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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购买率40%以上不受影响, 不满请等待72小时。 她点了点头,“倒也是的。好在有二爷照应, 府门里还不算冷清。”
这回嬷嬷再不顺嘴闲扯了, 只是提醒她过门槛, 留神脚底下, 径直引进了公主的院子里。
星河抬眼看,毕竟是帝王家的女儿,就算自立门户,该享受的待遇仍旧一点都不降低。公主府的正殿和王府一样,都是银安殿的等级, 连同后面用来起居的院落,廊檐底下也有高规格的和玺彩画。这样寒冷的时节, 即便万物萧条, 公主府依旧红墙碧瓦鲜亮异常。大到殿顶琉璃瓦,小到径旁鹅卵石,没有一处不是精雕细琢。
大概为了彰显公主的优雅,抑或是高二爷往来可以避人耳目, 回廊外侧密密悬挂着檀香帘, 从远处观望, 里头什么情形一样都看不真周。难怪那几个千户夜探公主府, 没能深挖出类似“小叔子夜半慰寡嫂”之类的桥段。星河记得上回来时这帘子还没有,入了冬的天气装竹帘,真没有欲盖弥彰的意思么?
再往前, 将要到廊下时,里面侍奉的女官迎了出来。卷起帘子,嘴上热络着:“宿大人来了?我们主子等您半天了,快请进吧!”
宿家一向为简郡王办事,这个暇龄公主是知道的,所以她到这里,还算受到了一点礼遇。
星河道谢,登上台阶入帘下,里头并不因为照不到日光就显得阴凉。公主过冬的地方,地龙子火炕烧得旺旺的,殿里又燃香,那香气被热气一熏,浓得几乎要醉人。可能极致的脾气,才喜欢这样极致的香气,乍一嗅见,真叫人觉得头晕。星河抬眼看,公主还在梳妆,倒也没有假他人之手,自己蘸了口脂在指尖,一层一层地,将那嘴唇敷成了水红色。
铜镜里一双妙目瞥过来,星河向她肃礼,“给殿下请安。”
公主有条娇脆的喉咙,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到她嘴里也独具恃强的味道。
“宿大人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逛逛?”
星河含笑道:“臣还是为那案子,上回臣去凤雏宫请安,昭仪娘娘的意思是快快结案。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再来劳烦公主一趟,也就完了。”
暇龄公主照旧上她的妆,这里补上一点粉,那里再敷上一层胭脂,连寡居的样儿都懒得装。那张脸,在黄铜镜里永远是黄栌色的,慢悠悠地应付她,“早早儿结了好,我这公主府都成了跑马场了,你们控戎司进进出出,好看来着!”言罢一顿,又问,“宿大人眼下升了锦衣使了,宗女有个好歹都归你管?”
星河做小伏低地一揖,“全仗昭仪娘娘的赏识。”
公主哂笑:“我看不尽然,你本就伶俐,若说非从宫里挑个人出来任这差事,我也觉着宿大人最合适。既然要结案了,宿大人心里可有成算?”
星河道:“臣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毕竟关乎皇家体面,这个……府上人多,未必没有那种心思歹毒的奴才,借着伺候饭食的时机往菜里下毒……”
她说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观察公主的表情,很意外,竟没发现一丝一毫的如释重负。
她只是点头,“你说得很是,皇家体面要紧,拖着不结案,总不是个事儿。”
星河道是,看了边上侍立的人一眼,“臣有两句话,想同殿下单独回禀,可否请殿下屏退左右?”
暇龄公主合上胭脂盒,精瓷相击悠然脆响。抬起柔荑摆了摆,殿里人领命,却行退到了帘外,她这才转过身来,平心静气望向她,“宿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星河也愿意开门见山,“这里只有殿下和臣,话不避人,驸马遇害之前,是否与殿下有过争执?”
暇龄公主想了想,“你问的是哪一回?我们争执的次数多了,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那么驸马欲与殿下敦伦,殿下是否在寝室内……贴满了驸马高堂的名讳?”
当着满墙爹娘的名字还做得出那种事的,兴许是牲口,任谁处在驸马这样的位置,都会又羞又愤。
暇龄公主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闺阁里的事会被控戎司查出来。星河以为她会甩脸子,没想到她却哧地一声笑起来,“宿大人究竟想问什么?难道怀疑是我毒害了驸马?换成你,想叫他死,还让他死在自己府上?外头天大地大,哪处沟渠不能填埋百十来个人,非让他脏了我的地方。”
要动手,自然不会是她亲自动手,横竖星河此来不过是敷衍一番,回头好找推托之词。
她微颔首,“眼看到了年下,刑部和都察院的案子都要汇总起来,交承天门西南甬道十二处复审。按例控戎司承办的也要走一遍,但因事关公主府,臣瞧能不能尽量斡旋,请几位主笔闭堂过审。只要人犯认罪,后头的事儿就好办了。”
公主很称意的模样,“这是你们控戎司的拿手戏,一切有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死了一位驸马,不论是否和公主有关,都没有影响公主的心情。星河含笑应是,心里只感到悲哀,怨偶到最后都是生死仇家,这世上的炎凉,人心早就捂不暖了。
她略犹豫了下,复道:“臣和底下千户在门外等候时,见高少卿从府门上出来,不知……”
这话实在是不好问,可为了后头好办事,不得不去捅那灰窝子。
暇龄公主这回倒没有正面回答她,倚着妆台似笑非笑道:“我也听了一个传闻,说宿大人在太子爷跟前是独一份儿,太子爷爱重宿大人得很呢。”
星河道是,“臣是太子爷禁脔,不清不楚由来已久,其实已经不是新闻了……”
暇龄公主没想到她会反将一军,一时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和她细谈,忽然发现有个身影倚门而立,篾帘外早已站了好几位嬷嬷,因为不敢回禀,一个个缩着脖儿,揣着双手,满脸又哀又怨的神情。
公主和星河俱一惊,公主红了脸,站起身赔笑,“二哥哥怎么来了?”
太子爷嗯了声,“我来瞧瞧你,近来没见你入宫,不知你好不好。加上今儿是宿大人第一回单独办案,我怕她唐突,不盯着不放心。”
这话……前半句是敷衍,后半句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公主笑得讳莫如深,星河却被雷劈了似的,心道他这时候出头是什么意思?她回头就要办高知崖了,他是唯恐暇龄公主不误会宿家倒戈,有意来添油加火么?
“主子……”
太子看了她一眼,“禁脔没资格说话。”
她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这算又给揪着小辫子了,为什么他总要在她威风八面的时候冒出来扫她的兴呢。
后头自然没有她吭声的份儿了,她老老实实靠边站着,看太子和公主粉墨登场,上演亲兄热妹的戏码儿。虽不是一个妈生的,好歹同属一爹,太子在不那么熟悉的人面前,永远可以保持高洁的形象。他嘱咐公主:“事儿过去了,心里别记挂着不放。也别听那起子混账的胡话,说身上有热孝不能进宫,我东宫的门一直开着,你厌了就来走走,哥哥不能嫌弃你。”
暇龄公主听后大为感动的样子,“多谢二哥,不瞒您说,我近来活着都没什么趣致了,外头人指点,娘家又回不得,这么下去好好的人都要给逼疯了。”
太子又是一通开解,皇兄虚情假意,皇妹卖惨抹泪儿。星河觉得瞧他们做戏,还不如瞧案头上那只西洋钟,玻璃罩壳里两只珐琅鸟并肩站在一根黄金枝桠上,看着真是恩爱逾常。
太子其实也没那么好的兴致和这个不贴心的妹妹闲话家常,你来我往了几句,公主不耐烦应酬,他也不愿意再坐下去了。拍了拍膝头,起身道:“成了,来了半天,该回了。你好好养着吧,自己身子最要紧。”
暇龄公主站起相送:“哥哥难得上我这儿来,再坐会子吧。”
太子说不了,“下半晌还有晤对,不得闲。”一面走一面把眼儿瞧星河,“你的差还没办完?不跟着伺候?”
星河心里苦闷,眨巴了下眼睛冲公主肃礼,“臣叨扰殿下了,臣告退。”
公主微微颔首,看着她跟在太子身后出了院门,回身一笑道:“这么个人物,太子跟前避猫鼠似的。”
那厢太子走得很快,她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一路无话,出得公主府,那些千户和番子都没入他法眼,倒是一眼瞧见了对面胡同里的楼越亭。
堂堂储君,没有主动和人搭讪的必要,只需静静站着,自然有人过来请跪安。
果然阴影里守候的人知道无可避,上前来扫袖行礼,太子掖着手,声气儿很温和,“楼将军怎么也在呢?”
楼越亭是不卑不亢的脾气,也没有刻意找借口的必要,一板一眼回禀:“臣是受枢密院副使所托,公主府毕竟不是等闲之地,担心宿大人不能全身而退,特在外候着。”
太子意味深长地点头,“宿星海为这妹子操碎心了,恰好孤也是,所以很能够体会他的心情啊。”
所有人都在品味太子话里的含义,这句“孤也是”,到底是指他像个哥哥一样关心暇龄公主呢,还是像宿星海一样,关心宿星海的妹妹?
星河低着头一言不发,可能这世上只有自己能解读太子此刻的心情。连“孤”都用上了,如果没猜错,这主儿正琢磨怎么在越亭面前抹黑她。她心里七上八下,“主子,您不是还有晤对吗,臣送您回宫吧。”
太子露出一点含蓄的笑,“天儿还早着呢,你忙什么!有什么话,夜里再说不迟。”
她其实也好奇他入宫后会怎么奏对,于是装出了勉为其难的样子,含笑道:“也成。过不了多久就要冬至了,东宫里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发落,我回去挑要紧的先办两桩。军机值房那里我就不去了,内阁早班两个中书厉害得很,见了不相干的人就要问罪,别再给主子添乱。”
就这么,她搁下了手头的公文,和南玉书一道出了衙门。南大人得她搭救,态度上发生了大转变,等她上了轿子,他和几名千户才跨马在前头开道。黑洞洞的夜里,又是风又是雪的,满耳尽是无边的呼啸。
到永春门上分了道,他进归仁门等候传话,星河从通训门上穿过去,直回了东宫。
瞧时候,太子应当还没上太极门,她加紧步子往回赶,要是来得及,尚且能说上两句话。
丽正殿里灯火通明,檐下一溜宫灯都挂满了,黑的天,白的地,这巍峨的宫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明亮。远远儿看过去,伺候早起上朝的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人那么多,却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她进了殿里,德全正在落地罩前指派人准备风帽暖兜,看见她就跟见了活爹似的,声口里掩不住的惊喜,“哎呀,宿大人回来了。”
大家都明白这种惊喜里暗藏了什么,昨晚上宿大人侍寝了,再不是藏着掖着了,是正大光明的侍寝,对外可算挑明啦。虽然南玉书不识时务地搅了局,但算算时辰,事儿肯定是成了。主子爷再大的气性儿,见了宿大人总会克制三分的,对谁都能咋呼,对自己房里人总不能够。先头大家伺候,因主子没个好脸色,都吓成了雨天里的蛤/蟆。现如今宿大人回来了,有她软语温存着,太子爷慢慢消了气,对他们这帮人来说,可不就云开雾散了吗。
大总管因此格外的殷情,星河甫一进殿,他就迎上来给她掸去了肩头的雪沫子,“您受累了,大雪天儿里在南北奔波……看看这一身夹裹的雪,没的受了寒。”
她说不碍的,顾不上自己,接过宫女递来的热手巾把子呈了上去。太子接过来,潦草擦了手,寒着脸看了她一眼。
终究是不悦,左右侍立的人又往下缩了缩,恨不得缩成一颗枣核,她却无处可躲。没办法,壮起胆儿叫了声主子,“臣都问明白了,房有邻府上豢养了江湖门客。那些人,不受约束管教,又都一身莽夫侠义,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敢卯起来和控戎司叫板。拿住的那些都下了大狱,回头臣再严加审问,请主子放心。南大人这会子到了归仁门上,万一皇上召见,好即刻进去回话。”
太子半晌未语,临了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南玉书,二十年的差算是白当了。回头皇上问起来,他就拿这个去搪塞?什么江湖门客、什么莽夫侠义,没有证据,哪个准许他控戎司登门了?皇上本来就令暗访,免得朝中人人自危,他倒好,上手就闹个惊天动地,我看他的指挥使是做到头了。”
星河不动声色,呵了呵腰道:“主子先别忙恼,我给南大人出了个主意……”把刑部的文书和陈条那事一五一十交代清了,“这么着,兴许南大人还能得宽宥。”
可是太子听完却定眼瞧她,瞧了很久,像不认得她了似的。她向上觑觑,一脸无辜,“臣做错了么?”
怎么说她做错了?明着确实是替南玉书开脱了,可转头又给他扣了新罪名,怪道说最毒妇人心呢。
他哼笑了声,低下头,慢条斯理整了整狐裘围领,“非但没做错,还做得漂亮。我是小看你了,紧要关头会抖机灵,真是爷的好奴才。”
这话却重了,她没敢应。自知自己的伎俩能糊弄别人,糊弄不了他,先同他提出来,不过是让他进军机值房回事时有所准备。要是皇帝责问,也好想法子保住南玉书,毕竟她才上任没几天,一气儿把顶头上司踩进泥潭里,太过了,叫人起疑。
不过面上好看,心知肚明,太子爷显然是恼了,后来她要替他戴暖帽,他别开脸没让。她捧着帽子的手停在半道上进退不得,还是德全有眼色,忙接过去,嘴里说着,“是时候了,主子爷该起驾了。”一面为他戴上了朝冠。
照旧送到宫门外,太子登舆往太极门去了。星河退回来,静静坐在配殿里看着更漏,莲花更漏不紧不慢地滴答作响,从卯时一直看到巳末。
御门听政,听的是各地的奏报,一些能够摆在台面上的政务,当然是与诸臣工共同商议。然而彻查章京们的家底儿,是皇帝暗中授意的。南玉书这次的莽撞行为捅了灰窝子,金吾右卫早朝上回禀了昨晚前门楼子发生的骚乱,这是枢密院的职责。皇帝呢,心里虽然有底,但又不好现开发,总之憋了一肚子火,只说要彻查,散朝后把小朝廷搬到了西暖阁里。
皇帝在御座上坐着,满脸肃穆听南玉书回禀昨晚的来龙去脉,反正错已经铸成了,满朝文武都有了警醒,下头再要办事就难了。奏疏托在手里,一面看,一面皱眉。等听到“不知何故”时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劈头盖脸把折子砸了过去。
“你们听听……”皇帝一手指点,冷笑道,“这会子还不知何故呢,等刀架在脖子上,你自然就知道其中缘故了。官员贪污贿赂的弊病,不是本朝才有,也不是只有本朝严查。中宗皇帝时期就有过先例,枢密院领了旨意,却因走漏风声,叫那些结党营私的有了防备,暗中结成同盟反抗朝廷侦缉,险些乱了朝纲。这是前车之鉴,才过去二十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如今你控戎司也领了密旨,结果岔子不是出在别人身上,恰恰出在你这个指挥使身上,叫朕拿哪只眼睛瞧你?你这样的人还能统领控戎司,再过几年且看,京城的纲纪不叫你弄成一团乱麻倒怪了!”
皇帝勃然大怒,一连串厉声的申斥,把暖阁里端坐的人都惊了起来。众人垂手站立,谁也没敢在这时候插嘴。只是冷眼瞧南玉书跪下来,以头触地叩首不止。
皇帝亲自过问,自然是天大的罪过。南玉书的冷汗渗透了鬓角,一滴滴落在金砖上,很快凝聚成堆。他以头顿地,前额扣得邦邦直响,嘴里喃喃着:“是臣办事不力,臣死罪。然臣缉拿房有邻,并非是唐突之举。臣手上有他的罪状,不料房某人奸诈,早就有了防备,纠结一众江湖草莽对抗朝廷,请皇上明察。”
立在一侧的太子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因早朝到现在都随侍皇父左右,没能抽出空来和他说上话。其实那份证据不拿出来,对他反倒有利,一旦拿出来,可就真的着了星河的道了。
欲脱身,难免慌了手脚口不择言,他看着南玉书言之凿凿指控房有邻如何“一字千金”,侵吞朝廷拨给囚牢的钱款;皇父接过证据后,龙颜如何阴霾丛生,大大的不悦。下面的话,他几乎能够猜到了,皇父留意的不单是瘐字变瘦字,更是两份证据的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