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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笑,沈远哲说:“那就先这样。这两个节目需要我们班所有的人出力,有点子的贡献点子,有才华的贡献才华,大家有空都琢磨琢磨,可以随时告诉我和罗琦琦。我们也不当它是要去比赛夺奖,全当大家一起玩一场,自己玩过瘾了就行。”
男生都热烈鼓掌、集体叫好,班主任笑着不吭声,并不反对的样子,我开始觉得这个白面书生其实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师。
班会结束后,我提着书包出了教室,沈远哲追上我:“真谢谢你了,经过你一说,感觉文艺演出也不一定就非要舞跳得好、歌唱得好。现在这个样子,全班都能参与,其实更有意义。”
我有几分伤感,我对舞台服装灯光的了解来自林岚,对创意和形式的理解来自宋晨,当时,虽身在其中,却全没在意,如今,才发现他们都在我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到了校门口,我和他说再见,他却问:“你走哪条路回家?”
我指了指我要走的路,他说:“我家也可以走那条路,我们正好顺路,可以一起走一段。”
其实,我更想一个人走,因为我已经习惯晚上边走路,边思考数学或者物理题,但对沈远哲的友好,我不想拒绝,笑着说:“好啊!”
他推着自行车和我边走边聊,两个人聊起初中的事情,我给他讲述和宋晨斗嘴、和李杉下象棋、和关荷一起出板报……
谈话中,惊觉原来我和他们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快乐。
快到我家时,才发现只是我一个人在啰唆,我们俩竟然如同初一的那次不真实的相逢,话全由我一个人说了,我不好意思:“我到家了,再见。”
回到家里,有淡淡的惆怅和伤感。自从考进不同的中学,大家就不怎么来往了,关荷和我虽然同校,可也就是偶尔碰到,笑着点个头,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因为文艺会演,我和沈远哲相处的机会非常频繁,两个人总在一块儿忙碌,忙碌完后,他就顺道陪我回家。
沈远哲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他似乎能理解我所讲述的一切,我常常在漫天星光下、安静的夜色中给他讲述那些我生命中已经过去的人与事,我告诉他陈松清的无奈离去,告诉他林岚的聪慧多才,告诉他我初一时的肤浅和刻薄,还有聚宝盆、曾红……
但晓菲和小波,我绝口不提,他们是我不能触碰的伤痛和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好,渐渐地,我也把他视为了好朋友。
有时候我很担心我说得太多,和他在一起时,似乎永远都是我在说话,他总是在倾听,可看到他的目光和微笑,我的担心很快就消失了。
高一的第二学期真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我们全班同学齐心协力地准备文艺会演。能出力的出力,能出点子的出点子,能出物品的出物品,即使什么都不能出的,也可以帮我和王茜托调色盘,帮我们用吹风机烘干颜料。
全班人整天都很开心,嘻嘻哈哈的,连因为追求童云珠频频受挫的杨军也挺高兴。
在全班团结一致的笑闹努力中,到了文艺会演的时候。
高中部的教导主任很年轻,可因为年轻,所以越发担心出错,要求竟然比初中部的教导主任还严格。
在他的严格把关下,在主题健康积极向上的指引下,各个班级的歌舞都在框子里面转悠,风格和初中的时候差别不大,只不过因为高中有艺术特招生,舞蹈和歌曲的水平更高一些而已。
关荷如她所说,专心向学,不再参加文艺会演。
(4)班的节目一个是两个艺术特长生的双人舞,一个是六个男生的现代舞。看张骏以前的表现,跳舞蛮有一套,而且他作为班长,肯定要为文艺会演出力,可他竟然没参加班级的演出。
我意外之余很不舒服,觉得他似乎和关荷同进同退的样子。
不过,很快就顾不上不舒服了,我不上台表演,可我需要在底下统筹安排,幸亏当年在林岚手下打了两年下手,又跟着宋晨跑过龙套,一切环节都很熟悉。
我和沈远哲台前台后地跑,一会儿担心旗子打不开,一会儿担心吊到礼堂顶上的卷轴出问题。
到我们班节目快开始时,我和沈远哲才能闲下来,紧张地站到台侧看。
身后有人小声叫:“琦琦。”
我回头,发现走道一侧恰好就是(4)班,关荷笑着和我挥挥手,压着声音问:“你参加文艺会演了?”
关荷身旁坐着的是张骏,想到他们两个竟然可以亲密地在黑暗中同坐三四个小时,只觉得她的笑容如剑,刺得我喉咙都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却是笑容灿烂,摇了摇头。
沈远哲笑着说:“罗琦琦是我们的总导演。”
关荷说:“那待会儿我鼓掌的时候一定会更用力。”
正说着,主持人报了曲目,我们班的节目开始,再顾不上说话,开始专心看表演。
我们的节目抽签比较靠后,不是一个有利的位置,因为大家看了一晚上表演,已经身体疲惫、审美疲劳了。不过我们班的人都很放松,压根儿没想着拿奖,所以状态很好。
我们把歌重新编排过,不是直接放歌,而是先放一段京剧的锣鼓过门,夹杂着花旦和老生的唱腔。
当锣鼓敲得震天响,二胡拉得满堂生彩时,全礼堂昏昏欲睡的同学和老师都被敲醒了。
我笑着想,不愧是中国的国粹,真应该定为提神醒脑的必备产品。
黑暗中,歌声响起,“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红白黄绿蓝,咧嘴又瞪眼,一边唱一边喊,哇呀呀呀呀,好像炸雷唧唧喳喳就响在耳边……”
伴着歌声,舞台的背景变成了一个很古典的戏台。这是利用的投影,班主任麻烦学校的老师特意弄的。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歌声中,舞台上依次垂下了五幅巨大的卷轴画,而卷轴画上就是歌声中的脸谱,蓝、红、黄、白、黑,在灯光映照下,颜色分明,极其夺目。
在卷轴画降落的过程中,吴昊和一个男生、两个女生穿着很时髦的服装走到了台上,边走边配合着说唱表演:“说实话京剧脸谱本来确实挺好看,可唱的说的全是方言怎么听也不懂,慢慢腾腾咿咿呀呀哼上老半天,乐队伴奏一听光是锣鼓家伙,咙个哩个三大件,这怎么能够跟上时代赶上潮流,吸引当代小青年?”
吴昊有钱公子哥的派头摆得很足,头上的棒球帽子歪戴着,鼻梁上的太阳镜低垮着,视线从太阳镜上方斜着看人。
“紫色的天王托宝塔,绿色的魔鬼斗夜叉,金色的猴王银色的妖怪,灰色的精灵笑哈哈,哈哇哇……”歌声中,我们班四个身高力壮的男生穿着绘制有脸谱的白色T恤,挥舞着大旗跑上舞台,大旗上依次绘制着紫色天王、绿色魔鬼、金色猴王、银色妖怪。四个男生分别站在五幅垂下的卷轴画间。
“我爷爷生气说我这纯粹是瞎捣乱,多美的精彩艺术中华瑰宝,就连外国人也拍手叫好,一个劲地来称赞,生旦净末唱念做打手眼身法功夫真是不简单,你不懂戏曲胡说八道,气得爷爷胡子直往脸上翻?……”
穿着老式长衫,拄着拐杖,抚着胡子的同学走上台,边走边点着一个个精美的脸谱,四个男生配合地挥舞着大旗,在舞动的大旗中,马力穿着武打装从台子左侧一口气连翻到右侧,台下轰然响起叫好声、鼓掌声。
我和沈远哲都舒了口气,笑看着彼此,对拍了一下掌。这是今儿晚上最有技术难度的活,马力成功完成了。
“老爷爷你别生气,允许我分辩,就算是山珍海味老吃也会烦,艺术与时代不能离太远,要创新要发展,哇呀呀呀,让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家都爱看,民族遗产一代一代往下传。”吴昊在老爷爷前面鞠躬道歉,两个女生一边一个搀扶着老爷爷。
“一幅幅鲜明的鸳鸯瓦,一群群生动的活菩萨,一笔笔勾描一点点夸大,一张张脸谱美佳佳……”歌声中,吴昊他们四个人走到四个举旗的人旁边,拽着旗子角,边走边将旗子摊开,四个举旗的人转过了身子,他们背上绘制的脸谱赫然显露。
歌声结束,嘹亮的京胡拉起,灯光渐渐暗了,光影变幻中,大大小小的脸谱光彩变换,像活了一般,而老爷爷拄着拐杖,背朝着观众,深情地凝望着这个民族的文化精粹。
在他前面,是四个年轻人,有的仰头,有的侧头,有的在笑,有的困惑,却都望着脸谱,在他们手上是已经被传承的民族文化。
表演比我想象得成功,我自己都被这些大大小小精美的脸谱震撼了,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听到评委的给分,我们班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我和沈远哲也特激动,我没忍住,泼皮气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手放在嘴边,想打个口哨,沈远哲看到,忙抓住我的胳膊,阻止了我。我扶着他的胳膊,边笑边朝他吐舌头,教导主任就坐在不远处,可不能因为我这一个口哨毁了全班人的辛勤劳动。
关荷边用力鼓掌,边笑着恭喜我们:“真的太棒了,这是谁的创意?”
我没有回答,沈远哲说:“所有场景都是罗琦琦设计的,那些脸谱也是她绘制的。”
关荷惊叹:“琦琦,当年你可是太藏拙了!”
我笑着,好似压根儿看不到张骏,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看他,他对关荷有说有笑,可视线偶尔扫我一眼时,却冷漠如冰,鼓掌都鼓得有气无力,随意敷衍了几下。
我的心里有浓重的失望,我在他心里真是连普通同学都不如,他连一点点礼貌的赞赏都吝啬于给予。
(4)班的双人舞夺得了二等奖,我们班的《说唱脸谱》盲拳打死老师傅,以最高分获得了一等奖。教导主任颁奖时,特意表扬了我们,鼓励所有的学生都应该发扬创造性精神,高一(5)班的表演告诉大家,主题健康积极向上并不代表枯燥无聊没趣。
我们班乐疯了,每个人都在欢笑,因为每个人都有功劳。
等笑够了,同学们散了后,沈远哲叫住王茜和我:“这次全是你们俩的功劳,你们赶着回家吗?如果不赶的话,我请你们去夜市吃点东西,表示一下感谢。”
王茜笑着说:“那我不客气了,我想吃麻辣烫、烤肉串。”
三个人在夜市上边吃边聊,我和王茜互相恭维,我说她是最大功臣,她说我是最大功臣,沈远哲笑着给我们倒饮料:“都是功臣,谢谢两位这次鼎力相助。”
吃完东西,三个人离开时,经过一个夜市摊位,沈远哲忽地停住,和坐着吃东西的张骏打招呼。估计也是班长的“酬谢宴”,张骏对面坐着那两个跳双人舞的女生。
我拖着王茜想走,却有人叫我:“琦琦。”
我这才发现张骏的旁边坐着关荷,此时,正探了个脑袋出来,笑着叫我过去:“琦琦,一块儿过来吃点东西。”
我笑着说:“不用了,我们刚和沈远哲吃过。”
回家后,虽然劳累了一天,可向来作息规律的我了无睡意。盯着窗户外面,迟迟不能入睡。
张骏已经一年多没交女朋友了,关荷是否会是他的第四位女朋友?
我对他的女朋友已经麻木,他再换,似乎都已经不能让我有触动,可关荷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张骏并没有为前三位女朋友真正伤心过,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在关荷身上。
她是他的第一次心动呢!
虽然当年关荷拒绝了他,可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瘦高的刺猬头少年,而是挺拔英俊的翩翩少年,也不再和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来往,变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四年过去,他变化巨大。
四年过去,她又回到他身边。
可我呢?自始至终,我是个连镜头都没有的小配角,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悲伤和嫉妒。
自从开学,沈远哲除了要帮助班里准备文艺会演,还一直在准备学生会主席的竞选。
我觉得他没什么问题,开玩笑地说,光全年级喜欢他的女生帮他助助威,他也能上台呀;正经地说,高一这一年,他在学生会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再加上初中时候的经验,当选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直以来,沈远哲在同学中的口碑都相当高,可不知道从何时起,高一年级慢慢流传出一种说法:沈远哲其实非常伪善。
作为高中学生,我们已经算是半个大人,我们也有着不少现实的考虑。比如,在真正明白为什么共产主义会解放全人类之前,就已经有极个别的人递交入党申请书,因为知道少年党员会带来很多好处。如果将来打算进入党政机关、国企工作,那简直比是不是名牌大学毕业更重要。
沈远哲就是我们年级最早并且唯一递交入党申请书的人。从这点来看,他是一个很现实、很精明的人,在同龄人还混吃混喝,把高考视作人生唯一压力时,沈远哲已经在每月向党组织递交思想汇报,为以后的事业规划和铺路了。
沈远哲身上有一股很奇异的力量,他能让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都把他当大人对待,给予他信任,能让所有同学都把他当知心大哥,向他倾诉秘密。可在流言的影响下,他的过于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反倒引起了很多同学的质疑,对照他递交入党申请书的行为,关于他伪善的言论越传越广,整个高一的人都知道了,而且相信的人不少。
那段时间,连我都有些困惑。
沈远哲表面上看着温暖又亲切,可实际上,真正的他和表面上完全不一样。
我和他算是走得很近了,认为自己和他已经是好朋友,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发现,我和他之间的交流竟然一直是单向的。
我告诉了他无数我的事情,连自己的肤浅卑鄙都告诉了他,可他从没谈论过自己,他似乎总是在微笑倾听,适当的时候说几句,让我在不知不觉中越说越多,而我说得越多,便越觉得和他亲密,引他为知己。其实,我对他的了解,竟然不比刚认识的时候多一丝半毫。
越来越多的人说他城府最深,心计最深,最会装。
我困惑地想,真的吗?
我是一个连共青团都还没加入的人,而他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月月写思想汇报。我一见老师就有心理阴影,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而他和教导主任、班主任可以称兄道弟。
沈远哲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完全不了解他。
可是,很快我就想通了,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重要吗?我只需记住初一的那个下午,在我伤心哭泣时,班里没有一个同学理我,是他带着温暖走进来,用善良替我驱散了寒冷。
即使他是虚假,但是假到这个程度,连对陌生人都可以温暖关怀,那么这种虚假其实比任何的真实都可贵。
真诚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虚伪的专注聆听、排忧解难,两者相比我宁愿要后者。
在关于沈远哲不利流言传播的同时,学生会推选了两个人参加主席竞选,一个是沈远哲,另一个是郑安国。
郑安国是(4)班的体育委员,在学生会的体育部工作,篮球打得非常好。因为打篮球,他和高中部的男生都混得比较熟。他又是住校生,一中的住校生向来比较团结,所以他还获得了几乎所有住校生的全力支持。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是新一中生,自然也偏向郑安国。
经过激烈的角逐,郑安国在学生会主席的帮助下获得了胜利,成为了新任的学生会主席。
郑安国很大度地邀请竞争对手当体育部部长,展现了完美的风度,但沈远哲谢绝了,微笑着退出了学生会。
这对沈远哲来说应该是一次很大的失败,因为他既然申请了入党,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对他而言就很重要,远远超出了在同学中出风头的意义。
可是,表面上看不出沈远哲是什么心情,他和以前一模一样,笑容温暖阳光,专心地准备文艺会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