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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皮纵横半生,纵然历经坎坷却从未曾低头,终得赫赫威名。但此时此刻,他吼声中的悲凉和无助,却连身为对头的我听到耳中,都感同身受,为之动容。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人生最痛,莫过如是。
小二爷再次死死地拉住了我的手臂,我只能看着三哥,只希望三哥能够代他出头。
一直和明哥在旁窃窃私语的三哥这时也抬头看了过来,就在三哥还未来得及出面干预的那一刻,我身边不远处一道黑影却笔直走了过去,手里同样拎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开山刀挡在缺牙齿面前。
“缺牙齿,你莫多事。这个人是老子要办的!”
险儿!
缺牙齿微微一愣,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伸手,似乎想要把险儿推开:
“小麻皮,你死远些,老子今天要杀人,你莫惹我!”
平心而论,缺牙齿确实骨子里面就有着一种让人忌惮的凶狠,而且他的这种凶狠不是正常的,是带着一种不问缘由,随时都可以向任何人爆发的疯狂。
很多人不怕疯子,但没有人愿意去惹疯子。
这也是我不太搭理他的缘由之一。
只可惜,那一晚,他遇见的却不是我,而是险儿。
险儿不疯,平时看起来也不凶狠,险儿只是天生就不怕死。
不管是他死,还是别人死,他都不怕,完全、彻底、一点都不怕。
所以,当缺牙齿的手马上就要碰到险儿身体的时候,险儿立刻就把手里的刀举了起来:
“老麻皮,你只要碰到我一下,我就杀你!”
缺牙齿停住了。
险儿的语气很平和,但只要没有聋,就能听得出来,他的话,绝对不是威胁,是通知!
所以,就算疯狂如缺牙齿也停住了。
一秒之后,缺牙齿浑身一抖,他暴怒了,他已经做出了往前走的样子,而险儿手里的刀尖也开始隐隐抖动。
这个时候,三哥和明哥也终于走了过去。
明哥一把将缺牙齿拉开,三哥走到了险儿的面前,说了一句话:
“放下来!”
险儿的手垂下。
“牯牛,捆人!”
牯牛一声应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和布条,招呼着我们一起走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或坦然面对,或破口大骂,或痛苦乞命的三人按倒在地,由老练的癫子和牯牛动手,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就连嘴巴也堵上了。
捆好之后,站在一旁抽烟的三哥问险儿:
“险儿,你准备怎么搞?”
“我要他死!”
险儿的回答非常简单,却毫不犹豫,不容置疑。
“不行!”
“险儿,你莫乱搞啊!”
“险哥!”
“险儿……”
“搞不得!”
“险儿,你杀人绝对杀不得!”
我们兄弟五人纷纷大声劝阻着,疾步上前把险儿死死围在了中间。
等我们都安静了之后,险儿脸色坚毅,缓缓地说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结拜的那天,在神人山,我说的话?我记了这么久,你们是兄弟就不要拦我,也不要动手。要不,你们就杀了我。”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我站了出来:
“险儿,如果你今天要杀他,我就陪你一起杀,你要害我一起被枪毙,你就搞!”
险儿一听我这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那么站在那里望着我。
“险儿,你要害,就全害,别害胡钦一个!我也来。”
“那就一起死!”
“是的,一起!”
“我也搞!”
小二爷一带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表了态,险儿张嘴想要说话,武晟却抢先开口了:“险儿,你也不用再讲废话了,我们劝你不听,你凭什么劝我们!”
三哥走了过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很用力,好像生怕我跑一样:
“险儿,我也不同意你杀人,你和向志伟之间的仇,不值得生死。打流不是这么搞的,留条后路,自己也好。再说,杀一个人,要六条命来赔,不划算。”
“那要我怎么搞?难道就是砍他两刀啊!他睡我的女朋友,无缘无故还把我烧成这个样子,我出不了这口气!”险儿显得有些激动了。
“你别急,你先看看我怎么搞的再说吧。”三哥淡淡地说完这句,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待在原地,不要乱动。这才转过身去,手指一弹,将半截烟头远远弹开,烟蒂在夜色中划下了一条飘缥缈的弧线,消失在地上。
“给我把人按好了!”
纵然是在荒郊野外的无尽夜色里,依然可以看见三哥双眼里面闪亮的光芒,喊声中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伐之气,边喊边从从癫子手上接过了一把杀猪用的剔骨尖刀。
牯牛和明哥,缺牙齿,袁伟四个人死死地摁住了黄皮,将黄皮的两只手摊开,平放在地面上。
三哥走了过去,蹲下来一把按住黄皮的右手,对着黄皮说:
“黄皮,你怪不得我,要是我义色今天落在你手上,估计就是个死。九四年,你砍北条,要了他一只手,弄得他快四十了还在他妈的起早摸黑卖小菜。老子今天帮兄弟报仇,做事不做绝,就要你两个手的拇指和一条腿。不过分!出来混,迟早要还,今天到你还的时候哒。你也莫记仇,有本事,今后到了该我还的那一天,我再还你!啊?”
三哥紧紧抓住黄皮的右手拇指,对着指头根部一杀猪刀就剁了下去。
瞬间,黄皮就像是一条被丢进了油锅的活鱼,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扭动了起来,四肢乱蹬,力量之大,几乎连牯牛这样的壮汉都差点没有摁住。
一旁的向志伟,也在地上不停地蠕动了起来,被堵死的嘴巴里面发出了连串呜呜呜的声音。张泡则如同被吓傻了一样,万分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切,双肩耸动,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流下。
三哥走到了黄皮的左边,一样的按住手后一刀剁了下去,这次一刀没有剁断,又毫不犹豫地多补了两刀。
站起身时,月光之下,三哥两手都已满是鲜血,他提着同样鲜血直流的尖刀对着黄皮指了指:“把他翻过来,腿拉直。”
说完,三哥又要上前,这时,一旁的缺牙齿走了过去,扯住了三哥:
“老大,剩下的我来吧?”
三哥点了点头,把刀给了缺牙齿:“做好点,险儿,你过来看一下。”
我们几个闻言陪着险儿一起走了过去。
“义色,你要哪条腿?”明哥问道。
“随便。”
明哥和牯牛把黄皮的左腿分开,缺牙齿蹲了下来,屁股压在黄皮的膝盖弯上,一只手按住黄皮的左脚掌,另一只手把刀放在黄皮脚后跟上,试了试位置,对准了跟腱之后,猛地用力往横一拉,黄皮再次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缺牙齿牙关紧咬,凶相毕露地按着黄皮脚掌,不让他乱动,将刀刃再次放进了拉开的口子里面,来来回回像是锯木头一样小幅度地拉割着,足足拉了五六下,很快,那条刀痕就变成了一道又宽又深的血口,哪怕是黄皮脚掌发出些微的扭动,都会有大量的鲜血从口子里面流淌下来。黄皮的裤管,鞋袜,缺牙齿的手,甚至地面的泥巴都被染得一片通红。
终于,按着黄皮肩膀的袁伟再也受不了,松开手,跑到了一边。
拉完之后,缺牙齿对着已经被完全切断开的跟腱部位,又猛砍了几刀,整个跟腱基本是皮开筋裂,如同猛兽噬咬般不忍目睹。
黄皮这个时候已经不怎么动了,肉体上如此剧烈密集的痛苦,意志力再强的人也承受不了。
一阵反胃之下,我扭头跑开,又苦又涩的胆汁从我的喉咙涌了上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只想放声大喊但却又浑身发软,只能放肆呕吐。
我这一吐不打紧,像是会传染一般,原本镇定的武晟、小二爷、地儿三人也立马干呕着远远跑掉,只剩下,险儿,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站在原地。
远远地传来了三哥的话:“险儿,看会了没有,这样搞行吗?”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不能让险儿杀人。
擦干眼泪,我扭头走了回去。
于是,我又再次看到了恐怖的一幕:缺牙齿把黄皮被砍掉在地面上的两只拇指捡了起来,用打火机对着断掉的部位烧着,直到烧得一片焦黑之后,手一扬,远远扔到了远处的黑暗当中。
烧完拇指之后,他又蹲下去,用刀身将砍断的跟腱扒拉开,将打火机凑了上去,一股极为浓烈的,脂肪燃烧的焦臭味顿时就弥漫在了夜空。
耳边,地儿、小二爷他们的呕吐之声更加密集起来。
那一晚,我本来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三哥会杀了黄皮,谁知道,他却只要两根手指和一条跟腱。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经过了缺牙齿的那些处理手段之后,那两根断掉的拇指和跟腱就永远接不回去了,也就是说,黄皮这辈子至死都已是个废人。
险儿同意了三哥的提议,他决定按照三哥的手法来做,但最初他一点余地都不想留,想要完全废掉向志伟的四肢。
最后经过我们所有人苦口婆心,费尽唇舌的大力劝阻之下,向志伟失去了两条腿。
我和险儿动的手,我第一次看见了险儿的手也在发抖,我和他的眼泪都不断地从眼角流下,但是我们都同样麻木而又坚定地砍着,直到结束。
过程中,其他的兄弟也要上前帮忙,被我坚决地反对了。
这是我第一次大发雷霆,我劝不了险儿,也不能劝。我知道向志伟绝对是一条致命的毒蛇,如果完好无缺地放了向志伟,那么有一天,我和我的兄弟们,甚至可能包括三哥,我们都会死在冰冷的街头或者自家温暖的床上,我们的亲人则会在一旁伤心地哭泣。
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杀他,但是我要他再也没有威胁到我们的能力。
可我又绝不希望我的兄弟们都像我和险儿一样地染上鲜血,一样地去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险儿没有办法,这是他自己的仇。
我也没有办法,我答应过险儿,我赢得了他的尊重,那么我也就不能在险儿一个人动手的时候,我却和其他人一起,站在旁边看。
我做不到!
而且,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当我还是一个初中生的时候,在校园门口,在无数的老师同学眼前,我的手上就已经染过了别人的血,我无所谓了。
要下地狱,就让我陪着险儿吧,起码有个伴。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于拿刀感到害怕!
那晚之后,我再也不曾为伤害别人而流过一滴眼泪。
明哥拿走了向志伟和张泡的身份证,写下了一切信息之后,丢给了他们。
最后三哥交代了躺在地上的黄皮,今后在九镇的范围内,再不允许看到他和向志伟的出现。只要他们出现,不论是什么理由,什么动机,三哥都会视为挑战。而那个时候,三哥不会再要他们身体的任何部位,只会要一样。
他们的命。
说完之后,我们给他们三个松了绑,我们并没有伤害张泡的一根毫毛,但在给他松了绑之后,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两只眼睛黯淡得没有一丝神采。
我想,这个人,今后应该再也不会出来打流了。
因为,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他之前所走的这条路不是人能走的路。
在这条路上,能走下去的,早就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鬼。
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无头野鬼。
到达九镇的时候,街道上还残留着闹完灯会之后人们抛下的各种垃圾。
果皮、纸屑、烟蒂、口香糖、小彩旗……林林总总,在昏暗路灯照射之下,入目皆是一片繁华过后的破败景象。
远处,一个被寒风吹起的塑料袋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飘啊,飘啊……无依无靠,随风飘远。
我坐在窗前,眼前摆满了三哥事先就已经预备好,替我们压惊的酒菜。
一种莫名而巨大的酸楚袭上了我的心头,这个冬天的寒夜,路灯照射下的无人街头,看着已经熄灯的万家窗口,我很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感觉。
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像那些熄了灯的人一样闹完灯会之后,回家坐在温暖的火炉旁看着电视,也许还在边吃点零食,边不耐烦地听着外婆的唠叨。
我怎么会在这个见鬼的街头!看见这个飘飞的见鬼的塑料袋!我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无力地痛苦着,也同样无力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流子。
带着仇人的血,喝着大碗的酒,在无人的大街上偶尔的触景伤情。
转过头,看看其他的五个兄弟,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落寞与迷茫。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变成这样的我们?我们本应有着一份更为美好的生活,可是,我们却眼睁睁看着它离我们而去,再也找不回来。
在这一瞬间,我非常强烈地仇恨起莫林来,强烈到想要他的命。
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就会拥有另一个不同的今天。也许,今夜一醉,抬头又是一个明天。
那天晚上,我们六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稀里糊涂地说了很多话。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不太记得了。
我只记得,和三哥他们分手之后,我们六兄弟在午夜时分,来到了九镇的大桥上,我们高歌狂喊,浑然不顾附近居民的破口大骂。喊累了,唱累了,我们抱在一起,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哭到声音都哑了,都还在无声地干号。
那一夜,为赋新词也罢,良知犹存也行,总之,我们的的确确,真真切切,痛彻心扉。
第二天,我从床上醒了过来。
窗外的太阳还是那么的温暖和煦,一片如同美梦般的金芒洒在我的脸庞,在这样的阳光照射下,我感到无比舒适。是啊,我还躺在这张床上,看着这冬日艳阳,生活是多么的美好。除了因为宿醉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和狂哭之后浮肿的双眼,昨天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让我感到不安的梦魇,从来就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我们也没有失去任何的东西。
但是,毕竟它确实真实地发生了,毕竟我们也都已经变成了无头的野鬼。
所以,我们的生活与以前再也不一样了。
无数预料不到的事情,纷纷开始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