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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年三十,小凡在看春节晚会。我不想看。千篇一律的节目,没意思透了。
不知道农村怎么过年,应该比城里热闹吧。杀猪、放鞭炮、包饺子、请财神、串门。
突然对现在的生活有点厌烦。
……
1999年2月16日。小雪。
今天说好要去凡凡老师家的,临出门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小吴的电话。
他气喘吁吁的,先跟我说了一句过年好。我吃惊极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在乡里的邮局。我又问邮局离他家有多远,他说要走10多里的山路。
大年初一的早晨,跑了10多里的山路,就为了向我说一声过年好。
……
1999年3月2日。晴。
开学的第一天,看到了小涵,人胖了点,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笑。
……
1999年3月9日。晴。
昨天发现了小涵的一个秘密。
值夜班的时候,我看他困得厉害,就叫他去里屋睡觉。过了一会儿,我进去拿东西,却看见他缩在被子里,抱着一件我的衣服,闭着眼睛,手在下面一动一动的。
我吓坏了,赶快退出来。
知道他在干什么,却不太生气。
他该不会喜欢我吧?嘻嘻,自己的脸都红了。
……
1999年3月22日。小雨。
今天好倒霉,好端端地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脚当时就动弹不得了。
小涵背起我就往医院跑,气喘吁吁的,挥汗如雨。
他的后背好宽啊,让人趴在上面不想下来。
他说明天要来看我,要不要好好打扮一下呢?
第二本日记就写到这里,后面的半本都是空白。
第三本日记,质地精良,价格不菲。
1999年3月23日。阴。
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这本日记就只为你写,我的涵。我要记下我们所有的点点滴滴,我要把这本日记本的每一页都写满。在此之前,我要向你保守这个小小的秘密。我的涵,我要看见你脸上惊喜的样子。
你是老天赐予我的礼物。是的,我的爱人。我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当那天下午你第一次站到我的面前,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我的天,我太笨了。
今天是美妙的一天。可是,当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回味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把头埋在你的怀里,你又何时开始亲吻我的嘴唇。亲爱的,现在的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失眠,也在回忆那一切呢?
当你进入我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叫喊。是的,我的身体就像一片荒芜已久的土地,在一把春犁的耕耘下,豁然觉醒。我多么渴望你年轻的身体。当它赤裸着在我身上跃动的时候,我感觉年轻了十几岁,和你一样,有着无比敏感的触觉。你的手、你的唇,它们经过的地方仿佛在燃烧一般。那一刻,我相信我是美丽的。
我忍不住想再见到你,明天还来看我好么,亲爱的涵。
……
1999年4月1日。晴。
终于能上班了。虽然脚还是有点疼,可是能看见你,亲爱的涵,我还是很高兴。
奇怪的是,你有点躲着我。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值班,我问你为什么,你支支吾吾的。可是当我靠近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又变得炽热。
……
1999年5月22日。阴。
其实我心里清楚,你并不爱我。或者说,只是爱我的身体。
可是你不能阻止我爱你。
我们今天吵架了。是的,第一次吵架。我很伤心。可是,到了晚上,我还是没有拒绝你的要求。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几乎忘了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我不再要求你爱我。毕竟,我和你之间相隔着十二年的岁月。
……
1999年6月28日,晴。
怎么办,我发现我怀孕了。
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今早我用试纸测了一下,阳性。我吓坏了,又偷偷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还是一样。
要不要告诉他?
……
1999年7月2日。阴。
决定还是告诉他。
本来想晚上告诉他的,可是他兴致很高的样子,考基地班的事情大概没有问题了。不忍心搞坏他的心情。
于是决定写一封信给他,趁他睡觉的时候塞进他书包里。呵呵,还记得他给我塞的那张纸条呢。
孙姨,谢谢你。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
1999年7月6日。阴。
为什么?
几天过去了,涵还是没有反应。是没看到那封信,还是觉得难以面对?
明天就要放暑假了,我不敢问他,可是又要一个多月不能联系。
我该怎么办?
……
1999年8月22日。晴。
我要独自去面对,我不要我的男人为我担忧。
可是,真的很疼。
……
1999年8月29日。晴。
我闯祸了。
涵没看到那封信,不知道那封信到哪里去了。
我的天,如果被别人看到,我们就都完了。
我是个蠢女人,为什么要把信放在书包里呢?
真想扇自己的耳光。
……
1999年9月3日。阴。
我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涵好久不肯理我了。晚上值班的时候,他宁可站在走廊里,也不愿意靠近我。
我自作自受,我知道。
……
1999年9月16日。小雨。
祸不单行。
下午凡凡来学校找我,我要她管学生叫叔叔。那个叫周军的小子居然让凡凡对涵叫爸爸。我当时吓坏了,涵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比身后的墙壁还要白。
傍晚的时候传来了另一个坏消息:涵没有进基地班。一定有人看到了那封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
1999年9月17日。晴。
出大事了。
351寝室的周军死了。警察在到处调查。早上的时候,涵偷偷来找我,央求我对警察说昨晚他一直在值班室和我聊天。他说昨晚在二楼的水房看书。当时没有人看见,怕说不清楚。我看他吓成那个样子,就答应了。涵,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你呢?
……
1999年10月29日。大雨。
真可怕,又死人了。听说死的是个女研究生,就是法学院的,很漂亮。晚上我向涵打听情况,他的表情很可怕。难道他也吓坏了?……
1999年11月6日。晴。
涵昨晚和我在值班室过了一夜。好温馨,他很久没对我这么温柔了。
……
1999年12月2日。大雪。
涵受伤了。11点多的时候,他在外面敲门。我急忙给他打开,看到他捂住肋骨的位置。我忙问他怎么了,他说跑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然后就匆匆地上楼了。
好担心。
……
1999年12月3日。大雪。
这个学校太可怕了,又死了两个学生。我很害怕。
可是,昨晚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
1999年12月17日。晴。
学校里在风传一张叫什么死亡借书卡的东西。我很好奇地问涵,他居然说他也在那上面。我吓坏了,他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他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为他求菩萨保佑。
……
1999年12月23日。晴。
俱乐部的宋姐说,涵在排演一部话剧,说涵演得挺不错的。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晚上我问他,他说演男主角。我说到时候我去看你演出。他拒绝了。我不高兴。
……
2000年1月1日。晴。
我一直没睡,也不想睡。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爱上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午传来消息,那个女主角被砍了脑袋。涵进了医院。只有我知道,杀人的是他。
这一整天,我的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却终于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那些人,都是他杀的。
……
2000年1月3日。多云转阴。
这是个耻辱的夜晚。
刚才,我不敢看唐德厚的脸,可是我知道他在得意地笑。他走了之后,我发疯似的用整整两个暖水瓶的水来清洗自己。热水用完了,我就用冷水。可是无论我怎样洗,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是洗不掉。
我无法面对涵,无法面对那个禽兽,我甚至无法面对自己。
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为什么?
我恨他,也恨自己。要是早一天去就好了,甚至早一点去都行,就能顺利地把戏服从水箱里拿走。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2000年1月10日。小雪。
我每天期待的,就是他的目光。
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每次对那个禽兽曲意逢迎后,我都绝望得想大哭大叫。我觉得我和涵就像两条摆在砧板上的鱼。屠刀,就是那套要命的戏服。
不过有他在,我就踏实了许多。他虽然不跟我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告诉我:坚持住,就要过去了。
那个计划,真的能成功么?
……
2000年1月15日。晴。
刚才我站在镜子前,问自己:你是谁?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问我:你会不会杀人?我肯定会害怕地跑掉。可是昨天,我做到了。
其实,人的生死,仅仅是一掌的差别。
计划很成功。
……
2000年1月19日。晴。
下午的时候,涵偷偷告诉我,公安局那边传来消息,所有的事情都被推到了唐德厚身上,案件撤销了。悬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好日子,就要来了。
……
尾声 时间的彼岸
方木申请了病休半年。
每天读书,发呆,做简单的运动。
想念那些人。情愿或者不情愿。
伤势在慢慢好转。断骨重新复位。头发长出来,覆盖住头顶的疤痕。春天如约而至。
一切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只有方木自己知道,不一样。
有种东西,从心底生长出来,渐渐进入每根血管、每个细胞,替换掉原有的一切。
无法阻止。方木常常半躺在床上,从日出看到日落,揣测明天的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
开学后第二个月的某个下午,阳光很好。方木接到了老大的电话。
“二舍已经被拆掉了。”
“是么,为什么?”
“那还用说么?”
“……”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来?”
“过段时间吧,我也不清楚。”
“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
“我们都挺想你的,有时间回来看看吧。”
“好。”
挂断电话,方木拿起拐杖,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二舍已经变成了一堆断墙碎瓦。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建筑机械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忙碌着。很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拄着双拐,面色苍白的男孩。
方木挑了一块石头坐下,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曾经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宿舍楼。
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地骂着脏话。
有人趁其他人洗脸的时候,在对方裆里猛抓一把。
有人在楼道里响亮地唱着跑调的情歌。
也有人,被杀死在这座楼里。
一切都被埋葬了。好的坏的,悲的喜的,都消失在这一堆瓦砾之下。
是不是唯有如此,方可遗忘?
不远处,有某件东西在闪闪发亮。
方木费力地挪过去,蹲下身子,翻开一大块水泥。
那是一把烟迹斑驳的大号军刀,塑料刀柄已经被火熔掉了一部分。
看到这把刀,方木立刻回忆起被它顶在脖子上的尖锐痛感。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方木把刀捡起来,合拢,揣进自己怀里。
他拄起双拐,转身离开工地。
回到二舍对面的马路上,方木慢慢地走着。几个热心的学生过来搀扶他,都被他冰冷的目光逐一逼退。他并非逞强,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然而,方木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脚踝开始隐隐作痛,双臂酸软,腋窝也许已经被拐杖磨破了。
在一个路口,方木犹豫了片刻,转了进去。
这条叫静湖的校园人工湖已经解冻,湖面上飘荡着轻纱般的蒸汽。偶尔会看到小鱼从湖底游上来,掀起几朵水花就不见了。
方木在湖边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身上有微微的暖意。不时有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大声谈笑着,脚步匆匆。偶尔有人留意到湖边这个奇怪的男孩,也只是在随意的一瞥之后,即刻离开。
方木感到有点疲惫。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地向远方张望。湖的对岸是一排柳树,已经泛出些许绿意。清风拂过,树枝轻柔地摇摆起来,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人在招手。
方木的眼睛渐渐迷离,他竭力想看清对面到底有什么。一大团水雾从湖中升起,在空中扩展、旋转、消散,对面摇摆的手也愈加模糊,最后竟分不清究竟在眼前,还是在遥远的彼岸。
番外一 毒树之果
天蒙蒙亮,老田头就起身了。
夏末秋初,清晨的空气还是有些凉。八道村里一片寂静,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零落的狗吠,倒显得这里更加安宁。
老田头轻轻地关好院门,披着外衣,背着手,出门了。
人上了年纪,睡眠就少。好在早上空气清新,出来遛遛弯也不错。老田头侍弄了一辈子庄稼地,虽然在城里工作的儿子一再提出要接他去城里享福,可是,老田头还是喜欢这里。听听鸟叫,闻闻稻田的香气,再看看金灿灿的苞米地,比城里的高楼大厦强多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老田头在村中小路上慢慢地走,偶尔遇到几个早起的农人,就停下来打个招呼,聊几句。走着走着,老田头感觉小腹胀起来。他加快了脚步,直奔自家田地而去。
解大手要在自家的地里,这是祖祖辈辈传下的老规矩,老田头不能忘。
一路小跑。经过村东头老董家的时候,老田头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一抬头,却看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并不见每天准时起来打扫的胡月娥。老田头一边嘀咕着,一边低头前行。刚迈出几步,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刚才他看到的某件东西,似乎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老田头转过身,手扶着篱笆院墙,探头向院子里看去。一瞥之下,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他揉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那一对昏花老眼。
几秒钟后,老田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门前,试着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没锁。老田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向左右看看,整整身上披着的衣服,一步步向院子里的瓦房走去。
短短十几步,老田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瓦房那两扇紧闭的铁门。
因为那两扇门的把手上,横贯着一根木棍。
老田头凑近铁门,眯起眼睛看着那根木棍,刚要伸手去拽,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又缩了回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转身向窗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