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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朦胧的季节,桃花被雨雾浸润得娇艳难当,朱卿卿的心里却如石阶上的青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着某种难言的情绪。鱼缸里的小虾仍然和平时一样慢条斯理地理着虾须,小鱼仍然自得其乐地吐着泡泡,窗外的百灵鸟一声赶一声地叫,明明是清脆婉转的调子,她听来却有几分烦躁。
落梅披着一身湿气快步进来,见她趴在桌上发呆,袖口上沾染了一大片墨迹都不知道,便瞪了眼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上前笑道:“姑娘,老太太醒了。”
朱卿卿忙站起身来,换了件窄袖收腰的淡青色春衫,跟着落梅一起去了厨房。厨娘早知道她要来做饭食,老早就把闲杂人等清理出去了,食材也是早就备好的,朱卿卿只管掌握火候与味道,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虾籽面就煮好了,撒上碧莹莹的香葱,馋得人受不了。
朱卿卿一边咽口水,一边让人赶紧把面装到食盒里,再叫落梅提上,主仆二人飞也似地往周老太太的房里赶。周老太太的房里永远都是最热闹的,守在帘下的丫头看见她主仆二人来了,忙满脸堆笑地屈膝行礼,再往里通传:“朱三姑娘来了。”
里头的笑声静了一静,周老太太的声音最先响起来:“快进来,今日做的又是什么小吃?”见朱卿卿进去,便笑着同周围人道:“这丫头爱吃也会吃,更会做,自她来后就把老太婆给带坏了,每日就光想着吃。”
“是虾籽面,其他倒也平常,只是用的虾籽要讲究些,是长江里的青虾籽。”朱卿卿含着笑先给周老太太行礼,眼尾扫到静立一旁的周嘉先,那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惊喜之意,笑意盈盈地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地道:“二表哥回来了。”
青葱一般的少女身上带着春雨的芬芳,纵然是素服木钗,也难掩清丽精灵,她总算是长大了。周嘉先的眼睛亮得如同星子,微笑着朝朱卿卿颔首:“三妹妹有些日子不见,又长高了。”
朱悦悦站在一旁阴沉着脸使劲绞帕子,忍不住讽刺:“若不长个子,只是长心眼,那可怎么了得?”
周嘉先静静地看了朱悦悦一眼,朱悦悦的眼圈便红了,本是想哭的,又丢不起这个脸,便强撑着笑道:“三妹妹这般孝顺贤惠,不知道以为她才是外祖母的亲孙女儿,倒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
这话比之前那句话还要伤人,周嘉先怫然不悦,静静地看了周大太太一眼,周大太太正和旁人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周嘉人却是看到了,便笑嘻嘻地挤上来,拉了朱卿卿的手道:“其实我知道三妹妹何故如此勤勉,不过是想着,表姐是周家的外孙女儿,怎么都不为过,她却只是外人,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罢了。是不是?三妹妹?”
朱卿卿被她说中心事,又见她专为自己解围而来,不由感激一笑:“我只是想,我身无长物,也没其他本事,不比大堂姐针黹好,也不比表姐擅长当家理财,只好做做这个,顺便解馋罢了。”
周嘉人眼里多有同情:“你太多礼,也太多心。我祖母早说过要将你当自家孙女看待的,难道你没感觉到?”
这个话却有些质问的意思在里头了,我们家人难道对你不好吗?或者是,对你好,你难道没感受到?朱卿卿不乐意诚惶诚恐地回应,便慧黠地反问回去:“我也是真心把老太太当成祖母供奉啊,难道姐姐没感受到?”
周嘉人失笑,随即伸手去捏她的脸颊:“你这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转眼瞧见周嘉先趁着她们斗嘴的功夫,已然把碗里剩下的虾籽面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尖叫着冲上去抢:“哪有这样的哥哥?出了远门,没给家里弟妹准备任何礼物,还来抢我们的吃食!”
周嘉先喜欢她把这屋子里的冷清别扭气氛一扫而光,却不肯把剩下的面分半口给她吃,一口气把汤也喝干净了,周嘉人气得鼓着腮不饶他,非叫他送她礼物:“听说二哥此番买了好些好马回来,非得送我一匹好的不可。”
周嘉先豪爽大方地道:“没问题,稍后你们都去前头找我,每个人都有份。”
朱悦悦扭着手道:“二表哥,我也有么?”
周嘉先含着笑强调:“每个人都有。”目光从朱卿卿的眉眼间轻柔地抚过,“你们都来。”
朱卿卿的心里便如擂鼓似的重重响了几下,周嘉人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是我争取来的,你挑着了喜欢的马,便要投桃报李煮面给我吃。真是馋坏我了!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朱卿卿胡乱点头,不经意间目光碰触到了周大太太,发现周大太太在看她,就又添了几分紧张,却见周大太太和蔼可亲地朝她一笑,温柔吩咐:“嘉人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你们几个一起去玩吧,只有一条,不要伤着自己,也莫要伤着其他人。”
朱悦悦心里别扭着,想要趁机表现自己的温柔娴淑,便道:“好好的女孩子骑什么马,我不去,就在这里陪着长辈们吧。”
周嘉人便冷笑了一声,拉了朱卿卿出去:“走罢,我们俩是疯痴痴的野丫头,莫要把大家闺秀给带坏了。”
朱悦悦气红了眼圈,颤着声音道:“朱卿卿,你个小没良心的,你我同是姓朱,你怎么敢和周嘉人一起欺负我?”
朱卿卿莞尔一笑:“嘉人姐姐就是要气姐姐呢,姐姐真生气就上当了。”
朱大太太适时将朱悦悦往前一推:“这里你最大,怎么反倒没有你的两个妹妹有气度?这样的小气,将来可怎么办?快去,快去,免得我看着你就烦。”
朱卿卿主动握住朱悦悦的手,朱悦悦扭了两下,也就不再扭了,哼哼着跟她们往外走,控诉道:“你们俩总联手欺负我。论起来,你们都该和我最亲才是。”
周嘉人不给她面子:“那你也要有个大姐姐的样子。卿卿懂事不和你计较,我为什么也要让着你?”
朱悦悦顿时惶然,她欺负朱卿卿是靠着她才能进的周家,却忘了自己也是依附周家的客人。再去看朱卿卿,朱卿卿正好奇地抬头看向道旁一盆新开的茶花,根本没注意到周嘉人在说什么混账话,朱悦悦不由忿然,没心眼的坏丫头,说她有心眼是抬举她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成日就记着吃,偏就入了周家人的眼。
周嘉先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和女孩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听到她们吵闹不过是莞尔一笑,并不参与也不去管。
周嘉人突然想到什么,出声把跟随的丫头们全都打发走了,挤着眼睛小声道:“他们有意把我们支使开呢,走,咱们折回去瞧他们在做什么。”
既然长辈把她们支使开,必然是她们不能听取的大事,朱悦悦先就表示反对:“叫人发现了,算是谁的呢?”
周嘉人瞅着她冷笑:“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会是卿卿的。”
朱悦悦立时翻脸:“朱卿卿,可是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啧,真小气啊。”周嘉人鄙夷:“卿卿从来没说过你一个字的不好,说的都是她的大姐姐对她如何的好,反倒是你自己恶形恶状现了原形。”见朱悦悦又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便板了脸道:“我只问你们,去不去?今日说的是大事,事关你我,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们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事关她们的大事,还能是什么?终身大事罢了。周嘉先二十有余,早就该婚配了,周家却一直迟迟不动,她为此等了好几年……朱悦悦顿时心乱如麻,与周嘉人目光一碰,不约而同地分别拉住朱卿卿的左右手,强拉着她折回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总不能叫你一个人落了单。”
朱卿卿突然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当时大堂姐和二堂姐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她才能站在墙头偷窥那个安静读书的青衣少年,才会在心里种下那么一粒种子。如今这粒种子生根发了芽,成日疯长,让她不得安宁,这可怎么好?
胡思乱想间,周嘉人已经轻车熟路地把她们从一条偏僻的小道上领到了周老太太的窗下,三人蹲在墙下偷听,只听周大太太慢条斯理地道:“我记得,卿卿这孩子的三年母丧大孝已是满过了吧?”
怎会提到她?朱卿卿的心一紧,又听见朱大太太叹道:“可不是么?一转眼,她已经长成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无病无灾的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对得起她父母亲和我们老太爷的嘱托了。”
周大太太又道:“据我所知,这孩子还未婚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