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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白,晨露未曦,容王府,玉琼楼。
玉琼楼,楼高三层,建在辞朱阁旁边的高台之上,从此处看去,连绵楼阁屋宇在昏沉的晨色中透着如玉石般的莹白清透光芒,还未熄灭的暖红色灯火,在中寒风飘摇,如破碎的流星。
此番情景,苦寒天气,人们都还躲在暖洋洋的被窝,与周公约会。
只有玉琼楼,一盏明灯高悬,透着清冷的光辉,洒落在一个有些寡淡的人影身上。
此人是谁,他自然就是容王皇甫云倾。
他只身一人负手伫立在顶楼已经两个时辰了,绛紫色的貂裘沾了晨露,领口与袖口上的雪色绒毛被晨露侵染,在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华,衬得他的面容更加精美雅致。
寒风凛冽,但他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样凭栏而立,目光深邃如潭,神情不动声色,而随风扬起的墨发,有几缕贴在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使得他整个人透露着脆弱的忧郁与疲惫。
敞开的门,桌上明亮的烛火,上面一张被砚台压住的素净信笺被风吹起,上面的字迹墨痕已干,娟秀的字迹隐约可见。
只见上面写到:
淳熙九一八年,岁在辛卯,隆冬之际,正值国难堪忧,吾临危受命,出阁天子,至今二十有九载矣。然皇恩浩荡,恩宠荣华,终不受矣。吾常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寂寞清冷之气甚耳。尔乃吾儿,未能感母之悲,闻母之愁,终日碌碌无为,不孝一也;母之传唤,尔置若罔闻,不孝二也;不谋高位,自甘人下,置母不顾,不孝三也。噫嘻,尔当真弃母而去耶?嗟呼,是时吾将举目无亲,两手空空,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短小简洁的一段话,对皇甫云倾来说,犹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重感受。
昨日,柳昭仪差人传信,要他入宫觐见。在柳昭仪面前,一向温顺如他,此刻也起了一丝反抗之心。
所以他拒绝了进宫。
随后便收到了柳昭仪命人秘密传来的信笺。
至于起了反抗之心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拒绝了进宫。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他最不想承认的原因,那就是赵玉怀孕对他的打击。
就连此刻,他都无法相信那个丑陋的女人这么快就怀了别人的孩子。他才刚刚······确定自己的心意啊,她怎么敢······怎么敢坏别人的孩子?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温热的液体自掌心溢出,一会儿就染红了衣袖。
眼中两行清泪滑落,泪痕被风吹干,但仍掩不住那浅浅的痕迹。
皇甫云倾低头垂眸,散乱滑落下来的发丝遮住了白皙俊美的面容,然那紧皱的眉头,痛苦的神色在发丝的掩映下,愈发沉重浓郁。
赵玉,你这个丑陋的女人,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么?
父皇是这样,母妃是这样,他们都不喜我,甚至嫌我,厌我,连你也要这样对我么?
一掌拍向栏杆,内力流动,栏杆承受不住,应声而断,就如皇甫云倾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尘世恶,人情薄。
皇甫云倾目光嗜血,面目狰狞,浑身带煞,犹如地狱罗刹。
赵玉,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丑女人?
寒风拂过,灯火摇曳,影影绰绰,似谁的心事零落,风过无痕迹。
繁华尘世,江山万里,唯有他清冷如斯,寂寞如雪。
不,不只有他。
还有一个人,青衣华丽,容颜如画,立于画风亭,在亭中飘扬的白纱间,仰着头,静静地看着楼上凭栏而立的男子。
青衣沾露,她也在此处站了很久了。
她就是飞花楼主云容鸢。
此刻,她将皇甫云倾痛苦的神情尽收眼底。
本来就不平静的心犹如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绞痛得厉害。
她白皙如玉的手指缓缓捂上了胸口,秀眉一蹙,眉间的愁绪如流水泼墨般迅疾。
云容鸢目光痴迷的看着楼上风华绝代的男子,喃喃道:“王爷,你为何这般痛苦,是因为那个叫做赵玉的女子吗?你可知,我的······心意吗?若是能承担你的痛苦,我愿用此生的安乐幸福换你生生世世的困苦不安。所以,不要那么痛苦,你想要的,无论是江山天下,还是醇酒美人,我都愿意为你夺来,拱手相送。”
她的语音悲悲切切,缠绵悱恻,暗藏的深情,比这晨色还要来得厚重。
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两人纠缠的弄愁。
良久,皇甫云倾抬起头,目光沉郁,眉宇间沧桑厚重,转身入屋。带血的手指轻轻执起薄如蝉翼的信笺,目光沉静的扫过上面的娟秀字迹,神情慢慢变得冷冽。
他决定进宫。
内力流转,信笺化成灰,随风飘散。
他缓缓坐了下来,身形挺直,神情变换莫测,最终又恢复到了当初的傲然。
就算世人皆恶他又如何,就算她在乎的人都背弃他又如何。等他得到了这繁华天下,等他登上这至尊之位,谁还会恶他,还会背弃他。
他们只会来讨好他,巴结他,恭维他。
所以,赵玉,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总有一天,你只会属于我的。
皇甫云倾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艳不可方物。
天空泛白时,皇甫云倾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微皱的衣摆,缓步出楼。
而亭中的女子,青衣飞扬,悄然离去。
“云姑娘,昭仪娘娘又叫人前来传话,让王爷进宫一趟。”云容鸢刚到左厢房,容王府总管陈管家就迎了上来,禀报道。
“这么早?”云容鸢皱了皱眉,“娘娘可还有其他话?”
“并无其他话,只说要王爷进宫。”
“我知道了,多谢陈叔。”云容鸢行礼道,“还要麻烦陈叔将早膳准备在金琅轩。”
“明白。”陈管家还了一礼便退下了。
这时,皇甫云倾正好走了过来。
“王爷。”云容鸢身姿婀娜,迎了上去。
皇甫云倾神情清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云容鸢轻声道:“陈叔已经将早膳准备在了金琅轩,王爷先去用膳吧。”“母妃又派人前来传话了?”皇甫云倾淡淡问道。
云容鸢闻言微怔,小心翼翼答道:“是。”
皇甫云倾闻言,神情不变,目光更是淡漠,道:“先用膳吧。”
“是。”云容鸢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金琅轩,几盆红色茶花在雪中相映生辉。
窗台上,淡黄色的苍兰随着晨风摇曳,姿态优雅。
皇甫云倾神色宁静,专注用膳。
云容鸢作陪,但她的心思并不在用膳上,神情恭谨,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皇甫云倾看了她一眼,说道。
云容鸢微惊。她以为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当下笑道:“那容鸢就直说了。”
皇甫云倾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云容鸢沉吟道:“王爷可知,娘娘为何如此着急召王爷入宫?”
皇甫云倾目光一闪,淡淡说道:“无非就是为了穆王进宫之事。”
“没错。”云容鸢点头道,“穆王进宫之事一定是对娘娘造成了一阵恐慌,因而想要召王爷入宫,但王爷有没有想过若是就这样进宫见娘娘后有什么后果?”
“后果?”皇甫云倾剑眉一皱。
“穆王刚进宫面圣,娘娘就召王爷入宫,这样做,在这深宫中倒显得颇为显眼,容易落人口实。更何况娘娘还特地给王爷送了信,就算送信之事是隐秘进行,但难保没有疏忽。所以······”
“所以本王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见母妃。”
云容鸢点头,继而道:“穆王进宫这件事不止会让娘娘恐慌,也会让皇后娘娘坐立难安,更会让朝中的大臣们震惊。王爷当时在陛下面前力谏天鬼门和阑州之乱,不就是为了想要夺得皇城军队的兵权吗?”
“如今王爷快要挥军西去,以正国威,只要王爷解了西境之危,何愁兵权?而区区一个穆王,又有何惧?王爷与其去见娘娘,还不如静下来静观其变。毕竟穆王进宫之事,着急的还有皇后与太子呢。”
皇甫云倾闻言,略一沉思,道:“你这番话甚有道理,本王这几日心绪不宁,倒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容鸢你提醒得正是时候。”
云容鸢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道:“为王爷筹谋,是容鸢的福分。”
皇甫云倾闻言心中一动,但面容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容鸢,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云容鸢的心一颤,眼眶微红,忙低下头,轻声道:“为王爷做事,容鸢不辛苦。”
“到时填补太尉府那边的空缺职务的人可选好了?”皇甫云倾问道。
“回王爷,已经选好了,容鸢已将名单放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王爷等会儿便可去看看。”
“嗯。”皇甫云倾满意的点头,“记住,两日后,本王带兵出征,太尉府那边一定会出现人员缺失,记住,到时一定不要让太子和祈安候的人得手,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将我们的人补上去。”
“容鸢明白,容鸢会和几位大人好生谋划,定不让王爷失望。”云容鸢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温柔,坚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