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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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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小萌看了他几秒钟,起身将他拽倒在床上,自己翻身爬上去,解开他的睡衣扣子。一直解到腰里的时候,周衍照按住了她的手,看了她片刻,将她推开了,坐在床边又点上一支烟。

    周小萌比孙凌希胆子大得多,她就站在床上,拿脚尖踢踢他的腰:“给我一支!”

    周衍照没理她,她自己伸手去拿,还没有碰到烟盒,已经被他一肘拐过来,正好击在她的膝弯上。她人往下一栽,差点没跌到床底下去,幸好被他伸手捞住了,她头顶茸茸的短发堪堪擦过床前的地板。他把她抱起来,往床上一扔,说:“别发疯了!”

    周小萌被他这一扔,头撞在床头上,“咕咚”一响,差点把她眼泪都撞出来了。这时候她实在不愿意哭给他看,所以一边揉着头顶被撞的地方,一边慢慢地缩到床里面去,把头埋进枕头里。她任何声息都没有发出来,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问:“你又哭什么?”

    “我就喜欢萧思致!你都要结婚了,还这样对我?”周小萌哽咽着,说不出来话,“你跟别的女人结婚,让我陪着去看婚纱……”

    “你哭也没用。”周衍照狠狠地把烟拧熄了,“我又不会跟你结婚。”

    周小萌把眼泪擦干了,慢慢倒露出个柔媚的笑容,起身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耳垂:“那哥哥,不跟孙姐姐结婚好不好?”

    周衍照侧脸看着她脸上娇媚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怨怼更加狰狞,他说:“你不用做出这种样子。萧思致是吧?我看你还是对他真好,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他怎么样,相反,我还打算好好用一用他,栽培他。”他将她拉过去,“你不就是唯恐我把他害了?你知道要怎么才能害一个人么?那就是把他捧到高处,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呼风唤雨……”他慢慢亲吻她微凉的嘴唇,“从最高的地方跌下来,才会粉身碎骨……懂么?”

    周小萌怆然地笑了笑:“我有什么不懂?哥哥当年,不就是这么收拾我的吗?”

    这句话只是让周衍照顿了顿,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吻了吻:“当年你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你?”

    “是啊,那时候哥哥装得真像。”

    周衍照又顿了顿,才说:“那时候,你也装得挺像的。”

    周小萌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树,夜已经深了,四周都没有灯,墨色的枝叶葳蕤,像浸在夜的海里。这株树长得太茂密了,枝叶连绵遮掩住两间屋子的窗子,所以这里是周家监控器的唯一死角。如果从她的窗子翻出去,再从树上就可以去到周衍照的卧房,而不会被摄像头拍到,上次她冒险试过才敢确定。

    夜风微凉,吹得树枝微微晃动,轻轻敲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恍惚还像是昨天一般,可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吧?而今生,早就支离破碎,遥不可及。她喃喃地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又转过脸来,笑着对周衍照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说:“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不等他回答,说,“我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你从小看到语文课本就头疼,我妈花了那么多时间,也没让你语文成绩好一点儿。就像那时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喜欢跟人打架……”她语气里带了一点凄凉,“其实有时候不明白,反而好。”

    周衍照仍旧没有说话,周小萌慢慢地讲述:“古时候有个叫桓温的人去打仗,路过金城,看到他年轻的时候,种在那里的柳树都已经长到十个人都抱不拢,他感叹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连树都已经这样了,何况是人呢……”她停顿了片刻,才说,“哥哥,从前的事,我们以后都不提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你能不能再骗我一次,就今天晚上,你再装一会儿,装作是当年那样喜欢我的。”

    周衍照的脸色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瞧了她半晌,问:“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对哥哥好。”周小萌的语气很轻,像是在梦呓,“我也会装,装作喜欢你。”

    “我不稀罕。”周衍照拨开她的手站起来,周小萌扑上去,使劲箍着他的腰,试图把他拖回来,周衍照反手一抄,就把她胳膊扭到身后去了。两个人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招,周小萌原本就是他教出来的,认真不是对手,可是这时候拼起命来,周衍照一时也占不到上风。两个人沉默地在黑暗中摔打,好几次周小萌都撞到了床柱上,但她一声不吭,最后周衍照总算把她给死死按在了床上,低声吼:“你疯够了没有?”

    周小萌欷歔了一下,周衍照这才觉得满手都是她的眼泪,冰凉冰凉的,手上的劲就渐渐地松了。她慢慢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哽咽:“哥哥……哥哥……”周衍照没力气再拉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眼泪浸透了自己的睡衣,她的嘴唇像她的眼泪一样凉。她说:“没有装……我真的没有装……你明明心里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放手!”

    “我不放!”周小萌号啕大哭,“在北京的时候你骗我!你说叫我先走,你马上就来找我,那一次你骗我放开手,然后你就再也没有回来!”

    周衍照硬把她的手指掰开,她像小狗一样咬在他手背上,“呜呜”地哭着,他都不觉得手背疼了,只是麻木地想要挣开她。两个人撕扯了很久,周小萌终于被他推开了,她把头埋在枕下,捏拳捶着床,乱打乱踢,好像回到十六岁,可以那样任情任性,纵容自己。周衍照听她闷在枕下的哭声,终于伸手又将她拉起来,拉进自己怀里,像抱着婴儿一样,哄着她:“别哭了,别哭了……”

    周小萌抓着他的衣襟,嘴唇哭得泛白,痉挛一样揪着他的衣服,却寻着他的唇了。这个吻像是等了许久许久,连周衍照都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等到了。两个人的吻是咸的,是苦的,吻了很久也不肯放开。周小萌的动作很激烈,把他睡衣扣子都扯掉了好几颗,周衍照被她弄疼了,皱了皱眉,却任由她去了。

    天明的时候下起雨来,两个人都还没有睡着。周小萌像只乖巧的小猫,窝在他的胸口,硬赖着不肯让他起来,他动一下,她就像八爪章鱼似的,紧贴着他不肯放。他只好说:“我得回去了。”

    “不准走!”周小萌几个小时前就把他的衣服全扔在浴缸里冲水泡上了,还倒了半瓶泡泡浴的沐浴露进去。那会儿他都没反应过来,抢都没有抢到,已经全浸透了。他还没来得及懊恼,周小萌已经像小狐狸精似的,重新缠上来,让他没了思考的余力。

    “过会儿天亮了。”

    “反正不准走!”周小萌眼眸如水,像一只吃饱了的猫,懒洋洋伏在他身上,手握要害,在他耳边得意轻笑着,“要不,你就这样不穿衣服从树上爬回去?”

    “别攥着,流氓!”

    “流氓也是哥哥教的!”小狐狸精媚眼如丝,“要不,我把床单借你,你裹上之后大摇大摆从走廊里回去……咦……”她察觉不对,后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翻天覆地,已经换了位置。这次轮到她恨声了:“流——氓!”

    周衍照天亮之后才回房间,好在下雨天,大清早院子里压根没人走动,更没人会注意到树上。他到底没有惨到裹床单的地步,不过是穿着在浴缸里泡了一夜的湿衣服,凉飕飕的,又在树上被雨淋,更觉得冷。回到主卧后把湿衣服脱了,痛快冲了个热水澡,拿毛巾胡乱擦擦,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他一直睡了很久,最后是手机铃声把他吵醒,电话是小光打来的:“十哥?”

    “嗯?”他还没有醒透,连声音里都透着倦意。

    “上午您没到公司来。”

    “哦,我睡过了。”周衍照想起来上午还有事,抓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看,已经是下午两点,不由得咒骂了一句。

    “您是不是不大舒服?”

    “没有,刚醒,人有点迷糊。”周衍照觉得浑身骨头疼,昨晚的小狐狸精简直是敲骨吸髓,他也从来没有那样放纵过自己,简直是……想想都觉得荒唐。他不知不觉轻笑出声,倒把电话那头的小光给弄迷糊了:“十哥?”

    “噢,没事。我太累了,下午就不过去公司了,有要紧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

    周衍照挂上电话之后,又想了想,拿起支烟含在嘴里,一边找打火机,一边打电话给周小萌。

    周小萌的手机响了好久都没接,他干脆打她房间的座机。果然她也没睡醒,连接电话都还含糊着。

    他问:“你今天又请病假?”

    “讨厌!”她咕哝着把电话挂了,窝进被子里继续睡。

    他继续重拨,周小萌抓起听筒,简直要发脾气了:“我要睡觉!”

    “活该,谁叫你昨晚那么流氓的!”

    “你才流氓!”周小萌又气又羞似的,把电话又挂了。

    周衍照想都能想出她的表情,雪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好似剥了壳的鸡蛋,哦不,是饼市街的人家新生了儿子送的红蛋,剥完壳后,还有一抹晕红染着。他不由得再继续拨,周小萌拿起听筒搁到一边,但没一会儿手机又“嗡嗡”响起来,这么一折腾,她其实也睡不着了,只好爬起来拿手机,果然还是周衍照。他的声音像哄着小红帽的大灰狼:“乖,从树上爬过来,我接你。”

    “不去!”

    “有好处。”

    “什么好处你先说。”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周小萌本来不想理他,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开窗子一看,外头雨下得正大,只好随手拿了条浴巾披在衣服外,悄悄爬到树上。不过是几步路,果然看到周衍照开着窗子在等她,一看到她,就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从树上抱进窗台。

    周小萌推开他,将落满雨点的浴巾掀到一边,似笑非笑:“有什么好处快说。”

    “你不怕我诓你,压根就没什么好处么?”

    “堂堂周家十少,道上赫赫有名的南阅十哥,要是骗我,也忒让人笑话了。”

    周衍照笑了一声,说:“我腰疼,你给我踩踩,我就告诉你,好处是什么。”

    周小萌没办法,只好暂时充当一下踩背小姐,抓住周衍照那张欧式大床的围栏,一边踩一边恨恨地想,踩断他的脊椎骨最好了。踩了一会儿周衍照自己忍不住了:“算了算了,你这叫踩背么?跟洗床单似的。”南阅旧俗,没有洗衣机的时候,都是踩着洗床单,因为厚重,手搓不动。周小萌年岁小,没见过,只有周衍照少年时代经常在饼市街打混,见过女人那样踩着洗床单。

    周小萌手刚一松就被周衍照搂住了,说:“好处么,陪我再睡会儿。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

    “哥哥还是别跟我起腻了。”周小萌冷冷地说,“孙姐姐早就起床了,哥哥不怕她来敲门么?”

    周衍照默然,周小萌说:“昨天晚上的事,我就当哥哥是答应我了,哄我一晚上玩儿,刚刚为止,是我哄哥哥高兴,咱们两清了。以后哥哥要结婚也好,要生孩子也好,我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哥哥也别拦着我谈恋爱嫁人就行了。”

    周衍照拿了支烟点上,抽了一口,方才说:“行啊,不过话说清楚,我从前没拦过你谈恋爱,以后更不会了。你喜欢萧思致,你就嫁去。”

    “萧思致看上去聪明,其实人挺老实的,说句哥哥不爱听的,你做的这行,挣得多,风险大,我不想以后担惊受怕,哥哥别把萧思致弄到公司去上班。”

    周衍照的笑容更似嘲讽:“他要真娶了你,他就是周衍照的妹夫,不管你怎么想把他洗干净,道上人都会认定了,他是我的妹夫,我的事就跟他沾边,我欠的账,没准就有人算到他头上。现在不把他弄到公司去跟着我干,将来有一天,人家也会逼得他不能不跟着我干。”

    “结婚后我跟他走,离开南阅。”

    周衍照嗤笑了一声:“离开南阅?如意算盘挺不错的,你以为离开南阅就能避祸?不在我的地盘上,更方便有些人动手了,到时候把你们俩一锅烩了,送到我面前来,我可不会买一块墓地把你们俩埋了,我抛到江里去喂鱼!”

    周小萌有些赌气似的,眼圈微微红肿,是没有睡好,也是昨天哭过,起初是伤心地哭,后来是周衍照把她逗弄得哭。不过是昨天晚上的事,周衍照已经觉得,都像从前那几年一样,再不揭开,也再不提起,连想,都不愿意再去想。

    他拿定了主意:“萧思致现在跟着我,不会吃亏。你要嫁的人,总应该有能力保护你。”

    周衍照与孙凌希的订婚仪式办得非常盛大,周衍照这几年在南阅市正是如日中天,比起当初周彬礼执掌公司的时候,更有青出于蓝之势。所以黑白两道统统给面子,偌大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宾客云集。

    孙凌希穿平底鞋,晚礼服亦是宽松的希腊式,挽着周衍照的手,矜持微笑,招呼客人,十分大方得体。惹得客人们纷纷窃窃私语,互相询问到底是哪家千金收服了周家十少爷。

    周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体面人家,但是财雄势大,周衍照这几年明面上的生意亦十分风光。周小萌就听到有两个女客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看上她哪一点?”“长得漂亮吧?男人都吃这一套。”“漂亮的也多了去了,听说孙家不过小门小户的,你看看孙家家长都没来订婚仪式,别是怯场吧?”

    吃吃的笑声令周小萌觉得格外刺耳,她身边的萧思致不动声色,递给她一杯果汁,问:“要不要吃块蛋糕?”

    “给我两块。”周小萌真觉得饿了,从下午开始,公关公司就不停地跟她沟通各种细节,然后处理各种意外状况。孙凌希虽然是女主人身份,但今天这样的日子,大小事情,自然全是周小萌一手打理了。等所有宾客到齐,仪式结束,开始倒香槟,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萧思致给她拿了两块蛋糕,两个人躲到露台上去吃。露台上风大,萧思致把西服脱下来,给她披到肩上,问她:“冷不冷?”

    周小萌摇了摇头,说:“我想起我小时候了。”她想起刚刚那些女人的话,还有点戚戚然,“到周家,也有些人拿冷眼看我和我妈妈。妈妈还好一点儿,她是大人,爸爸又处处维护她,人家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我小时候很听了一些难听的话。说我是拖油瓶,沾周家的光,什么难听的都有。那时候我还不怎么懂事,只晓得爸爸走了好久没回来,换了一个人来当我爸爸……小孩子哪晓得那么多,不过两三岁时候的事……”

    “你爸爸是?”

    “意外事故,他是学校的老师,教高中的,以前重点高中抓得紧,每天都有晚自习。那天晚自习放学后,有几个小流氓在学校外面堵着学生要钱,恰好被我爸爸看见了,上去阻止,谁知道其中一个人带着水果刀,我爸爸被捅了十几刀,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我妈妈跟他是师专同学,两个人从师专毕业就结婚了,分配在同一个学校。他教数学,还带班主任,我妈妈教语文。从此之后我妈妈再不能去学校上课,一走近那条路,她就会全身冒冷汗,然后晕过去。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她休养了差不多一年,然后就带着我改嫁了。”

    萧思致有些好奇:“那你妈妈怎么跟周彬礼认识的?他们两个人,好像生活圈子都不太一样。”

    “他们从前就认识,爸爸——我是说周彬礼,他以前的太太是我妈妈的邻居,而且周太太身体不太好,常常去我外公那里看病,我外公是挺有名的一位中医。我妈妈跟原先那位周太太,就是我哥哥的妈妈关系不错,据说我哥哥满月的时候,我妈还送过他一个银锁。所以后来,我妈对我哥哥也挺好的。”周小萌说到这里,声音哑了下去。

    萧思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过了片刻,才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蛋糕屑,轻声说:“都吃了一脸。”

    “不说了。”周小萌放下碟子和叉子,问,“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哥哥安排我收了几笔小账,对我表现满意,说打算放手让我去泰国。”

    “多小的小账?”

    “几十万也有,百来万也有。真看不出来,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么多现金。动不动开着一部掉漆的面包车去拉几箱子人民币回来,实在是太刺激了。”

    周小萌笑了笑,萧思致却问她:“你说床下的那个……”他很隐晦地问,“不会被发现了吧?”

    “什么?”周小萌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个人并肩靠在栏杆上,面对着落地玻璃窗的宴会厅,从宴会厅里看起来,好似一对情侣在喁喁私语。这里是谈话的好地方,背后栏杆外就是城市的半空,谁也不会发现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