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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木门向内打开,出乎狐族们的预料,他们以为首先看到的应该是训练的地方,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堵长长的高大白墙,还有一群人类站在墙前指指点点不知在干什么,其中一个半秃的老头子显得尤为激动。而那名人类对此视若无睹,带着他们沿着这堵白得简直会反光的墙壁走了一段,然后转了个弯,将他们领进一块用平房围起来的方形场地,在同样刷成一片白色,还散发着让年轻兽人的鼻子感到不太舒服的味道的平房中,他们的少族长和房子里的人类交涉了片刻,几乎只听不说,接着就和那些人类一起让他们排起队来。
有些迷惑茫然的年轻兽人们听着由提拉传达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从房子里的人类手中领取了各自的标牌,还有服装鞋袜,杯碗勺盆之类的个人用品。到这时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在出发的时候几乎什么都不让带,那些人类没有给这些兽人多少感慨聚居地财力的时间,最后一名拿到配给的狐族刚把东西抱到手上,他们又被催促着出发了。
顺着隐约随风飘来的口号声和呼喝声,年轻的兽人们提着抱着自己的东西,跟随在少族长和最初那名黑发人类背后,沿着平坦宽阔的灰色道路离开了方才的场地,不久之后,他们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平整而宽阔,到几乎望不见边际线的场地,远处生活区成排的平顶宿舍在这个距离看来,就如一排排手指大小的白色条块,这片因为仍有许多设施等待建设而显得大得超出必要的场地其实并不显得多么空旷,正在训练的队伍纵使占不满地方,但或者那些沿着操场绕圈长跑,或者站成一个大圆捉对搏斗,或者在有力的口令下重复操习某些动作的人类和兽人们让一切都显得活力十足。
年轻狐族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吸引了过去,在这些训练中,起主导地位的几乎都是人类,但年轻兽人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身形高大,动作笨拙,同样长着一对尖耳的受训者身上。
“这里有很多狼族?”提拉低声问身旁的遗族队长。
“差不多一千两百人吧。”对方说。
提拉没有把话接下去,他们的人数加起来也才到别人的零头,斯卡·梦魇对术师的信任远比他以为的要高。
片刻之后,他才又问道:“不知道他们训练了多长时间?”
“他们来了十一天。”那名队长说,他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狐族们,“至于你们——”
提拉镇定地等待着。
“还是先试训两天,我们再看情况安排吧。”那名队长说,“负责你们的是我,不过自家人懂自家事,有些情况还是你们自己更了解,所以很多具体的事务恐怕都要落实在你身上——或者你们有别的人选?”
“没有别人,”提拉说,看着对方,他加重了语气,“我会尽力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希望你我配合愉快了,”那名队长爽朗地笑了起来,向他伸出手,“提拉·赫克尔小队长。”
提拉也有些不习惯地伸出手,和对方握在了一起。
时间正如那位名叫霜天的遗族队长所说,非常紧迫。虽然提拉如今已经完全脱离了生产,在聚居地的时候,属于狐族的灵敏五感仍然让他捕捉到了聚居地气氛的微妙变化。说老实话,这让他很意外。他离开赫克尔的时候,因为帝都将有大军开来的消息,部落里已经人心惶惶,就算有他父亲和其他长老的安抚承诺,绝大多数人仍然无心做事,经过撒谢尔的时候,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狼人们的紧绷,而人类的反应不过是“有点微妙”……
这是他们仍未知晓,还是足够自信?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作为狐族的代表而成为小队长的提拉在来到军营的第三天晚上,和他自己挑出来的副队长参加了一次会议,参加会议的人不多,提拉没有见到一名狼人,而主持会议的名叫李云策的遗族人提拉只见过几次,而他开场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句话:“上面刚刚接到的消息,我们的斥候小队已经发现来自拉塞尔达的兽人大部队。”
提拉一惊,他的同伴还因为语言不通而一脸茫然。
“人数是多少?”一名队长问。
“不少于三万。”回答他的是提拉的顶头上司霜天队长。
“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一名小队长又问道。
“距离五百多公里,”那名主持会议的遗族人平静地说,“至于要过多久才能抵达,还要等待进一步的观察确定。”
“比预料的要快很多呀。”有人低声说。
“那我们的训练要不要调整?”有人问道。
“这是预计中的事,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影响,一切照旧进行。”李云策说,“无论敌人来得是快是慢,战争是早是晚,对我们来说,实力才是一切的基础。所以眼下的训练才是确实而重要的,只有经过充分的准备,才能期待以后的胜利。现在,大家各自说一下这段时间队伍的训练情况。”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对那支兽人大军的具体情况,但正如这位大队长的副手所说,只有做好了眼下才能指望今后,何况现在探查到兽人大军所在已经算是出人意料。毕竟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被训练出了基本的距离概念,五百多公里,包括各种侦查警戒活动,斥候小组们行动的效率堪称绝顶,而以常识论断,兽人大军有他们一半的速度就算得上厉害了。
提拉一边听着其他队长的报告,一边在间隙中低声向自己的同族解释刚才的消息,当几乎所有的小队长都报告完了自己队伍的情况,只剩下他一个时,霜天队长没有点他的名,而是直接开始了总结和点评,这时候提拉就完全顾不上给别人解释什么了。要说那些不见光的活计,提拉的经验比在这里的任何人经验都丰富,不过术师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是不需要,或者说即使需要做这种工作的人,也不会选择他。而正面战争的准备,这些也未必比他更熟悉的人类在术师的支持下,到底是如何打算和如何做法,是他想得连睡都睡不着的。
“……总体情况不错,但你没有关心你的队伍里有站队抱团的情况——就是说,你的队里除了你,你的组长还有另外的头头,久个小组长里面有两个特别能说话的,一个小队才一百多人分成了三派,这像什么样子?”
被指名批评的小队长尴尬地笑了笑,“我看他们能把斗气的力气和头脑用在训练上……”
“那要队长来干什么?”霜天责问道,“现在就是这样,以后呢?”
那位小队长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不能不解决。”李云策看着他,然后看了众人一圈,“如果你没有把握,让大家一起来讨论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名被点评的小队长,在他之前的人有被夸奖也有被责备的,赞扬当然是因为他们行事严谨,效果明显,但被责备的那些似乎都没有他那么严重。提拉一直在聚精会神听着他们的报告,当霜天队长问他:“你的意见呢,提拉?”
提拉怔了怔,片刻之后才迟疑道:“我想……换人吧。”
“换谁?”一名坐在对面的小队长问。
提拉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旁观者,这时候不得不提起了精神,“把那两名组长换出去,他们留下来……只会是问题。”
那名小队长看着他若有所思,霜天队长却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名发言的队长,提拉微微松了口气。讨论的结果没有采纳提拉的意见,而是让那名小队长回去找自己的组长们,把这个问题像这样公开地拿出来讨论,在那两个能对抗小队长权威的人在场的情况下,小队投票决定解决方法,然后将结果上报。
自己的建议没有起到作用并不让提拉失落,倒是他们这样处理问题的方式让提拉感到意外和新奇。
会议至此已到尾声,大家都有了点放松的样子,这时候那名叫做李云策的遗族人转过头,看向两名年轻的狐族,“提拉小队长,这两天你们已经了解我们的基本训练了吧?”
提拉背后的肌肉一绷,尽力冷静地回道:“了解了。”
“那好,”霜天队长点点头,“明天你们就编队吧。”
“编队?”他下意识地重复道。
“我这里抽出一批人,和你们一起编成一支‘混合支队’。”霜天队长说,“具体情况待会我们再谈。”
“混合支队?”疑问的人并不是提拉,而是另一名小队长,“他们狐族和我们一块吗?”
他话里的“我们”,无疑是指人类这方。
“不仅如此,除了我们,还包括狼人。”李云策平静地说。
提拉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和去年那场仓促应对的战争不同,面对至少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的敌人,每提高一分胜利的把握,所要做的工作就要呈阶梯增长。要站在前线的战士们要有不移的勇气和信心,而作出决定的人就必须为这些勇气和信心提供足够坚实的支持。
所以云深很忙,虽然就程度来说,和他之前的生活比起来其实也没多大改变,范天澜将他的作息盯得很紧,他的精力差不多也只能支撑到那种程度,所以在实际工作上,他只是将工作的重点从一个方向暂时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从一个完全的指导者变成了指挥官和学习者的混合。后勤是胜利一半的保证,在生产和调度物资这方面,他当然是无可取代的专家,不过在军队建设的各项具体事务上,他就只能和别人一起探索了。
这项工作完全不同于仍旧稳步进行的工业建设,方向是一开始就已经明确的,连步骤都已被前人标示,云深要做的不过是将从这一步到下一步应该经过的程序补充完善起来,无论过程如何繁琐,需要克服的主观和客观困难又有多少,云深也不会有一点混乱迷惘。但在狼人和狐族都加入进来之后,有一个问题就让他不得不考虑了,那就是他们想建立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军队?
一支近现代化的,装备精良,纪律严明,有战斗力的队伍当然也是目的,但这个唯一公开的理念完全不触及本质,军队是为政治目的服务的武装组织,是暴力机关,是统治阶级的工具,如今那个培养武装人员只是为了自卫的说法还没有被公开嘲讽,不过是撒谢尔和赫克尔因为共同威胁而一同选择了无视,即使战后双方——赫克尔也列入的话应该算三方,各自撤回自己的力量,在达成下一步协议之前,云深不会对现有的编制进行任何缩减。云深不会主动挑起任何争端,但他的意志也必须用足够的力量来体现。
选择摆在他面前,无论云深作出什么决定,在这个阶段都不会有人反对,因为从很久以前,他身边的众人就一直用各种方式支持着他的权力。他并不需要具体的军事才能,他需要的只是……
敲门声响起,云深从面前的地图上收回视线,“请进。”
“术师,这是今天的文件。”
勤务人员捧着一叠纸张走进来,云深收起地图,“放在桌面吧。”
勤务员把文件放上桌面,然后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从边缘滑了出来,云深顺手捡起,然后看向对面,青年模样的勤务员吃惊道:“本来没有这个的,术师!”
云深看向淡黄信封表面的称呼,从纸张材质和墨色来看,纸笔都是聚居地自产的,不过这种难以辨认的流畅而复杂的花体字就令人陌生了,翻到背面看,居然还有火封,即使材料只是粗糙的胶泥,纹章的图样也非常模糊,但这封应该是给他的信件云深只看了两眼,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从旁夹了过去。然后前方传来云深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在路上碰见什么人了?”塔克拉屈指弹了一下勤务员的额头,不紧不慢地问道。
勤务员尴尬地退了一步,“没有,那个,让我想想,好像——”
“是石匠。”范天澜说,将他检查过的信纸交还云深。
“那个老家伙?”塔克拉说,然后用琥珀色的眼睛看了勤务员一眼,“连个老头子都防不住……他想干嘛?”
勤务员简直要掩面泪奔,云深放下信纸,笑了笑,“不是大事,那位只是想实现他对‘艺术’的追求而已。”
这封信来得有些奇怪,不过写信的人本身性格就颇为独特。他本来是去年一批交换过来的奴隶的“搭头”,因为年老和重病而受人厌弃,医疗室为他治疗的时候他一直沉默,在身体好转到可以入住临时宿舍的时候,他却拿出了一件雕刻装饰,然后提出要见术师的要求,云深看到那个相当精美的雕像不明所以,询问过范天澜之后和他见了非常短暂一面,得知这位精神颇为不错的老人的石匠身份,数月后这位体力恢复得相当好的老者跟一名队长发生了冲突,然后云深签署了处理文件,但这些是夹在每天各种工作中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事情,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收到这样一封信,而信件的内容是希望云深将一份雕塑工作交给他,素描草稿就在信纸背面。
“啥玩意?”塔克拉眯着眼睛看那些用墨笔画出来的线条。
“他听说了学校打算修一个礼堂的计划。”云深说,将信收好放在一边,这个时代的石匠不仅仅是石匠,何况还是会写花体字和画素描的石匠,他看向对面银灰短发的新任总队长,“最近训练的情况怎么样?”
“比我旁边这个还要糟。”塔克拉面无表情地说,勤务员满面通红。
“……”云深看向范天澜。
“他们经过讨论,希望能进行一次实弹演习。”范天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