,这才堪堪松一口气,脸颊上的红潮却更重,成去非把一盏温水递到她跟前,等她饮尽,才低声问:“还要么?”
她意态娇慵,似是连回话的力气也没了,只摇了摇头,成去非便搂着她卧下,正想阖眼,却听怀中人细声细语似是抱怨了一句:“请大公子日后……”后头几个字竟全然没有听清,他轻抚着她耳后青丝,声音里仍带丝睡意,“日后如何?”
琬宁把脸深埋在他臂弯间,闭着眼含羞道:“轻些呀,让她们看见了,会笑我的……”成去非眉头微皱,“你在胡说些什么,她们敢来偷窥!”
哪来这么些稚气的话,成去非一面想一面搂紧了她,琬宁却挣脱出来,把一只雪白的手臂伸给他看,略带委屈:“大公子为何要掐我?”
成去非垂目一看,原是她那纤细的手腕被他情到浓时不觉就攥得乌紫,一时恨她不解风情,跟孩子似的在这不依不饶,遂打掉她扬起的手:“她们便是看见了,也不敢笑你。”
说着往她腰间忽重重掐了一把,正巧落在某处穴位上似的,又麻又疼,琬宁忍不住低呼一声,杏眼瞪着他,面上涨得红透,这会已是委屈到极点,眼泪都要出来,成去非笑她:“我被你折腾的睡意全无,刚才那一下,是罚你话多。”
搂着她的那只手便抽了出来,他坐起身,开始穿衣,琬宁扯过被子照例把脸捂了半边闷声问他:“大公子生气了?”
他也不看她,只道:“既然醒了,我去读会儿书,你睡你的。”琬宁有些懊悔自己为何弄这半晌,害得他无法歇息,遂悄悄也坐起身来,自身后环住了他腰身,鼓着胆子把脸轻轻贴在他后背上:“我不想一个人睡在这里……”
两只手交缠在他腰间不放,成去非感觉得出身后这具身子的颤意,低首捉住她那两只手,熟悉的一幕忽袭上心头,他想起韦兰丛也曾这样自身后拥着他,纠缠着他,娇嗔着不肯让他去上朝。发妻生得极美,美人便多些任性的权利,他偶尔会纵着她在自己身上放肆,她也的确一度放肆地不像话,有意在自己朝服上留下胭脂印子,或是求自己教她写大字,却偏要写得极丑极乱。或是在自己最爱常翻的那几册书间,悄然放上她平日里梳发偶掉的几根青丝,韦兰丛有着数不尽的玲珑心思,让他无奈,却又只能听之任之。在外人面前端庄自持的美人,却是自己的活泼娘子,少年人亦会心动如斯,他第一眼见她,便十分中意,好在家世相当,姻缘也算美满,他对她并无可挑剔之处,然而终究是两人缘浅如斯,不能携手白头。
他想到这,忽就自嘲一笑,白首与共这种事,他甚少去想,太过久远的事,他通常都不会想,也无任何期待,走好每一步,才是他要思量的,至于日后蓝图,要么是水到渠成,要么是世事无常,尽的了的是人事,无法抗拒的是天命,如此而已。
外头打更的声音响起,拉回他的思绪。琬宁何时松开的他,他竟一时无察,转过身来,见琬宁已靠枕而坐,拥着被默默看他。
“方才是我失礼,大公子不要怪我。”琬宁垂下眼帘,两只手微微攥紧了被角。
“我有什么可怪你的?”成去非笑问道,琬宁因方才他半日不语,以为惹他不悦,遂慌慌松开手,不免又懊恼自己此举太过直露,有失教养,心绪复杂得很,被他一问,顿时无话可接。
“上朝的时辰快到了,你再睡会,天还早着。”他这边起身,琬宁也窸窸窣窣穿起了衣裳,动作起落间,他终看到她脖颈往下那一处处自己给留下的痕迹,这才略觉尴尬,走到她身侧,拉过她一只手,顺势摸了摸她那极为光滑的一头青丝:“日后我会轻些,总教你挣命似的受着,是我孟浪了。”
琬宁被他说的好一阵心跳,扭过脸去,轻轻咬住手指,声音便有些混沌不清:“大公子不要自责,我并没有那般难受……”
两人情=事完全不能算得上频繁,琬宁也并不太能摸得准他这上头的规律,有时两人并肩躺着,只是闲说些许琐碎话;有时他则似乎想要的厉害,往往这样的时刻,才让她觉得他尤迥异于寻常,但事情一过,倘不是她身子上留下诸多踪迹可见,她总要以为那是一场场梦而已。
大约男子就是这样的?琬宁弯腰去找鞋,漫无边际想着,听见外头他盥洗的声响,莫名又发了会呆,才扬手随意松松绾了个髻,披了件外服,朝外张望一眼,正有婢子在上前侍奉着。
“你既起了,来为我梳头。”成去非看见了她,便扭身示意婢子退下。
琬宁在他身侧站定,先给他散了发髻,拿过梳篦,一下下梳起时,才想起昨晚他说顾家的那几句话来,犹豫想问,可又意识到自己实在不该过问朝政之事,遂又忍下了,成去非透过铜镜早看见她那一脸的心事,一笑道:
“给我梳个头,也能梳得你一脸愁云不散,不情愿给我做这些?”
“大公子明知不是,”琬宁亦看着镜中的他,微微泄气道,“便是每日给大公子梳发,我都……”说着又红了脸,成去非已笑着接道,“你起得来么?真让你天天来,恐怕你又要埋怨我让你每日总是睡不饱,这样的苦差事,怎敢劳驾小娘子?”
琬宁猜他是碰巧遇见过自己宴起的那几回,才这般调笑,遂认真道:“我以前在家中,虽不能像大公子这样目不窥园,日进有功,但也不敢随便懈怠的。”
“亏你还知道个目不窥园,我担不起,满园子的春=色,我还是有心要看的。”成去非等她伺候好,转身抬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琬宁讶异,征询回望着他,成去非一笑起身,一壁往书案旁走,一壁道:
“满园春=色就在眼前,我怎好视而不见?我不瞎。”
琬宁怔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微微一恼,轻声嗔道:“大公子很会辖制人,就是我长了十个脑袋也不行的。”
“我倒是想做那无肠公子,可没那个福气。”成去非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过来研墨,琬宁掩着口葫芦边笑边走了过去,手底活动起来,才抿唇笑道:“人家只想做只螃蟹,偏有人要唤什么‘菊下郎君\'‘横行介士’,风雅得很,还要引申出没心没肺,了无心思的性情来自比,螃蟹很无辜呢。”
她忽冒出这么些个俏皮话,成去非听得有趣,知道她这点性子不知压了多深,此刻许是觉得轻松自得,不觉就冒了上来,也不打断她,只笑着翻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我这是欺负了螃蟹?”
琬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便意识到自己太过了,渐渐敛了笑,可眉眼里的愉悦却是散不去的,收住这个话茬,问道:“大公子要写字?”
说着忽想到一事,冲他眨了眨眼睛,含笑道:“大公子的字,师从何人?”话音刚落,竟想起他命自己改荆州刺史书信一事,仍是觉得不太自在,但又好奇他的字体,他的字好归好,但却看不出到底是学的哪家,正无边无际回想着前人书法,成去非已提笔落字:
“自然是老师。”他这会亦沉下心来,却不想多提恩师,唯纸上笔尖游走,琬宁在一旁默默看了会,小声赞道:“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
成去非哼笑一声:“这半日我当你是金人三缄,原来是思量着如何吹牛拍马。”
琬宁窘然不已,想起他当日告诫自己的话来,他这人似乎并不喜别人称赞,她怏怏不乐念及此,只道真心实意夸奖都不可,世间哪有这么难伺候的人呢?
外头婢子的声音忽起:“大公子,时辰差不多了,奴婢伺候您穿衣?”琬宁一愣,刚想着“伺候”二字,就自有人来伺候他了,她心里不知怎的,微微一酸,转念觉得自己好笑,便退至一旁,看婢子上来如何侍奉他换朝服。
成去非看着琬宁叮嘱道:“你留心些,下回就让你来做。”一侧几名婢子正前后忙着,闻言虽不敢出声,却都无一例外笑了一笑,。
待婢子给他中衣外头穿上绛色外服,束好革带,底下则穿素袜,着乌皮履,最后,婢子才给戴上那进贤冠。琬宁两手交在身前,如此看了半日,差不多记下,成去非摆了摆手,婢子们纷纷退去,他才走向她跟前:“可都看清楚了?”
琬宁两靥不觉又渗出一点胭脂色,默默颔首,成去非一手搭在她肩头,轻揉几下:“去睡吧。”
待成去非走后,琬宁只是坐到他方才写字的地方,痴痴了看了许久,也提起笔来,蘸了墨,一笔笔落下,完完全全仿着他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