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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凤歌说……周嘉先苦笑,随即又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之感沉甸甸地压在胸臆之中,逼得他愤怒又苦涩。他睁大眼睛盯着朱卿卿看,素服的少女乌发如云,雪白的肌肤透着珍珠般的光泽,一双又黑又亮又圆的大眼睛猫儿似地警惕地看着他,好像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她就会灵巧地跳入花丛中再跑得无影无踪。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是从梁凤歌出现在周家开始,如果不是梁凤歌故意卖弄风骚引得嘉人心生嫉恨,如果不是梁凤歌故意串联朱悦悦母女撺掇卿卿逃走,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个可爱乖巧善良的女孩子此刻就还该在他家的后院里安安然然地住着,甚至于,在他将姑母一家的骗局戳穿之后,顺顺利利地和他订了亲,兴许,他们的婚期就在这个冬天。他一直在等她长大,期待着挑开她的红盖头,却没想到只是一次偶然和一次疏忽,他就失去了她。
朱卿卿已经做好了逃走并大叫的准备:“你走吧,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不想你死在这里。”
他们真的已经走到无路可退了。周嘉先垂下头,低声笑了起来,他这一个多月的苦等,原来是白等,明月依然,佳人不再。
“在你心里,我们还有情分么?”周嘉先的眼睛忍不住地红了。他不甘心,这天底下哪有她变心变得这样快的女子?
朱卿卿难得的聪颖了一次,只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有些难为情地摸摸耳朵,很小声地道:“你要是觉得没有,那就不算吧。虽然你可能不是心甘情愿对我好的,但我总记得我最难过最害怕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并安慰我的,所有的人都记不得我一直饿着肚子,只有你记得,尽管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饿。你可能都忘了这件事,但我一直记着。”
周嘉先不敢再看她,他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脚上的靴子。经过这一段的奔波,靴子已经旧了,其实他并不爱穿靴子,他爱的是家常的布鞋,养脚又舒适,但是穿着靴子会很方便做事……他想要的也只是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坐看云卷云舒,但是没有人会看得起那样的周嘉先……
他和朱卿卿大概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哪怕还有一分希望,总要试一试才好。周嘉先垂着眼,轻声道:“我想告诉你,第一,我对你是真心喜爱而非是假意。当初来到你们家,的确是为了那本食谱,我甚至已经说动了你的祖父,他戏言,只要我娶他一个孙女儿做妻子,他便把食谱做嫁妆。那一天,我看到你跟你的堂姐们站在墙头偷看我,听到她们一起联手冤枉你,再看到你受了委屈却不忘维护你的堂姐。当时我就想,若让我在三个女孩子里选一个,我一定要选最可爱良善的朱卿卿。第二,我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家里的安排,答应娶你堂姐,是因为我觉得我能戳穿她们的骗局,而你,总会等我的……”
可惜她并没有等他,她告诉他这世上没有把好处都占全了的人和事,她要他承担选择的后果。周嘉先说不下去,停了停才又道:“我承认我想做出一番事业,而不是永远都只做别人的影子和牺牲用的次子,所以我希望借此逼你说出真话,帮我一把。但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或是没有那本食谱,我也还是想娶你并疼爱你。第三,那天的事情我压根不知情,都是嘉人和你堂姐联手做的,幕后的指使是梁凤歌。事后我也不是没有去找你,但我被梁凤歌使计拖住了。”
周嘉先生平第一次那么嫉妒仇恨一个人,他其实很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梁凤歌,只要能揭穿梁凤歌的真面目并让朱卿卿回心转意,他不介意撕掉温文儒雅去做虚伪小人。可他害怕他的面目会太狰狞,吓跑了朱卿卿后她便不会再相信他的一个字,他不想要她看见他从此眼里只有鄙夷和厌恶,他抬眼看向朱卿卿,试探地道:“我所说的这些,你信么?”
朱卿卿一直在安静地听他说话,此刻才轻声回答道:“我想,我也许是信的。”她相信那个想要帮助她的少年周嘉先并不是完全出于算计才会送她那几只虾,也相信和朱悦悦比起来,周嘉先应该更乐意娶她,因为她很清楚,周嘉先不喜欢朱悦悦,一点儿都不喜欢。但他还是愿意娶朱悦悦,现在他还能站在她面前,不过是因为朱悦悦母女是骗子。至于梁凤歌幕后指使她出逃的事情,怎么说呢,梁凤歌有他的理由和手段,周嘉先也有他的手段和理由,她不信他们任何人,她信她自己的直觉,更信那个在义阳侯府里将她扛麻袋一样扛走的梁凤歌。
她也许是信的,然后呢?周嘉先静静地等着朱卿卿说下一句话,但朱卿卿只是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周嘉先苦笑:“就这样吗?”
朱卿卿道:“就这样。”
周嘉先终究还是不甘心起来:“你和他……”
朱卿卿打断他的话:“我和他已经正式定亲了,相信很快你们也会得到消息,所以我们俩单独会面就不太合适了。”
佛祖真是公平。周嘉先有种啼笑皆非的滑稽感,忍不住带了几分讥讽:“我不知道你变得这样快的。”
朱卿卿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快,不太好。不过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从前不懂事,我以为是那样,其实并不是那样。也幸亏是这样,不然可怎么办才好?”
她并没有她所以为那么喜欢他,她现在才发现,其实她真正喜欢的人是梁凤歌。有的话,真的不如不听。周嘉先听懂了朱卿卿的意思,顿时生出一种憋屈得想吐血的无力感,他甚至不想再多看朱卿卿一眼,他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扑上去抓住她问她为什么,他怕他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强行把她带走再要了她,可是他不能,血液里的热情和狂热终究被心神中的冷静思量压制住,他只能忍,一直忍。因为他知道的,梁凤歌盯朱卿卿盯得有多紧,他带不走她,所以他不能试,他不想死在这里。
朱卿卿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转过身顺着墙根,像只小老鼠似的快速溜走了。
周嘉先从眼角里看到她略显滑稽的动作,忍不住暗自嘲讽,这算什么啊,这样的小女子只适合在盛世富足之年拿来宠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年景,他这样的人应该娶的,她不是能干英明的巾帼英雄,她胸无大志,只爱吃吃喝喝淌眼泪撒娇,她甚至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娘家和亲友,她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也不能辅助他成就一番大业,走了就走了吧,就像是斩断心魔一样的,才好让他另外找个更合适的人呢。
可是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轻轻告诉他,她才是他心甘情愿等了好几年的女孩子,她才是他心甘情愿想要把自己的心给她的女孩子。她虽然胸无大志,但她有一颗剔透的心,有一双晶莹无垢不蒙尘的眼睛,再没有人比她更纯粹了,她虽然爱吃爱喝爱撒娇,但她主意其实比谁都大,她很能吃苦耐劳,很是心灵手巧……
周嘉先转过身,将头顶在冰凉的残墙上,很久不动。太阳在他身后落了下去,把残光照在他身上,于是衬得他更孤独悲伤。
朱卿卿半蹲在草丛中,警惕地左看右看,确认周嘉先并没有设伏拿她,就赶紧冲出去大声呼喊清泉的名字。朱氏的族人和清泉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她,也正是焦急的时候,骤然听见她的声音,全都高兴惨了,于是顺利大团圆。
“姑娘是去哪里了呢?”清泉给朱卿卿梳头,不经意地和她闲谈。镜子里的朱卿卿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口气略有些夸张的悲苦:“我去我们家从前住过的地方了,我娘就是在那里……”
清泉盯着镜子里的朱三姑娘多看了两眼,朱卿卿忍不住又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撒娇哀求:“不要告诉梁凤歌吧,不然他又要唠叨,连着你都要挨骂。”
“好。”清泉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心,但是朱三姑娘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啊,必须要告诉少主的。
大约是回到故里,又逢故人的缘故,朱卿卿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导致次日清早眼眶下方多了两道浓浓的青影,清泉要拿粉给她掩盖,她不肯,去祭奠尊长亲人搽什么粉?
宗长带着一群族人早就等在门口,看见朱卿卿出来就赶紧提醒她:“小梁将军有要紧事要与侄女儿商量,此刻就候在车中的,侄女儿赶紧去吧。”
奴仆打起车帘,梁凤歌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头来,长而上挑的凤眼里眼神幽暗,再半勾了唇角:“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可是不舒服?不然咱们今天就别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