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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躺在床上,脸白得像张没有内容的纸,一只手紧紧握着舒畅。
“可是他的血型很特别。”舒畅担心地说。
“有多特别?”
“是RH阴性AB型。”舒畅知道这个也在十年前,她把他咬伤,陪他在医院缝针时,哭着问要不要输血,宁致瞪了她一眼,说一般的血,他输不了。她问为什么?他说,你个白痴,不知道世上不只是有ABO血型的,我是RH型,输别的血,会死人的。
医生停下消毒的动作,愕然地抬起头看疼得嘴角直抽搐的宁致,“你也是RH阴性血型?”
“还有谁是?”舒畅不经意地问。
医生笑了,“这种血型很罕见,可是几天内我就碰到两位了。前几天有个小女孩感冒,来医院化验血,也是这血型。”
“什么?”沉默的宁致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女孩是个香港孩子,是祖母陪着来的。”医生咂了下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血型的缘故,孩子是个弱智儿。我们几个医生这几天一直在讨论这事。”
宁致瞪大眼,里面溢满了深不可测的恐惧。
裴迪文言而有信,欧陆飞驰再也没有在马路对面出现过。可是,舒畅只要走出报社大楼,下意识地就朝对面看去。四季不息的车流,如固定在画框中的街景,看着,看着,就有点失魂落魄。
天气,一天天地凉了。十月中旬,寒流一波接一波。在早晚仅有六度的日子中,胜男和安阳的感情渐入佳境,谢霖也过得不错,午休时得意地向舒畅炫耀,她有可能要随老公移民国外。奇怪的是,应该过得非常幸福的谈小可和杨帆却出现了裂缝。舒畅真不是故意,她和人约在咖啡馆采访,恰好撞见杨帆陪着一个青涩的女子在角落里轻声柔语。他看那女子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舒畅失神了两秒,连忙转身走了。那一刻,她如释重负。
很多人信奉,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一个半圆,还有另外一个半圆,与你严丝合缝,刚好可以拼出完美的圆。杨帆是个半圆,却不是她的,这和舒晨的病无关,和谈小可的横空插入无关,原来他的周长、角度、裂口和她毫不相同。
命运犹如硬币的正反面,你以为是不幸,恰恰却是一种幸运。
院中的葡萄叶慢慢枯萎了,桂花也谢了。于芬早晨起床,一边扫着落叶,一边向舒畅念叨,宁致已经很久不来了。
舒畅说他工作忙呢,她没有告诉于芬宁致手受伤的事。宁致在医院只住了一晚,舒畅开车送他回公寓。两人在附近的小吃店喝的豆浆,宁致一直沉默着。上楼前,他抱住舒畅,头埋在舒畅的颈窝间,久久不松手。当他消失在电梯间,舒畅摸了摸颈窝,那里一片潮湿。
从那天起,宁致再没和舒畅联系。舒畅想过打电话问问他的伤势,后来一想,这算什么,藕断丝连似的。有时,同情就是一把利刃。
北城区即将拆迁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凶,有些人家沉不住气,到处打听房价,想早早有个落脚之地。舒畅考虑到舒祖康身体不好,和于芬商量,在东城区买套公寓。“很多街坊也搬去那里,以后还会像这里一样热闹。”
于芬说:“我也想和街坊们一起。但是离你们就远了。”
“能有多远,滨江就这么大。”
“宁致同意吗?”
舒畅眼珠转了几转:“他当然同意,我和他说。”
接下来几日,舒畅找房市版的记者问了一些消息,下了班就穿行在东城的市区,从一个楼盘跑向另一个楼盘。经过一个火热的夏天,房地产市场更加是热气腾腾了。滨江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到处是新开发的楼盘,各式广告打得蛊惑人心,售楼部工作人员一个个巧舌如簧,各种规划做得天花乱坠。
她看中了两处,有一处是二手房,主人准备移民,房子只住了半年,装修得很简洁,有电梯,很适合老人居住,但主人要求一次性付清款项。
晚上,舒畅洗好澡,看了会书,刚上床,手机响了。她一边铺被子,一边接听:“你好。”
“舒畅,是我。”裴迪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背后安静得出奇。“要休息了吗?”
“嗯!”她轻轻地往被窝里钻,把靠垫摆摆好。
他们有一个月没见面,没通电话,没发短信。莫名地,眼眶红了,鼻子酸酸的,连呼吸也缓缓的。
“这几天像打仗一般,总算要见曙光了,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他低低地笑了笑,像是很近。
舒畅抿紧唇,生怕泄露自己的情绪。两人说过N次分手、绝交、再见,但谁都没有认真去执行过。那个人总在心头,抬首、俯首,满心满眼都是他,任何人都挤不走。他打电话来,她会接,他发短信,她会回,他站在路边,暖暖地笑着,她的脚步就会自觉地向他靠近。就像两株根挨着根的湖心草,根系相连,枝叶交缠,剪不断,理不清,仿佛一生一世就这么纠缠下去。
裴迪文沉默了一会,突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爷爷病重了,真怕挨不过今年的冬天。欧洲市场、大陆市场、香港本土的市场,虽然有好几个特助,但许多事必须亲自过问,我以后可能会很忙很忙。”
她轻轻点头。
“有时候,不是愿扛下一片天,而是无人可依。就像你在异乡生病,又冷又热,要么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要么是硬撑起找药,或者出门去找医生。舒畅,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了十多年,有些事就那么习惯了。你遇到我,正是你被别人刺得千疮万孔时,我想给你一份没有任何压力的感情,想让你好好地享受被爱,不是为我复杂的家事烦恼,可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他重重叹气。
舒畅觉得被子又厚又重,闷热得难受,她掀开被子下床,拖着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想看外面的夜色。
心,一下跃到了嗓子眼。
如水的月光下,欧陆飞驰停在她家小院的外面,车内,有烟头,一明一暗。明时,她隐隐看到裴迪文疲惫不堪的面容。
“舒畅,我们结婚吧!”他拉开车窗,把烟头扔出来,像用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句话,“让我在这世上,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依赖一个人,因为你是我的太太。”
裴迪文平和的语气如同他问“这次采访顺利吗”,舒畅说不出心中的感受,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转个不停。冬天,栽下一粒种子,春天,看着它发芽、长叶,夏天,看着它开花、娇艳,秋天,看着它硕果累累,然后,满地落叶,白雪中,枝干萧瑟伫立。这又如何,后面春还会回大地,夏依然炎热,秋更加风情。是的,挣扎过,徘徊过,痛则思痛,恨则还恨,一千次,一万次,却还是做不到彻底的死心。宁可伤害,宁可流泪,宁可体无完肤。这就是爱。
“父亲最近包了位舞小姐,为她一掷千金,这已经成了香江最轰动的八卦新闻了,小妈在家吵翻了天,我妈避居法国,我这做儿子的还得回去为他处理这事。后天,北城区开标,有多少事要过问。我连求婚戒指也没准备,就在电话里和你求婚,这样子很不好。可是,舒畅,我多么需要此时你陪在我身边,你不要说也不要做,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你,这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我爱你,舒畅。来我身边,好吗?”
低低柔柔的问话,带着哀求,透出几份不敢确定。
舒畅的泪流得更欢了,她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我……看到你了。”
“嗯,现在拉开门,开灯,轻轻下楼,再走十米,乖……”他温柔地轻哄。
她看到他开了车门,走了出来,月光像纱一般,披在他的双肩上,他抬起眼,对着她卧室的方向。
她默默地注视着,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迪文,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放着你一个。但是经历了太多的事,觉得结婚是一个郑重而又深远的承诺,我没有自信能不能给你想要的那些,我们之间还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先让我这样看着你。”
裴迪文仰起头,没有接话。她从他颤动的双肩,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情像是起伏不定。
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她都没来得及往下再想,脚已经找到了自已的方向。她蹑手蹑脚地下楼,轻轻地开门,踏着落满露水的小院,当他低下头时,她已站在他的面前。
她无奈地想:在爱情面前,什么自尊,什么原则,什么理智,统统都如轻烟一缕。
他失声轻呼,俊容上盛开巨大的微笑,“舒畅,舒畅,舒畅……”
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她仰起头,以为他有话要说,然而他只是俯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一点点深入,她被他挤压着后退,背抵到车上,身后是一片坚硬冰凉,身前是他滚烫的身体。这样奇妙的对比让她一阵战栗。她先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纠缠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渐渐紊乱,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因熟悉的抚摸,而一处处张开。
终是爱他呀,连身体都自动地在他怀中找着契合点,当他的手指开始探进她的内衣,沿着她纤细的腰线一点点上行时,她连稍微的反抗都没有,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手臂擦过冰冷的车身,裴迪文捡回理智,不舍地替她拉好外衣,拉开车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鞋呢?”他突然发现她有一只脚是光着的,修长的手指一把握着冰凉的脚掌,心疼地拧眉。
“可能刚才下楼时掉了。”她咬牙,羞窘无比,她居然一点没发觉。
他蹲下,找条毛巾裹住她的脚掌。他抬眼看她,她回视,四目交织,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车子顺着小巷往前开着,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驶上去江边的林荫大道。夜晚,车少,欧陆飞驰开得很快。不一会,就停下了,舒畅看到,原来是来到了憩园。月光下,憩园中,树影摇曳,花香迷人,幢幢建筑高贵地屹立着。
温柔的手心贴着她的腰身,她不禁想起许多个迷人的夜晚,身边这个男人大汗淋漓地紧紧拥抱她,带点灼热呼吸在她耳边说:“舒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言放弃我,好吗?”
当时,她点头点得很快。可是,她做到了吗?
“迟灵瞳失踪的几年,就是住在憩园外面破旧的拆迁房中,她说迪声的灵魂就在憩园内,这样,她就能离他近些。她很后悔在他生前,她没能好好地爱他。舒畅,你是不是也想有一天我们成为遗憾,你才敢面对自己的心?”
“不准胡说。”她捂住他的嘴巴。
“不说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他叹气,夜晚胡渣长得很快,他用下巴摩搓着她的脸庞,“我住酒店都腻了,忙碌一天还得面对一团冷冰冰的空气。舒畅,我想搬回憩园,想吃你煎焦的鸡蛋,想吃你煮的稠粥,想……一抬手,就能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