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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段宇成坚持想赖在罗娜宿舍住, 被罗娜轰出去了。
“为什么李格就能在这楼住!”
“你要是想跟吴教练挤一个屋,你也可以留下。”
段宇成气哼哼走了。
李格跟吴泽住一宿,相当不安生,第二天一早罗娜被隔壁一声大吼吓醒了。
她跑过去看情况,只见吴泽按着李格的脑袋,正使劲往他嘴里塞什么东西。
罗娜震惊:“你们干嘛呢?”
“艹!”李格在床上挣扎大叫, 还是难以摆脱吴泽的禁锢, 最后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
那力度看得罗娜本能缩缩肩膀。李格可是入了王启临眼的短跑新星,就算这两天处在大脑缺氧状态,腿劲依然不容小觑。吴泽被他踹得眉头紧皱,腰也弯了,明显伤到了。
罗娜冲过去把两人拆开。
“你们俩大早上发什么疯?”
李格站起来,用力抹了一把嘴,呸呸呸往地上吐了些什么。
罗娜问李格:“他给你吃什么了?”
李格赤红的眼睛瞪着吴泽:“你问他!”说完就想走, 吴泽在后面阴沉道:“你今天敢离开这个屋试试?”
李格回头:“我还就离了,你拿我怎么着?”
罗娜问他:“你身体好点没?”
李格大喇喇道:“好了!”
吴泽冷笑:“那今儿凌晨谁在厕所吐来着?”
李格:“反正不是我。”
吴泽脸一黑, 罗娜赶紧打圆场。“李格, 你先在房间待一会, 等下我找队医来看看。”然后看向吴泽,使了个眼色。
吴泽给李格反锁在屋里,跟罗娜去了隔壁房间。
关上门,罗娜说:“你早上是在给他喂药?”
吴泽点烟,嗯了一声。
罗娜无语:“你能不能改一改你那态度, 放谁谁受得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给他下毒呢。”
她翻出一个小医药箱,冲他扬扬下巴,吴泽叼着烟把衣服掀开。
肚皮上竟然被踹出淤血了。
“这小崽子……”罗娜皱眉,而后想起什么,又笑起来。“他跟你年轻时候太像了,这个年纪都没轻没重的。”
吴泽没说话。
罗娜蹲在他身前上药,上着上着觉得屋里太过安静了,一抬头,与垂着目光的吴泽看了个正着。
他吸了口烟,缓缓转向窗外。
现在正好是上午训练的时间,屋外阳光明媚,他们的宿舍离田径训练场很近,甚至能听到教练员大声喊话的声音。
“那你怎么想的,”吴泽淡淡道,“跟个没轻没重的小崽子在一起。”
罗娜顿住。
静了一会,她低声说:“你知道了?”
吴泽说:“你什么事能瞒过我。”
屋里的安静让窗外的训练声变得格外响亮。
他又说:“一眼看不着就跟人跑了。”
她再次抬头,吴泽依然看着窗外,他的瞳孔因为阳光照射变成淡淡的浅棕色。阳光也让他眼角的细纹变得格外明显。
罗娜说:“对不起。”
吴泽笑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就是佩服你一下,这帮小畜生我见一个烦一个,你居然还能把自己搭进去。”
罗娜耸耸肩:“没办法,就是喜欢上了。”
那次黑暗塔楼里的拥吻,是罗娜这辈子经历过的最让她身体发烫的事。
吴泽看她片刻,接着抽烟。
罗娜上好药,忽然问:“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吴泽:“说什么?”
罗娜列举:“譬如说我太冲动了,做事不动脑子,队里不会同意,他家里也不会同意……诸如此类的?”
吴泽嗤笑:“我是那种人吗?”
他烟抽完,掐灭在桌角的烟灰缸里。罗娜不抽烟,但总习惯在宿舍放个烟灰缸留给他用,就像他每次路过冰粉店都习惯捏一手刹车一样。吴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心底酸涩,只为纪念这些再没着落的习惯。
世事难料。
“没人能欺负你。”吴泽看着烟灰缸,声音沙哑。“只要你自己喜欢,其他那些都不是问题。要真有人说什么,来找你师哥就行了。”
罗娜笑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赶紧找个女朋友吧。”
吴泽说:“你不用管我,我心里有数。”
罗娜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王叔那个买一赠一的墓地了,心中一涩,拎着垃圾袋站起来。
“我先去倒垃圾。”
“嗯。”
罗娜走后不久,吴泽还沉浸在感情的漩涡之中,忽然听到有人说:“你可真怂。”
窗外冒出半张脸,对他冷笑:“我都听见了,女人都不敢争,你算什么男人。”
吴泽:“……”
他看了李格三秒,起身走到窗边。
李格从隔壁屋的窗户爬了出来,踩着空调箱,一手攥着水管,一手扒着罗娜宿舍的窗沿,像个蜘蛛侠一样贴在楼壁上。
“你以为你关得住我?”李格嘲讽,“做梦吧你!”
吴泽远眺青山,晴空万里如洗。
他难得开始思考人生。
罗娜说他跟李格很像,真像吗?那他是如何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既没有被车撞死,也没有被人捶死。
李格还在刺激他:“你知道段宇成的手机屏幕都是她吗?”
“我给你十秒钟。”吴泽看着远方,淡淡道,“退回房间里。”
“不然呢?”
“不然你就别想回去了。”
李格大概是A大田径队建队以来,唯一一个永远对吴泽的威胁视若无睹的人。
“那你开始数吧,算了我帮你,12345678910——然后呢?”
吴泽深呼吸,他觉得自己可能也高反了,否则头不会这么疼。他在内心祈祷,希望老天降一道天雷,劈死他或自己,结束这场地狱之旅。
李格挑衅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让我别想回去吗?你要推我下去吗,我等着呢。”
吴泽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死?”
李格说:“当然不怕!”
这谎言吴泽还是看得出来的,他要真不怕死,手不会攥得那么紧,眼睛也不会那么聚精会神。
他恍然间忆起从前,好像自己也有过这么一段时光,专门跟王叔对着干,什么话都反着说,想练说成不想练,可惜说成不可惜。
远处训练场,运动员们激情飞扬,他余光扫见一道熟悉的影子飞过撑杆跳的横杆,像只轻盈的白鸽。
反观自己面前这只蜘蛛侠,吴泽无语几许,低声骂了句:“你真他妈是我的报应。”
自打段宇成输给森本信一后,训练就打起了200%的精神,再不会分分秒秒都想粘着罗娜了。
对于他来说,失败就是最好的兴奋剂。
训练很苦,全能项目尤其难练,一天下来段宇成筋疲力尽,躺床上分秒入睡。从早到晚,他跟罗娜只有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能坐一起聊聊天。
段宇成不用教练组操心,罗娜在基地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李格身上。吴泽对李格已经属于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两人相看两相厌,谁也不爱搭理谁。
只有罗娜仍然乐观,她觉得李格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就像当年王叔对那黑裁判掏出了棺材本,逼醒了吴泽一样,李格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吴泽对她这种梦幻主义想法嗤之以鼻,但事实很快证明,梦幻才能拯救世界。
高原春训开始十天后,某个周日,队里放假半天,李格嚷着要出去玩。吴泽怕他惹事不让他去,罗娜帮忙说情,提出条件是必须有人陪着,不是教练就是运动员。
李格勉强接受了罗娜指派的“靠谱队员”段宇成。
李格收拾东西,段宇成全程都以“→_→”的眼神看罗娜,罗娜镇定自若帮他们约车。
李格要去青海湖,路程不近,得包车。两个人包车不划算,罗娜想了想,把体育大学的章波也叫上了。三人包了辆马自达,当天去当天回。
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后,三人踏上行程。
包车司机是本地人,一路上给他们介绍青海的人文景观,他说他们来得时候不巧,七月的青海才最美。他指着窗外一片荒芜的山坡说:“那时油菜花都开了,这里全是花海。”
段宇成幻想着自己跟罗娜在油菜花田里你追我赶的幼稚场景,冲着荒原傻笑。
司机中途尿急,把车停在路边去解手。
他去的时间有点久,李格下车抽烟,段宇成睨了一眼,已经懒得提醒他不该抽烟了。
李格望着山坡,自言自语:“上面能看着啥呢?”
段宇成说:“应该可以看到湖。”
李格问:“你怎么知道?”
段宇成说:“感觉。”
段宇成生长在海边,对水域非常敏感。李格不信邪,手往裤兜里一插,往山坡上爬。
“嘿!还真有湖!”
章波听见他这么说,招呼段宇成也爬了上去。
蓝天下,青海湖像一面镜子镶嵌在地平线上。风儿呼啸,吹来潮湿的气息,这让段宇成想起了家乡,情不自禁笑起来。
李格心情舒畅,掏出手机拍了照。
结果照片拍完没半分钟,走来一个小姑娘,看打扮应该是附近藏民,她向李格伸出手,说:“五十块。”
李格没明白:“啥?”
小姑娘也不解释,又说一遍:“五十块钱。”
李格笑了:“什么玩意就五十块钱?”
小姑娘指着手机,说:“照相五十块钱。”
三个年轻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摸清状况,段宇成说:“是不是这片地是他们家的,拍照了就要收钱?”
他不想耽搁时间,掏钱给小姑娘,她拿了之后要走,被李格拦下,钱也抢了回来。
“凭什么老子路边照个相就要五十。”李格冷哼,“青海湖她家的啊?”
小姑娘黑着脸看他,李格人高马大,站在她面前像堵墙一样。他冲她做了个鬼脸,说:“外面太危险,赶紧回去找妈妈吧。”
小姑娘不动,李格弯腰,张大嘴巴吓唬她。西北地区民风彪悍,小姑娘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李格震惊,也没惯毛病,回手推了出去。
小姑娘被推到在地,哇哇哭起来。
“别闹了!”段宇成说,“快把钱给她!”
“老子就不给!”
小姑娘跑回半山坡一间房子跑,不一会带着一个女人出来了。女人也是藏民打扮,看模样像是她妈妈。李格对她说:“你好好教育一下你女儿,没事出来讹人钱啊!”
小姑娘抱着妈妈哭,女人拉住李格衣服。
“怎么着,你也想来?我先说好,我可没有不打女人小孩的高尚品德,你敢动手我就敢还手!你看看咱俩谁厉害!”
小姑娘的哭嚎声更大了,女人一手死扯着李格衣服,一手掏出手机打电话,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段宇成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女人打完电话,不到几分钟的功夫,远处开来几辆摩托车,七八个男人围上山坡。小姑娘抱住其中一个男人哭。那男人个头不高,皮肤黑黝,戴着一顶牛仔帽。他跟藏民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看向李格他们。
这时司机也呼哧呼哧爬上山坡了,见此场景满头冷汗,训斥李格赶紧道歉赔钱。
李格笑了,看着这一圈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戴帽子的男人身上,淡淡道:“牛逼啊你们,当老子是被吓大的?”他朝着后面歪歪头,“跟这几个人没关系,动手的是我。你尽管来,上几个都行,你看我会不会跟你道歉。”
他说完,回头对段宇成和章波说:“没你们事,一边去。”
段宇成看那几个男人神情,知道事情不能善了。
司机急道:“你干什么,快点道歉赔钱!你们要闹事我就不拉你们了!”
李格喊道:“你爱上哪上哪去!”
章波吓得不敢说话,使劲戳段宇成的后背,颤颤道:“怎么办啊?”段宇成小声对他说:“你先跟司机回去,把事情告诉……”他本想说告诉罗娜,又怕她担心,犹豫了一下说:“告诉我们队的吴泽教练,上车就打电话,快一点。”
章波说:“那你呢,你留在这?”
段宇成嗯了一声。
司机没劝动,愤愤离去,章波悄悄跟着他走了。
段宇成过去道歉,但没起作用,只有问到赔偿问题的时候,男人才张嘴,说:“一万。”
李格破口大骂:“我给你一万冥币你给你妈去买棺材吧!”
旁边一个男人一拳打了上来,李格反应快,躲了过去。
“我□□妈的!”李格抬腿要踹,被段宇成从后面拉住。“你疯了你!你还想不想比赛了!”
“我比个屁!”李格情绪激动,两个男人上来,被他一脚一个踹开。他们爬起来重新扑过来,合力将李格撞倒。李格身强体壮,他们制不住他,周围人见状又上来两个,四个人一起把李格按在地上。
李格力气再大也架不住对方人多,他朝最近的男人吐口水,被狠狠揍了一拳。
段宇成冲过去把那男人扯开:“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话音一落,一个男人过来把他手机抢走,扔到山坡下,然后冲他笑笑。
场面完全被对方控制,段宇成压着气,来到小姑娘父亲面前,说:“你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赔偿,但你开个讲理的价。他确实动了你女儿,但也是你女儿先动的手。”
小姑娘的妈妈上来推了段宇成一下,段宇成根基稳,她没推动。
段宇成说:“你们要是想解决问题,那就放开人好好谈。”
也许是语言沟通有障碍,也许是对方根本不想理他,不管段宇成说什么那男人都没回应,最多就是再重复一遍一万块钱。
迟迟商量不出结果,男人朝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他们把李格的外套扒了,扔到山坡下。
山口风大,天越来越冷,李格被冻得嘴唇发青。
段宇成再理智,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见同伴被这么对待,也快忍不住了。他开始谋划一会怎么动手才有胜算。对方算上那个帽子男在内,一共有七个人,虽然单拉出来体格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架不住人多势众。
李格不知道受没受伤,还能不能帮上忙。
而且对方有摩托车,就算打赢了跑也跑不远……
怎么算都不可能赢,段宇成脑子乱成一片。
李格还在不停骂,他每骂一次就被人揍一拳,嘴角眼角都是血。
又过了一阵,段宇成手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他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真的转给他们一万块钱息事宁人算了。
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山坡下。
跟吴泽认识这么长时间,段宇成第一次如此欢迎他的到来。
吴泽是开着基地的车来的,他让章波留在车上,自己下来。
还是熟悉的一身黑。
他点了支烟,被太阳晃得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