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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月光照故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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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笑,周母却慢慢地蹙起眉:“你不可以……”

    “我可以。”周文川不置可否。

    “小仁,外婆累了,”周生辰开了口,却是对着身边早就眼眸冰冷,紧紧盯着周文川的小仁,“你去陪着外婆一起下楼。”

    他明白,周文川既然如此,就是做了最后一搏。

    他说完,轻轻在小仁的肩膀上,拍了拍。

    小仁终究忍住,沉默走到珠帘后,弯腰说:“外婆,我们回去休息吧?”

    “啊……小仁啊,”外婆笑呵呵地说,“好啊好啊……休息……”

    老人家似乎也真是累了,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任由周母和小仁搀扶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楼梯口。那里早就有人等着,小心翼翼背起老人家,下楼。

    这一层里,安静的吓人。

    只有楼下有人在丝竹声中,闲聊着。

    老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慢放的电影。

    直到离去,她都没察觉,自己的身后的人早已悄无声息举枪,上膛、瞄准了周文川。

    周文川倒是不以为意。

    刀从时宜后心滑上来,抵住了她的脖颈:“麻烦大哥,把你的枪给我。”

    周文川笑吟吟看着周生辰。

    在所有无关的人离开后,周生辰一言不发,把身上的枪拿下来,扔到了珠帘后。啪地一声,枪落在了周文川的脚下,他轻易用脚一勾,枪被踢上来,落到了他空着的右手。

    周文川没有耽搁,拿到枪,很快上膛,直接瞄准了周生辰。

    “还想要什么?”周生辰双眸深沉,看着他。

    周文川笑了声:“想要你死。”

    “然后,你接手周家?”

    周生辰慢慢说着。

    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能有任何动作。

    甚至为了让周文川不为难时宜,他所有要害都完全暴露,对着周文川的枪口。

    “这周家,只有你和她是外人,”周文川的声音,近在咫尺,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嘲讽,“我是小仁的亲哥哥,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你死,就是我活。”

    惊人而疯狂的言论。

    所有秘密都不再是隐秘。

    周生辰是父亲唯一的骨肉。周母作为他的“生母”,在他真正的母亲死后,抚养了他近三十年,作为回报。他在知道这对弟妹不可告人的身世后,保持了沉默。

    可惜,人情冷暖。

    他在周家,能感受的到的,永远是冷甚于暖。

    “放了她。”

    “周生辰,”周文川打断他,“不要躲,如果你躲,她就死。向着我走过来。”

    周文川知道,自己可以现在开枪。

    但是他不相信,他怕自己射偏,更怕周生辰真的会在生死瞬间,躲开他的子弹。

    他需要周生辰走近。

    近到躲都没得躲,才是万无一失。

    “管好你的刀,”周生辰说,“她死,你也一定会死,我死,你或许还有活着的机会。”他毫不犹豫,走向微微晃动的珠帘。

    “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开枪。”他告诉所有的人。

    越来越近。

    只有十步之遥,避无可避的距离,一枪就可以正中要害。

    楼下忽然爆出喝彩声,台上的戏渐入高潮。

    没人注意到三层的这场大戏。

    所有人能看到的,只是低矮的围栏前,二少爷的一个背影。

    时宜听着周生辰的声音,拼命想要出声。

    大片的眼泪涌出来,却被刀柄狠狠压住咽喉,丧失了语言能力。

    “时宜,不要说话。”

    周生辰低声说着,有着安抚的力量。

    却蒙着水雾,听不分明……她已经濒临窒息。大片的白光从眼前划过,枪柄的按压,让她完全哑住,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她不知道他是否已走近,是否已经避不开周文川的枪……绝望的情绪,自内心最深处蔓延开来。

    忽然,一声扣动扳机的轻响。

    她一瞬的恐惧,猛地握住周文川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撞向围栏。

    她要他活。

    哪怕自己死。

    紧接着,又有两声枪响。

    措手不及的力度,周文川失去重心,和时宜从围栏摔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当时三楼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枪响,看到二少爷和大少奶奶坠下高楼,砸碎了整张桌椅。不论是台上台下,还有二楼,都瞬息静下来。

    幸好有林叔在楼下守着,马上就上前,看时宜和周文川。

    “林叔,”周生仁从一楼的东南角走出来,十几岁的男孩子,脸上却比别人都要镇静的多,“你去楼上,楼下的事交给我。”

    他没有说楼上发生了什么。

    大哥的枪是有消音器的,他不知道周文川是否开了枪。

    而他真实地,听到了两声枪响,除了自己的……他的视线落在了杜风身上,他的枪仍旧握在手里。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是外人出了手。

    整个周家乱了套。

    不管是同时进行抢救治疗的周生辰、时宜,还是已经确认死亡的周文川。所有的变故都太突然,整个老宅的彻夜通明,再不是为了寿宴,而是这一连串的意外。

    所有的人,包括周母、叔父周生行,甚至是周生仁,都不被允许靠近抢救的人。

    叔父终于在后半夜出现,匆匆让人料理周文川的后事,让身边的心腹将周母带回了山下的大宅子。周母眼神完全已经涣散,不停流着眼泪。

    周文川身中两枪,不论周生仁的那枪是否中了要害,他都开枪了。

    车子里,周生仁就坐在前座。

    周生行关上了隔音玻璃,重重叹了口气:“婉娘,我不知该如何劝你。”

    周母双眼尽红,缓缓扭头去看他:“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孩子……如果你肯帮文川,他就不会这么拼命一搏……”

    “周生辰会在十年后把周家交给小仁,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文川也是你儿子,”周母哽咽得说不下去,“他也是你儿子……”

    周生行微微闭合双眼,不再去看周母:“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文幸、文川的身世,我也不能承认,你在周家这么多年,还不懂吗?就像大哥他多么不甘心,也要娶你进周家,就为了给他第一个儿子,最爱的那个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因为只有你配得上。”

    那年,婉娘带着“未婚先孕”的传闻嫁入周家,只为给周生辰这个早产又丧母的大少爷一个名分。他和婉娘年少相识,却不得不为周家放弃。可朝夕相对,终究情难自己,有了这对不该有的同胞兄妹……

    因果循环。

    没有当日因,何来今日的果?

    若不是他为了周家清理内鬼,亲自命人在十年前的游轮上追杀小仁的母亲,她又怎会因为爬上高温锅炉,服毒自尽?

    若能将周家在十年后交给小仁,也算是补偿。

    这一生谁无过错,又如何偿还的清,所有的人情亏欠。

    周生辰在深夜醒来。

    他中枪的位置并非要害,而是手臂,或者说原本是要害,子弹却因时宜的阻挡而偏了。身边有人给他做着检查。

    周生辰要起身,所有的医生都慌了,却又不敢劝说他。

    林叔忙走上前,周生辰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时宜在哪里?”

    林叔略微沉默。

    “时宜在哪里?!”他一把抓住林叔的手臂。

    伤口瞬间爆裂,有血慢慢从纱布里渗出来。

    “时宜小姐……一直没有醒。”

    他手指紧扣住林叔,紧紧闭了闭眼睛,掀开身上的白色棉被,下床。有医生要上前阻止,被林叔挥手都挡下来。他推开门,带着周生辰走向时宜的房间,为了防止再有意外,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安排在这里,她的房间已成了病房。

    他走到门口,竟然就止步了。

    手臂的疼痛,远不及蚀心入骨的恐惧和痛苦。

    一而再,再而三。

    他护不住她。

    他手撑在门上,渐渐握成拳,有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林叔和走廊上的人都不敢出声,就看着他慢慢将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长久地,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紧紧靠着门,却不敢入内。

    忽然,房间里有人说了话:

    “她手指是不是动了……”

    周生辰猛推开门,里边的医生都停住,回头看向他。

    而他,只是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心电诊断装置的跳跃……非常平稳,慢慢地消融着,他血脉中蔓延的恐惧感。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是那些话慢慢地渗入他的心,如今说话的人,在睡着,却像是随时都会醒过来,和他说话。

    她对他,像是永远都小心翼翼,唯恐失去……

    “等等我,我需要和你说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研究所是什么样子,方便带我看看吗……”

    “你相信前世吗?我或许能看到你的前世……”

    “你今天的样子,感觉上非常配你的名字。周生辰,应该给人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有好感……就订婚吗?”

    “你妈妈……喜欢女孩子穿什么?”

    “到我家坐坐?我想……给你泡杯驱寒的药。”

    “我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吃这个,挺好吃的。”

    “为什么你会做科研,真是因为想还能做什么,才随便选择的吗?”

    “柳公权的字,太过严谨,会不会不适宜订婚的请柬……”

    “那戴完戒指……需要吻未婚妻吗?”

    “只要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会无条件相信你……”

    “我累了……你拉着我走,好不好?”

    “周生辰……你和太太睡在一张床上,很为难吗?”

    “对不起……我真的从没遇到过枪战……”

    “所以……我不会配不上你,对不对?”

    “除了怕我有事,有没有一些原因,是因为……想我了?”

    “如果我先死了,就委屈你一段时间,下辈子……我再补偿你。”

    “你肯定想错了,周生辰,想错了我的意思。

    我想的是,等到你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你只需要每天去研究你的金星,余下的都交给我。我给你做饭、泡茶,妥善照顾,免你累,免你苦,免你四处奔波,免你无人倚靠。”

    有阳光,隔着白色窗帘,落进来。

    在时宜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痛苦,只是闭着眼睛,像是每次他凌晨四五点醒来,她躺在他身边的样子。从不为俗世烦恼,连睡着,都是这么安然。

    她安静地,就这么躺着。

    “十一,一会儿走上高台的,就是你以后的师父哦。”三哥哥抱着她,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微微动了动身子,有些激动。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是望着城外。

    从这里,只能看到天边有晨光,慢慢渗入黑暗中,融成了青白色。

    城下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却有数面大旗在狂风下,翻卷在一起,已不见字。

    她觉得手冷,却只能继续扣住城墙,否则三哥哥也抱不住她……若不是这个师父的传闻太多,她怎么都不会随着三哥哥只带了四名随从偷跑出来,只为看看这个三日后就能见到的小南辰王。

    周生辰。

    听起来儒雅清贵,彷佛饱读诗书。

    他应该是书房中,长身而立,眉目清润的王爷。

    而非……

    这城门外的数十万大军,都风尘加身,静默地立着,远看上去彷佛一片死寂。自远处有数匹马前来,为首的男人看不清面貌,只看得出那身白色,着实晃人眼。

    “来了来了,十一,”三哥哥哎呦了声,“小丫头别乱动。”

    马上人行至高台前,骤然勒马。

    几声嘶鸣下,为首的男人跳下马,一步步走上了那空无一人的高台。

    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

    他立于高台,素手一挥,七十万将士铿然跪于身前,齐声喊王。那冲天的声响穿破黄沙,透过所有的雾霭,穿入她的耳膜……有人用手捂住她的耳朵。

    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

    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

    六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双手紧紧扣住城墙青砖,心跳若擂。

    很快,天就彻底大亮。

    清河崔氏的小公子,自然知道此处不能常留,看时辰差不多了,拉着十一的小手,从城墙的另一侧走下去。十一人小,步子也小,又因着不愿离开,自然走得更慢。

    “哎呦,我的小祖宗,”三哥哥都带了哭腔,一把抱起她,“你哥哥我才十二岁啊,你都快七岁了,竟然还要我抱着到处走……”

    她搂住哥哥脖子,用脸蹭了蹭,小小地笑了。

    “……”三哥最疼这个妹妹,看她如此模样,心都酥了。

    也不再抱怨,抱着她就三步并着两步地,往外走。清河崔氏算来算去,就十一这么个女孩,又早早定了太子妃的身份,当真是金贵的很,比他这个妾生的可要紧多了。

    这要是被爹发现他们偷溜出来,保不准又是一顿家法。

    三哥走得急,十一怕他被风吹冷了,还不住拿手去拉扯他袍帔。

    两人在四个护卫的围拢下,顺利下了城墙,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喝止了……

    十一吓了一跳,眨着眼睛看三哥。

    “不怕,有三哥。”三哥拍拍她后背。

    有十几匹马近前,仍旧在轻轻喷着鼻息,历经沙场的战马,也当真自带着煞气。

    她紧抓着三哥的衣襟,仰头去看马上的人。在两人身后的那个人,手握缰绳,背对着日光,略微仔细去看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

    那一双漆黑清润的眸子,越过了四个护卫,悄无声息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十一小心翼翼地回望着他,四周好静……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一匹马,一壶酒,世上如王有几人?

    若非我,你本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倘知因果,你可曾后悔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