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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怜南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他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环顾了四周——这里是御史府,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在御史府呢?难不成那鸩酒只是假死药,冷绪有心饶他一命?
他正疑惑,就听一个熟悉的男声道:
“南儿!”
伴随着这一声,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进来的人正是他父亲,当朝的御史大人江锦笙。可是此时的江锦笙还很年轻,俊美的脸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色的文官绯衫,甚是清艳动人。
江怜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下床扑进了江锦笙的怀里:“爹爹!爹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太过激动,甚至哭了起来。
不仅自己没有死,连父亲也毫发无损,这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的悔恨,怎么不叫他激动?
他抱着江锦笙,像是要发泄所有的情绪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江锦笙亦是愣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搭在他背上,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南儿,又做恶梦了?”
“不是,是……”江怜南抬起头想跟自己父亲倾诉,可是他猛然发现自己比以前矮了!他分明已经长到与父亲差不多高了,怎么现在只道父亲的胸口了?他目瞪口呆,还未听说过一夜之间变矮这种奇闻,难不成昨晚秦三给自己喝的毒酒只是使人变矮的?
江锦笙见自己儿子木木的,张着小嘴一脸傻傻的表情,只当他还未睡醒,笑着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温柔道:“我便说每天都要早起,你瞧你,每天都睡得这样晚,稀里糊涂的……”想了想,又说:“父亲这次回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江怜南被吸引了注意力,带着泪珠的睫毛眨了眨:“什么消息?”
难不成是自己谋反的罪名被公布了?
只见江锦笙移开了视线,语气复杂地说:“陛下要选侍读,名单中有你。”
听到这句话,江怜南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猛地睁大了眼睛。
江锦笙却接着说道:“若是选中了,你能得陛下赏识,进而得一官半职,当然是好事;然而伴君如伴虎,你还这样小,万一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
江怜南听着,表情更傻了!
因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当年他十四岁,天册帝在朝中选侍读,当时他父亲下了朝,就是如此与他说的!
他抓住自己父亲的袖子,忍不住问道:“爹爹,现在是天册几年了?”
江锦笙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仍道:“陛下登基九年,今年正是天册九年啊,南儿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天册九年?”江怜南愈发惊奇,因为他明明记得现在是天册十三年啊!为什么时间会退回到天册九年?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
可、可是自己明明经历了那些事情啊?还是说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黄粱一梦”?
《枕中记》说,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黄粱还未熟,因而大彻大悟,三生浮屠。
自己是不是也做梦呢?梦见自己是皇帝流落在外的弟弟之类的,皇帝还特别宠爱自己,结果自己又蠢又狂妄地瞎折腾,把自己折腾死了……
故而,自己其实并不是皇帝的弟弟,也还未被召进宫、谋反?
可是自己并没有见过皇帝,怎么梦里的皇帝那么真实呢?他到现在都记得皇帝冷绪长什么样,皇宫里的布局是什么样的……这真的是做梦能梦见的吗?
江怜南越想越糊涂,一旁的江锦笙也看他看的疑惑,觉得自己儿子不知为何,有些奇怪,而且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父子俩一起糊涂了。
最后,管家齐伯进来,打断了父子俩的发呆:“老爷公子,午膳已经好了,要不要现在用午膳?”
江怜南也有些饿了,便说:“要的要的!我快饿死了!”
江锦笙被他逗笑了,道:“瞧你,快去洗漱,爹爹在花厅等你。”
江怜南响亮地应道:“是,爹爹!”
……
三天后就要去皇宫选侍读了,江怜南的心情却有些忐忑。
他坐在连廊上,靠着栏杆看池中的锦鲤,精致的眉眼却染上了一层不符年龄的愁色。
三天后进了皇宫,若是真的被选上了,那自己不是又需面对冷绪?如若自己真是皇子,那冷绪还会和梦中那样对待自己吗?还是直接将自己杀了?或者,若是他还是如同梦中一般对待自己,自己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三天后,自己是必须得进皇宫的,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不尊,说不定立刻就会牵连他爹爹哩!
但若是去了,一旦选上……
他又不敢再想下去。
……他越想越觉得脑子发浑——这样古怪之事,怎么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呢?
到了晚上,江锦笙来看他,检查他的背诵,却发现他蒙着脑袋躺在床上,寻常江怜南若是受了委屈,或者赌气,便会如此,他还以为今天谁又惹他,问他道:
“南儿,你怎么了?”
江怜南听到自己爹爹的声音,立刻一把掀了被衾,一双大眼睛黑亮亮地望着江锦笙:“爹,我是你的儿子吗?”
江锦笙还以为他发什么疯,纵容地笑道:“你自然是我的儿子。”
江怜南摇了摇头:“不是,爹,我问你,我是你亲生的儿子吗?”
江锦笙闻言,居然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似的,面色发白,厉色问道:“是谁让你问我这种浑话的?”
江怜南看着他的反应,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缓缓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还十分年轻的俊美男子,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唤了他一声:“爹……”
当梦中他知道自己并非江锦笙亲生时,他亦十分震惊,但他回想所有的种种——他从小没有娘,他爹跟他说他娘产下他就去世了,葬在了他爹的故乡。可他并未见过他爹睹物思人之时,也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他娘的姓氏籍贯,仿佛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最重要的是,江锦笙与他长得并不相像。
所以,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与江锦笙的父子亲情,他觉得,无论怎么变,他爹永远是他爹,他还不至于浑到连父子亲情都抛弃的地步。
所以,他说:“爹,不是别人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猜的。”
江锦笙依旧愣了好一会儿,神思才转回来,叹了口气,说:“以后不要说这种混账话了,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不是我的儿子,是谁的儿子?”
江怜南已经知道了答案,对他笑了笑,扑进了他怀里,说:“嗯,我是爹的儿子,永远都是。”
是的,他也想通了——
就算自己真的是皇室血脉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不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安分分地做自己,做江怜南,始终记得御史大夫江锦笙才是自己的父亲,不就好了吗?
冷绪若真的要杀自己,为何还要劳师动众把自己选入宫中?这说明他只不过想软禁自己,或者把自己养废了而已。
那么,自己去做一个庸碌无能,只知吃喝玩乐的侍读,大约就能平安活一辈子了吧?
只是,也许就不能在爹爹膝下承欢了。
江怜南看了自己爹爹一眼,随即用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想到了梦中自己在皇宫中读过的李后主的一阕词,像极了如今的自己: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唉,但愿自己不会成为另一个李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