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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在宫里出生, 生母宋氏至死都没有名分, 更不会有召见家眷的机会,所以在他心目中,对于母亲的家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更不必说,这个生母入宫时, 还年纪不大的胞妹了。
宋氏穿了簇新的衣裳, 神态却还有些局促, 将自己所知胞姐之事同承安讲了,便牵着女儿的手, 不安的站在前厅里, 等待承安回应。
她丈夫去年病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两个人, 大伯想要侵占他们家房产, 说是帮着照应,等到侄女出嫁, 帮着出一份嫁妆。
婆母偏向自己儿子,又觉得她克夫, 也催着她首肯。
宋氏又不傻,哪里不明白这是肉包子打狗, 更不必说女儿出嫁还得再过好些年, 届时谁知是个什么光景。
她父亲前几年去世,家中只有老娘尚在,更帮不上什么忙, 由没有兄弟依靠,正是四望无助之际,却想起前些日子听人嚼舌头,说了几句二皇子的身世,心中才蓦然她生出几分希冀来。
姐姐入宫后几年,便开始往家里递东西,好歹帮衬几分,只是好景不长,很快便停了,再到最后,竟连消息都没了。
宋氏估摸着时间,总觉得那位二皇子的生母宋氏,备不住就是自己胞姐,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她来碰碰运气。
她说的时候,承安便在一边儿听着,目光略过她明显较之常人苍老憔悴的脸,才显露出几分温和。
倘若没弄错的话,这个宋氏确实是他姨母,生母的胞妹。
说的话对的上,五官也有几分相似,等到回宫,请秀娘辨认一二,便可确认。
他是在等同于冷宫中的环境长大的,身边伴他最久的便是生母与秀娘,说感情不深,绝对是骗人的,再去看面前同生母相似的宋氏,目光便有了几分温度。
“殿下,”老管家目光在他面上一看,咳了一声,先一步开口道:“借一步说话。”
他是从宫里边出来的,承安花了些功夫收服,也是心腹,此刻听他这样讲,语气隐含急迫,心中不觉一突。
“奴才说话不中听,殿下听了别不高兴,”老管家看着面前这位朝气蓬勃的皇子,低声道:“无论这母女二人是不是您的姨母表妹,都不要多事,给些银钱,趁早打发了就是。”
承安神情浅淡,不辨喜怒:“怎么这样说?”
“您现在是挂在皇后娘娘名下的,那此前的宋氏,便同您没关系了,这会儿您在外边认了姨母,叫皇后娘娘怎么想?”
“再则,”老总管目光深沉,道:“您觉得,圣上知道您同生母的家眷相处的好了,会怎么想?”
“殿下,”他语气中有叹息:“三思呐。”
确实。
因为他的降生,连徐太后的嫡亲侄女都不得册封,死的不明不白,更不必说他出身微末,圣上一根指头都不用,就能碾死的母家了。
一直到死,生母都没得过册封,更别说死后哀荣,惠及家人。
他大张旗鼓的认了宋氏,对她们反倒没什么好处。
“罢了。”本来就是半路上的亲眷,真正维系着的也是母亲对他的情谊,而非所谓的血缘。
承安顿了顿,道:“给她们足够的银钱,叫在长安置办个院子吧,安排几个人过去照料,别叫人欺负也就是了。”
“嗳,”老总管微微一笑:“您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
承安勉强向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母亲去了这样久,除去他与秀娘会在忌辰生辰里怀念,以及寥寥无几的亲眷外,居然再也没人记得她了。
他这个人子,其实也做的很失败。
承安渐渐大了,锦书总不好每日盯着,加之不是亲生母子,彼此之间容易生出嫌隙,就更加不会在他那边安插人手了。
宋氏的事,还是从圣上那儿听得。
宁海总管将承安的安排说了,圣上也只是淡淡一笑:“算他还有些分寸。”便不再说话了。
锦书当然也不会再提。
对于她而言,今年的年夜比去年还热闹些,不过,这其实也不奇怪。
去年的时候,锦书还是贵妃,是新宠,谁也不知道圣上会新鲜多久,所以大家也只是口头上奉承几句,过了场面便是,今年却是大不一样了。
既是中宫皇后,身下又有皇子,更是唯一一个被封王的,诸多光环加身,有的是人愿意去献殷勤,锦上添花。
承熙就在母后身边,小脑袋转着瞧内殿里的百态形容,眼珠都要忙不过来了,圣上看的发笑,拿筷子蘸一点儿酒,喂他尝了尝,换的小儿子嘴巴一扁,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七郎别欺负他,”锦书笑着给父子俩劝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万一他待会儿难受呢。”
“好好好,”圣上笑道:“你总是有理的。”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贤妃那儿便有些落寞了,三皇子为她夹菜时,目光才柔和些,不经意间瞥见身后的二公主,那丝刚刚升起的温和便蓦然消失无踪。
小半个月过去了,二公主的夫婿人选还是没个影,贤妃请了几家夫人入宫探寻,结果刚刚说了个头,人家就避之不及的婉拒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愈发清减,心中急躁一日胜似一日,原因无他,若是二公主夫婿人选始终没个着落,岂不是真要嫁给侄子萧循?
叫萧循娶这么一个人,别说是他生母葛氏,便是贤妃自己,都替萧家觉得膈应。
偏生二公主性子急,眼见圣上与皇后都不管她,便有些慌了,将贤妃这根救命稻草抓的死紧。
刚开始的时候倒是还好,总算有些矜持,等到最后,眼见贤妃一个个召见名门夫人,却始终未有消息,便有些急了,语气中颇有些贤妃不肯出力,推诿此事的意思。
贤妃捏着这烫手山芋,出人出力还惹得各家勋贵议论纷纷,到头来却得了这样一个评价,险些气个倒仰,几乎恨不能找包□□来,毒死二公主了事。
只是,圣上虽不喜这个女儿了,却也不会眼见着自己将二公主杀了,昔年的晋王妃因何而死,王府出身的后宫妃嫔,可都一五一十的记着呢。
那时候圣上还没登基,晋王妃又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却还是因此被迫过世,贤妃可不敢赌一把,现下只是妃妾的她是不是比当年的晋王妃更硬气。
杀鸡儆猴,这话说的半分不错,只是圣上出手狠辣,将猴杀了给鸡看,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后宫,彼此之间斗的再厉害,都没人敢在子嗣上动手,唯二去了的,也是切切实实病逝的。
三皇子知晓贤妃为何愁苦,却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勉强劝慰几句,聊以安抚。
“别只顾着同我说话,待会儿多跟郡主说说话,”贤妃嘱咐他:“别看陈阳没了,可静仪长公主,还是很得圣上隆恩的。”
陈薇本就是大小姐脾气,家中遭逢巨变,生父赴死之后,便愈发喜怒不定,阴戾起来。
三皇子委实不喜欢同她打招呼,只是见生母殷殷期盼,面色憔悴,总不好叫她担忧,点点头,应了此事。
“安坤清瘦多了,”圣上扫一眼静仪长公主身侧的陈立,道:“年轻人,总要有些精气神才是。”说着,便吩咐内侍赐酒。
陈立与陈薇一道丧父,只是前者毕竟是男子,比小女儿更有担当,经了一系列事,此前的纨绔油滑消去几分,倒真是有了些成年人的稳重。
他姓陈名立字安坤,还是圣上为他起的,年幼时,也十分宠他,此刻听舅舅这样讲,眼眶便有些湿。
毕竟不是不知事的人了,一众目光之中,他从容的起身谢恩,随即便含笑坐在母亲身边,笑着同她说话。
去年年宴还是一家四口,这会儿却只有三个,静仪长公主要强,不肯显露颓态,他也只做不知,在边上陪着逗趣。
“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圣上轻轻叹一口气,同锦书低声道:“只是……唉。”
“大好的日子,做什么这样伤感,”锦书知晓他对静仪长公主多多少少心软,只是自己同她不睦,倒也不必巴巴的劝和,便道:“七郎有什么感慨,待会儿宴席散了,自己对着月亮说去。”
她极少说这些玩笑话,圣上听得莞尔,却看向一侧宁海,道:“宣旨吧。”
锦书扫一眼自内侍手中接过圣旨的宁海总管,不禁怔住了。
不只是她,内殿里诸多宫妃宗亲,也一道怔住了,面面相觑之后,便跪下身去,静听宁海总管宣旨。
锦书是皇后,该当屈半膝的,只是圣上握住了她的手掌,向她轻轻摇头。
她抿着唇一笑,坐在他身边,也没推拒。
长长的、褒美的前缀都被所有人略过,唯有后边的内容,才惊得内殿众人齐齐变色,说不出什么来。
册皇二子承安为楚王,皇三子承庭为赵王,皇四子承兆为燕王,皇六子承瑜为魏王。
圣上膝下只有五子,居然一口气册封了四个!
承安越过承庭,被册封楚王,贤妃心里难免不太畅快,只是想着现下诸皇子皆已封王,便同皇后所出的皇七子打平,心中才快意些。
只是,还不等她唇角露出几分笑意来,便见宁海总管自内侍手中接过最后一份圣旨,缓缓展开。
所有人都难掩讶异,只是将目光在高位上的皇后与一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皇子身上一扫,齐齐低下头去。
那圣旨的内容,果然不出所料。
册封秦王为皇太子,景承宗庙,以安社稷,乃择嘉日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