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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通有意放走舒仪的举动瞒不过杨瑞,尽管他矢口否认。
杨瑞没有追究罪责,让他带着队伍回军,另派了两个心腹将领去追击舒仪一行。调动一来一去耗费了大半日功夫,第二日下了一场雨,两位将领在山野中失去了追踪痕迹。杨瑞闻听两人回报,脸色沉郁,亲笔书信一封快马回京。
杨臣拿着信来到安阳郡王府。王府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这般景象过去十年从未得见。杨臣笑了笑,避开前门人群入府。尽管外间喧闹,院内依然僻静。下人将他引到书房外,透过窗户他看见郑穆独坐在书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样物什。
杨臣又张望一眼,看清他手中之物,忽然停步,下人不解回头。他谦和地笑道:“忽然想起一件急事尚未处理,等处理完了再一并回禀师尊。”下人当然清楚他是安阳郡王的弟子,也客气道:“杨公子自去忙吧,小人这就去回郡王。”
杨臣离开王府回到家中。他如今公务繁多,同样有幕僚文书几人打下手,其中最倚重的是曾经年少时的同窗,冯玉。
他虽神色平静,冯玉却看出些异常,问道:“怎如此快就回来了,莫非郡王不在府中?”
杨臣摇了摇头,忽然问了一句,“当年你家已为你谋得官位,你却辞官不做,跑来我家中做幕僚,气得你家老爷子险些中风。为的就是打破门阀世家之限,让天下寒门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施展才华。如今,还是这样想吗?”
冯玉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过往,但他从不避讳,笑着道:“事实证明我选择正确。当年我家为我所谋的官位不过是依附展阀得来。如今展阀都不在了。”提起旧日这个四姓之首的门阀,他不免有些唏嘘,道,“你为何提起这个?”
杨臣道:“如今我也面临一个选择。”他说完这句就陷入沉思,良久之后,从袖中掏出杨瑞的书信,在烛火上点燃付之一炬。
冯玉惊道:“这不是要呈给郡王的军报。”旋即他明白,这就是杨臣所说的选择。可依旧疑惑,“到底什么事要瞒着郡王。”
“一个总是让师尊心软的人。”杨臣看着信燃成灰烬,一丝不存,说道,“十年的心血才换到如今的局面,怎能让一个女人来破坏。师尊自认为心如铁石,不为世间任何所动,只有面对她时犹豫不决,以至于造成错误。一个错误就已经有那么多后患,怎能再犯。”
冯玉皱眉道:“我看郡王并没有心软,兴许是你想的太过严重。”
“过去的仇恨都一一清算,可是对舒阀却一直未动,你还认为我想的严重。”杨臣笑了一声,目光如清泉般明亮,“情之一字,可怕就在于无声无息。若是在平常人身上,可称重情重义,但师尊不是平常人,他身后有宗室,有我们,还有天下寒门的希望。不能因为情,就将大好局面置于险地。”
他说完这些话,就拿起笔书一封信,令卫士紧急送往杨瑞。
冯玉虽然没有看到他写什么,却已经猜到其中的内容,他长叹一口气,复又想,舒家的那个姑娘和世子在荒野中葬生,也许会是最妥善的结局。
舒仪发现身后追赶的人由之前小股军队变成一整个大军的包围网时,就知道对方已经不再顾惜世子或者其他任何人的性命了。
跟随的卫士发现前后都有行军痕迹时,看出这是一个死局。
“京畿重地,没有圣谕居然调军。”卫士面露苦色道。
“不是没有圣谕,而是没有圣上。”舒仪道。
塑风吹拂不定,勾起她的发带,世子伏在她的背上,伸手去抓,可总是抓不住,他觉得有趣极了,咯咯直笑。
卫士看看他又看看舒仪,连断后绝死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凭他们几个,怎么也无法逃出大军的追(zhui)捕。于是,他只能丧气地说,“还有半日,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让他们来吧。”
舒仪悠然地说,仿佛已看淡生死。
前有阻拦后有追兵,他们索性不再赶路,就在最近山头寻到一处破庙栖身。
将世子放到地上,他蹒跚跑动,一会儿摸摸柱子一会儿跑到神龛前张望。
如果是德王妃或者胡家的人在此必然会为之惊叹。
卫士看见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个孩子曾经离皇位如此之近,却要葬身在无名山野中。
天色渐晚,日垂月升,山风穿过破庙的屋梁发出呜咽的声音,还有一种极轻微不容忽视的马蹄声。
卫士们手持陌刀,战立在山庙前,眺望远方渐渐靠近的钜州军,火把相连,像一条匍匐在地上的游龙。
气氛安静凝重,几人互相竟能听闻呼吸声。
正欲做垂死一搏,钜州军的队伍忽然躁动起来,似乎被什么冲击,马蹄声变得凌乱,可惜离山庙仍有段距离,谁也不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路中骑兵阵列不能展开,很快乱城一团。
卫士的心怦怦急跳起来,转过头,看见舒仪牵着世子走到缓坡前观望下方的乱局。
世子正是看什么都有趣的年龄,望着山下火把摇动犹如动人美景,却不知道每一处都在发生血战。
舒仪轻柔地抚摸他的发顶,“记住今晚。”
世子仰起脖子,乌黑的眼眸十分灵动,居然很认真的问,“为什么?”
舒仪没有因为他是孩子就轻视,同样认真回答,“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你的登天之梯。”
世子似懂非懂,却能听懂流血的含义,天真地问,“他们痛不痛?”
舒仪不由微笑,“记住他们的痛,就是他们最大的回报。”
世子摇晃脑袋,没有说话。因为他看见有一匹快马从山路疾驰靠近,片刻功夫,就到山庙前。
看清骑士的脸,紧张的卫士们顿时松一大口气,笑着迎接,“八少爷。”
舒轩一人单骑,月色为他渡上一层朦朦的银光,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将,手中的长枪从枪头滴落鲜血,慢慢渗透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