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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黑,没有火把,四面的风穿在林子里,光秃秃的树木并未随之摇动,而是发出犹如小兽般的鸣叫。
其实并不安静,耳边的声音并未断,可苏婉如觉得万籁俱寂,只有那闷闷的哭喊声传来,她整个人都在抖,沈湛道:“会爬树吗。”
“会!”苏婉如道。
沈湛颔首,“去树上!”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刘长文和段震,“护好她。”随即衣摆带着一股杀气,冲了上去。
“小心。”苏婉如说着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段震和刘长文将刀拔了出来,苏婉如道:“你们去帮他,注意安全。”
刘长文和段震对视一眼,段震道:“我去,你留在这里。”
段震冲了出去。
上面是个略舒缓的平地,比起山下,这里视野要开阔很多,苏婉如往上了几步,随即脸色越发的苍白。
那是个填了一半土的坑,坑里坑外,都躺着人,两百人如果吼叫肯定是震耳欲聋,可此刻,这些刚才还鲜活的人,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求救声。
土还在填,那些穿着官袍的人手握着铁锹,往坑里填土。
人影绰绰看不清楚,但扫过去大约能看得到二十几个人的样子。
沈湛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速度加快声音很轻,他突然出现,一脚踹翻了离的最近的一人,夺了他的腰刀拔出来,横的一扫,人头被砍翻在一边,转眼之间倒地两人。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平台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说着话,从树影里突然蹿跳出来更多的人,沈湛怒道:“我是你老子!”说着,横脚一扫,倒了一人,刀一插,那人的血溅了出来。
沈湛的招都是杀招,是一次一次的打架中,一次次的赌命中,实践出来的,他的路子都是野,所以没有人能猜得出他下一步会怎么走,也就无法抵挡住他的攻势。
段震的武功虽不如沈湛,可对付这些人游刃有余。
两边开打,苏婉如急的不得了,想要将填在坑上的土拨开,她看着刘长文,道:“那些流民被埋在土地下,如果不挖出来,一会儿就闷死了。”
每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死去,他们都来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我们过去。”苏婉如拉着刘长文,绕开从另一面上去,坑很深,许多人像破布一样叠在一起,她蹲在坑边,拼命的将土推走,那边的人没死就是没死,还有空气可以呼吸,被掩住的人,要极快救上来。
刘长文帮他,两人用手,用尽了全力的挖着土。
坑的那一边,沈湛起起落落,血腥味再次散开,那些人穿着衙门里的袍子,用的是军用的佩刀,吆喝着一层一层的将沈湛和段震围在里面。
“你们到底什么人。”有人大喝一声,沈湛压根不搭理他们,因为没有必要和一个死人说话。
忽然,那边有人朝苏婉如这里一指,道:“那边有人。”
苏婉如拨开了一层土,抓住了一只手,一只还有余温的手,她很激动,几乎抖颤的将这只手往外拖,“你也用力啊,快出来,快点快点。”
手没有力,特别的沉,她使劲拽着,心头的愤怒到了顶点。
头顶上,铿的一声响,刘长文挡住了朝她砍来的一刀,和那人打在一起,紧接着第二个人过来,刘长文过来将苏婉如往旁边一推,以一对二,苏婉如并不关心那边的战况,接着往上扒土。
土盖的并不深,她一手插进去,正好在她的手腕处,头顶上刀风划过,一人被刘长文踹到在地,正要翻身起来,苏婉如转头看向那人,眼睛通红,那人发现她是个女人,正要拿刀,却在下一刻,一阵烈风袭来,头上嗡的一声响过,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苏婉如挥着铁锹,“我让你埋人,你个畜生。”啪的一声,打在那人头上。
她连着打了十几下,才觉得胸口一口浊气吐出来,身后有人来,她铁锹没头没脑的挥过去,那人避开,从侧面过来,苏婉如气红了眼睛,刘长文过来,护着她。
她杵着铁锹喘了两口气,又矮身去挖土。
沈湛回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更沉,手下的速度更快。
坑外,有人低声道:“去告诉大人,就说我们被发现了。”
“是。”那人转头下山,骑马一口气跑了三十里,磕磕碰碰的在驿站门口跳下来,喊道:“大人,大人。”
驿站里没有人,一间房内有人影映出来,那人声音沙哑,让人听不出年纪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有人发现了我们的事,正在山上和兄弟们打斗。想要救人。”
房间内,那人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道:“打的如何,灭口了没有。”
“对方只有四个人,但都是能打的,看样子兄弟不一定能顶的住。请大人派人支援。”
那人冷哼一声,道:“这年头,还有管闲事的。”
房间里丢出一块玉佩,“告诉户中尉,让他带人进山剿匪,若让土匪跑了,他这中尉也不要做了。”
既是剿匪,自然就是杀无赦。
“是!”那人捡起玉佩,迅速跑了出去,一路过山头往德州赶,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两个时辰后,近数百的德州城禁军,将无名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禁军是朝廷驻派的兵,守城的兵则叫厢军,所以,这一支五百人的军,不受德州管辖。
有人冲着山上喊道:“不管你们是哪里的土匪,只要缴械投降,我们就饶你们一命。”
漫山的火把,将这一片照的亮如白昼。
山上并没有声音回应,过来一会儿,山下就有人道:“大人,我们冲上去吧。”
“不用!”户中尉身高马大,是早年跟着打出来的,本应升大尉,后因和同僚闹了口舌,夜里趁着对方睡觉的空档,将人砍了,丢营地后的粪坑里。
本是受刑的,也不知怎么运作,只贬出了京城,到德州来领禁军,虽升职无望,但事情却极为轻松。
“再喊两声。”户中尉冷笑一声,眼睛里是嗜血的兴奋,他的属下又喊了两声,山上依旧没有人应,他便和手下挥了挥手,自己则往后退了几步,有人搬了椅子过来。
他坐下,茶送上来,翘着腿,含笑道:“烧吧!”
“是!”有人应是,随即,漫天的火花投向树林里,不一会儿,不算大的无名山,四面八方都起了火,树木被点燃,借着风势,蹿的老高,烟气散开将整个天都笼在蒙蒙的雾里。
火烧的很快,风似乎没有方向,卷着火花在林子里乱窜,将这片天照的越发的亮,户中尉的脸发红,喝了一口茶,道:“不是带了东西吗,架着烤啊。”
“是!”说着话,有人抬了一头洗涮干净的猪,用铁架子往林子一架,众人哈哈大笑,道:“记得翻身啊,不然一会儿烤糊了,就吃不了了。”
这笑声回荡在四周,恐怖阴森。
火越烧越大,转眼之间,蔓延了半个山头,有人过来蹲在户中尉面前,道:“大人,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不会没有人了吧?”
户中尉蹙眉,看向来报信的人,那人摇头,道:“不会,兄弟们挡不住,可他们是要救人的,坑里那么多人,想挖出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全挖好的。”
“有道理。”户中尉赞同,“杀人容易,救人可不简单呢。想在老子的地盘上充英雄,那老子就成全你。”
户中尉哈哈大笑,指着猪,“翻身啊,一面都糊了。”
众人笑着去将猪翻了一面。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就已烧了一个时辰,户中尉等的有些不耐烦,蹭的一下站起来,来回的走了几圈,“都烧死了?”
“肯定烧死了。这么大的火,一个人都没有出来。”有人回道。
户中尉颔首,看了看天,“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亮前我们撤!”
这把火,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回过大人没有。”户中尉道:“告诉大人,一切顺利。”
有人应是,骑马去报信。
户中尉靠在椅子上打盹,有火烤着四周一点都不觉得冷,他舒服的打了哈欠,哼哼着调子,忽然,远处有震动声传来,像是马蹄踏在地面,发出的震颤,不是一匹马,是很多的马,轰隆隆的声音。
“什么声音。”户中尉蹭的一下站起来,随即有人回道:“大人,像是有军队过来。”
户中尉当然听的出军队,他大喝一声,道:“集合!”
他的兵都围了过来,横排成了一数排,举着兵器严阵以待的看着前方。
前方的黑影越来越近,等到跟前来,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是德州的厢军,两方常打照面,所以一见面就都认了出来。
厢军里得用的,能力好的都入了禁军,剩下的歪瓜裂枣就留在厢军里滥竽充数。
所以,禁军的人看不起厢军,而厢军的人也怕他们。
此刻,对面虽有五六百人,但在气势上却矮了他们一头,户中尉大喝一声,道:“孔顺义呢,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户中尉。”被点名的孔顺义骑马走了出来,三十左右的年纪,人瘦小,乃是佃户出身,因为一身好功夫,所以进了厢军,做了头领。
户中尉冷笑一声,盯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子在抓山匪,你来莫不是想抢老子的功?”
“大人误会了,”孔顺义确实很怕户中尉,这个人嗜血成性,一个不和就会动刀子,他们在地位和人力上完全不对等,“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奉命?奉谁的命。刘替吗?他有胆子让你来抢老子的功?”户中尉道。
孔顺义拱手,结结巴巴的道:“下官不是来抢功的,下官是来……是来和大人打架的。”他说着话,声音有些瑟缩,显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敢和禁军的人打架。
“打架?”户中尉左右看看,哈哈大笑,“他说和我们打架。就领着这一堆草包,也敢来和我们打架。”
禁军中一片嘲讽的笑声。
确实好笑,无论是装备还是人力,厢军哪一点也比不上禁军。
“说了,我们是奉命。”孔顺义道:“兄弟们,摆阵!”
呼啦啦的,他身后的厢军举着长枪,真的摆出了阵型,孔顺义道:“户中尉,我们今天不打是打架,我还奉命捉拿你们归案。你们滥杀无辜,上头说了,抓到人后,就地正法。”
“我呸。你给老子就地正法。你长了狗胆是不是。”户中尉道:“还有,上头,你哪个上头。刘替敢抓老子吗,他是活腻歪了是不是。”
刘替是德州知府,却没有权利管禁军。
“不是刘大人。是另有其人。”孔顺义还要说话,他身边的属下咳嗽了一声,道:“大人,上头说不要废话,到了就杀的。”
孔顺义哦了一声,想了想,道:“那……那就动手。”
“他妈的。”户中尉发现对方不是开玩笑,居然真有胆子和他们打架,他翻身上马,招呼道:“兄弟们,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今天不打的他们喊爹哭娘,都不要收手。”
禁军这里一阵吆喝。
“摆阵。”孔顺义道。
他身边的提醒道:“大人,阵已经摆好了。”
孔顺义哦了一声,道:“动手。”
“还摆阵,在老子面前充大头。”户中尉大喝一声,带着人冲了过去,他以为,只要他们冲过去,对方就会吓的四散逃开,不是害怕的瑟瑟发抖,也定然成了一盘散沙。
可是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他们的人过去,对方不但没有吓的逃走,还反而举起了刀枪,一个个虽满脸惊慌,却是不动不惧。
他心里慌神了一下,随即两兵交锋……
铿铿铿!
禁军冲过去的第一批人嗷嗷惨叫着,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孔顺义眼睛一亮,不敢置信的样子,这阵法真的有用。
他兴奋的大喝一声,道:“换!”
人迅速移动,转眼之间,换了个章法。
这一下户中尉看清楚了,刚才像是个凹进去的网,现在就像一把弓,没有盾牌,全是长矛,他看着大怒,喝道:“给老子杀,一个都别留。”
第二批人冲了过去,不过两三次交手,又倒了一批下来,尸体挡在马前面,空了的马惊的往回退,眨眼功夫他这边阵营乱成了一锅粥。
而对方,岿然不动,连人员都没有伤亡。
奇怪了,厢军为什么突然这么厉害,户中尉只是惊讶了一下,立刻怒道:“孔顺义,老子今天要你的命。”
又是一批上去,倒下,再一批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不等户中尉高兴,随即对面有人将缺口补上,而冲进阵里的人,就如同羊入虎口,转瞬就被绞杀。
户中尉的眼睛,在火光照射下,一片血红。
怎么会这样,厢军怎么突然这么厉害,孔顺义这么草包根本没有打过仗,平日守城门还差不多,他怎么可能会阵法。
“撤!”忽然,孔顺义手一抬,就看到原本严密的阵法,忽然如水一般向两边分开,留出一大块空间,紧接着,一队弓箭手,弯弓搭箭,孔顺义道:“射!”
箭如雨,簌簌射了过来,一片惨叫声中,禁军倒了一片。
孔顺义接着喊道:“射!”
他的声音一直不稳,激动的微微发抖,这是他们第一次打仗,居然是和禁军,本以为来了就是送死,却没有想到,这阵法居然这么厉害。
眨眼的功夫,三波箭雨射来,禁军数百人,只剩下不过几十人,护着户中尉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户中尉。”孔顺义看着对方道:“缴械不杀。”
简直是奇耻大辱,户中尉气的发抖,盯着孔顺义喊,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大人,我们撤吧。”他的属下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户中尉点头,孔顺义今天有古怪,他转头朝无名山看了一眼,火还在烧,里面的人也铁定出不来了,他的事办完了,自然不用留在这里。
至于孔顺义,他指着对方道:“今天的事,你给我等着。没有一个解释,我让你们所有人给我的兄弟陪葬。”
“走不了。”孔顺义的语气硬了许多,“我来抓你的,你不能走。”
户中尉啐了一口,正要拍马逃走,身后面忽然有一队人马过来,他脸色大变,带着人往另外一边,而另外一边也迅速被围住,三面人一面山,他们几十人被围在了中间。
“孔顺义,你凭什么抓我。”户中尉喝道:“你奉的谁的命。我们禁军直受枢密院和兵部统管,你没有兵符和圣旨,你可知道杀我们,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忽然,厢军之后,有一人骑马徐徐过来,厢军散开,那人出现在军前,目光如刀,看着户中尉,“杀你就杀了,还要兵符。”
户中尉一愣,吓的噗通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肝胆俱裂的喊道:“镇……镇南侯爷。”
他当年从军打仗,虽不是沈湛的兵,但是却远远见过几回,记的很清楚。
他一跪,四周一片寂静,禁军纷纷下马,跪倒在地,沈湛看着对方,没有说话,户中尉就道:“侯爷,我们禁军得了消息,这无名山里有山匪出没,专抢百姓钱财,杀人越货,属下带兵来剿匪。却不想这孔顺义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这里围堵我们,还杀了我们数百兄弟。”
“请侯爷您主持公道!”户中尉道。
沈湛负手走过来,啪的一脚,户中尉的肩膀咯吱一声,人砰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沈湛道:“你奉谁的命?”
“侯……侯爷。”户中尉道:“属下是禁军中尉,只要得消息,就能自行定夺,不用奉命的。”
沈湛脚一碾,就听到户中尉一声惨叫,“侯爷,侯爷饶命。属下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禁军的人对镇南侯是只听说,却从未见过,当然也不知道他到底厉害在哪里,当下一见户中尉被打,立刻有两个人蠢蠢欲动,沈湛目光一扫,脚没动,人已经抽了刀,刀出人头落地。
两颗头,咕噜噜的滚在地上,血溅了一地。
“侯爷,侯爷饶命啊。”禁军的人吓的瑟瑟发抖,沈湛将刀往地上一杵,刀扎进土里,他看着户中尉,问道:“土匪?哪里的土匪,多少人。你打算如何报给枢密院?”
“是辽东来的土匪,他们原是李茂安手下的散兵,后来辽东被您收复后,这些人就逃了出来,又带了一批延平府的流民,足有两三百人,在德州府附近四处作乱。就在昨晚,他们还拦住了一行过路人,差点将路人劫杀。”
“跟老子耍花腔。”沈湛又是一脚,户中尉被踢的飞了起来,噗通一声砸在倒在一边的椅子上,人也喷出血来,沈湛蹲下来,捏住他的脖子,眯着眼睛道:“老子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放牛。说,谁让你带兵来的。”
户中尉咬紧了牙,道:“侯……侯爷,真没有人。”
“杀。”沈湛指着身后的禁军,“每数三声,杀一人!”
他今天就没打算让这群人活着出去,否则就不会让孔顺义来,他当枪匹马就能拦住这群人。
户中尉根本不受影响,接着道:“侯爷,真没有。”
噗!
一人倒下。
沈湛将椅子摆正,翘腿坐着,身后又是一人倒下,禁军的人开始害怕了,缩在一起,又是三人被砍后,他们开始磕头,“侯爷,侯爷饶命啊。”
“求我没用。”沈湛踢了踢户中尉,“求他!”
禁军的人开始求户中尉,“大人,大人您快说吧,救救兄弟们。”
“侯爷。”户中尉道:“您今天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是不是?”
沈湛盯着,道:“你可知道,昨晚谁在山上?”
户中尉一愣,随即脸色大变,“难道是……是您?”
“不算蠢。”沈湛道:“这么多人命,你今天不说,老子也能查出来是谁做的。”
户中尉脸色一下子煞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昨晚上山救人的人是沈湛,沈湛挥手,道:“别数了,都给我杀了。”
身后,箭矢飞过,一瞬间,所有禁军悉数倒底,沈湛指着户中尉,“将他衣服扒了吊上去。”
林子外面的火虽熄灭了,可树烧成了炭,余温依旧很高,昨晚的那头猪,此刻已经烤的外焦里嫩滋滋冒着油花。
孔顺义带人上来,将户中尉绑着起来,换了那头猪,将他架在了架子上。
“侯……侯爷。”人像猪在烤,户中尉知道,不用一个时辰,他就能烤的外焦里嫩,他动着手,拱着身体喊道:“侯爷我说,我说!”
沈湛回头看他,道:“说!”
就在这时,有车马腾腾赶了过来,一边赶路一边喊,“侯爷……在下河北路巡抚祝泽元,叩见镇南侯。”
户中尉暗暗松了口气,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下官祝泽元叩见镇南侯。”祝泽元下马,叩拜,“下官正要回京述职,正巧歇在驿站,听闻此处发生械斗,特意赶了过来。不知道侯爷也在,有失远迎。”
“祝泽元?”沈湛看着此人,道:“我记得你,枢密院副使廖大人是你的恩师?”
“是。”祝泽元道:“廖大人是下官的恩师。下官听说过侯爷许多事迹,知侯爷您是为国为民,有勇有谋的英雄,今日下官得以见到,实在是三生有幸。”
“起来吧。”沈湛看着祝泽元,“河北路今年可有雪灾?”
祝泽元回道:“有一二处,但都已经安顿好灾民。
“都杀了,还是坑埋了?”沈湛问道。
祝泽元一愣,顿时面色大变,回道:“侯爷说笑了,有灾民自然是赈灾,怎么会坑埋。”
“那就好。”沈湛颔首,看着户中尉,“不过这事倒不是说笑,户中尉昨晚就坑埋了两百延平府的流民。”
祝泽元目光动了动,惊愕的回道:“怎……怎么会,这不可能。”
“你在质疑老子?”沈湛猛然回头看着祝泽元,“这边械斗了半夜,你不过离三十里地,却到现在才来。来了不说人话就开始耍花腔,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都说沈湛是兵痞子,杀人不眨眼,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祝泽元心头咚咚的跳,可心有所持,忙道:“下官是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侯爷明察。”
沈湛虽是侯爷,却是武官。武官不管职位多高,可也管不着他们文官。
所以,沈湛就算有所怀疑也没有用,他不敢动自己。最重要的,一把火烧了无名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嗯,明察。”沈湛负手踱步道祝泽元面前来,冷笑了笑,道:“孔顺义,把此人绑了。”
孔顺义领命应是,上来就将祝泽元套住。
“侯爷。”祝泽元道:“您不能绑下官。下官是河北路巡抚,有皇命在身!”
沈湛回头看他一眼,抬手就抽了一巴掌:“少跟老子废话,今天就绑你了,有话和圣上说去。”
祝泽元掉了一颗牙,满嘴的血沫子,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沈湛,你好大的胆子,我身上可是有圣旨。”
“带走!”沈湛不跟他废话,转头看着户中尉,户中尉喊道:“侯爷,侯爷我说,昨晚就是祝大人让下官来这里剿匪的,下官就奉命行事,别的一概不知道啊。”
沈湛不再看他,和孔顺义道:“留几个人看着他,等他烤的一面熟,再放他下来。”
孔顺义忙应是。
他才知道,昨晚让他来打架,还教他阵法的人是镇南侯。
镇南侯啊,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见到镇南侯,还得了他的提点。
孔顺义胡思乱想着,带着人跟着沈湛回德州。
“你派二十个人,带一辆囚车,明日启程,押祝泽元回京。”沈湛吩咐道,“今晚人由你看管,人死或伤,我都找你。”
镇南侯让他办事啊,孔顺义立刻应是,“小人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嗯。”沈湛懒得去德州府衙,骑马直接去了医馆,苏婉如从里面迎了出来,“怎么样?”
“该死的都死了。”沈湛打量着她,她浑身都是泥巴和着血,头发也散了,样子实在说不上好看,他心疼的道:“人都送医馆来了,你去休息一会儿。”
“你先进来。”苏婉如拉着他在医馆的大堂坐下来,他们昨晚在户中尉他们赶来时,就已经下山了,不是预料他们会放火,而是……那个坑里的人,不用深挖。
两百多人,最后救出来的,只有四十二人,搀扶着马背驮着,走小路回了德州府。
不过了小半个时辰,就看到禁军的人马赶过去,紧接着,山就着火了,苏婉如气的不行,恨不得立刻回去将那些人全部杀了。
如果他们没有及时下来,留在山上就必死无疑。
“是谁?”苏婉如问道:“姓户的不过一个禁卫军中尉,他定然是听了谁的令,你可问了,是谁让他这么做的。”
沈湛拉着她坐下来,道:“我抓了河北路巡抚。”他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等人押送回京审过再说。”
“肯定不止这一处,”苏婉如道:“我问过这些流民,他们那村子里的百姓,十户有七户都出来了,现在这里只有两百人,别处肯定还有。”
“这事他们做的熟练,定然不是第一次。你让人去查查。还有,德州知府不是说近日山东附近的流民都被人带走了吗。带到哪里去了,回原籍了没有,什么人带他们走的。”
“祝泽元是河北路巡抚,他将流民遣送还差不多,根本没有义务将人送回去。这其中的人力和费用,他也担负不起。”苏婉如道:“还要再查。”
沈湛知道她心里难受,柔声道:“我已派人出去了,查证先前引回原籍的流民,过几日就会有消息回来。”又道:“祝泽元回去后,还要查证,他是文官又颇有背景,我们要和他一起回京,否则就是鱼入大海,难以查起。”
苏婉如知道,点头道:“那我们明天就回去。”又回头看了看这里的流民,“有几个身体不错的年轻人,将他们带着。剩下的人就留在这里,让德州知府衙门照看吧。”
这些人要跟过去作证的。
苏婉如又道:“那个姓户的没有死吧?”
“没有!”沈湛道:“留他一口气,回京再查。”
苏婉如就坐在椅子上就没有再说话,在战场杀人是职责,被杀是荣耀,可这些流民呢,被杀了是耻辱,但不是他们的耻辱,而是赵之昂的耻辱的。
他的帝国,就像瓦砾堆砌的高楼,千疮百孔。
“去休息一下,”沈湛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此事,不管别人管不管,我都会管的。”
苏婉如颔首,抬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沈湛,你说这件事能查到什么位置?”
“暂时还不清楚。”沈湛道:“文官之间盘根错节,想要牵住绳子往上查,并不容易。就这个祝泽元想要定罪,还要动一番脑筋。”
苏婉如理解,冷笑一声,道:“如果赵之昂不信不判,我们就自己将这些人杀了。”
杀人容易,但最重要的,要让他死在律法的屠刀下,让世人知道,这个人的可恶之处,而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沈湛没说话,两个人靠在医馆大堂的椅子上,时间静悄悄的,日头升起来,太阳晃的人眼晕,孔顺义从门口进来,回道:“侯爷,户甲已经押回来了,人还活着,要不要给他上药?”
“上吧。你去收拾准备,稍后就启程。”沈湛道。
孔顺义领命,余光悄悄看了一眼苏婉如,昨晚上就是这位姑娘扶着人进的城门,她当时浑身的血,只有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看着人,说着话……
是被吓着了吧,毕竟是女子,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的死人,肯定要吓着的。
苏婉如回客栈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跟着沈湛一起,往京城而去。
这件事要说复杂,会很复杂,因为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不好查证。流民到底是流民还是山匪,是消息传递的过程中有误,而让户甲误会,误以为这些人是山匪,所以才放火烧山?如果是这样,那杀几个通讯兵就好了。
户甲顶多被打一顿,人还是活的好好的。至于河北路巡抚,那责任就更小了,顶多顺带斥责几句罚半年俸禄。
要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
赈灾的流民归谁管,谁带他们回原籍的,这么多人都会遣返回去,是真的落了户还是和昨晚的流民一样,消失在某个山里。
谁负责赈灾,谁就要为这件事负责。
所以,最后应该追究到赵胥。
但是能吗,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追查到赵胥,这不是抬刀杀人这么简单。他们想要用律法来惩治凶手,凶手自然也能用律法来保护自己。
夜里,他们歇在驿站,离燕京近,这里人来人往客流很大,所以驿站比穷乡僻壤的客栈要好很多,一行人入住,驿丞得知是镇南侯押河北路巡抚回京,就更加不敢怠慢。
忙问吃什么菜,他们去准备,苏婉如看着孔顺义,问道:“你们带了火头兵吗?”
“带了。”孔顺义笑着道:“姑姑,我以前就是伙头兵,虽做的菜不如馆子里的,但也能吃的。”
苏婉如点头,看着沈湛道:“我们自己做菜做饭吧。”
“好,听你的。”沈湛不反对,孔顺义就带着人借了驿站的厨房做饭。
大家吃过饭,就各自歇下,沈湛却是一壶酒一人坐在院子里,慢悠悠的喝着,夜半时分,四周里忽然雾蒙蒙一片,他眼睛眯了眯,猛然起身离了院子。
月初,无月,只有驿站的灯光照在四周,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刀光泛着寒光,能看到对方穿着黑衣蒙面,有数十人,可能更多。
没有对话,十多人围上来,沈湛抓住就近的,过招,横劈夺了刀,横扫过来……
你来我往没有任何声音,但能看出来,这些人的武功明显高出很多。
不是军队里的人,应该是杀手或是死士。
苏婉如用一块沾水的帕子捂住口鼻,隔着帕子和孔顺义道:“什么都不要管,将犯人看押好。”
“是。”孔顺义应是,带着自己的兄弟端站在房间里,难怪晚上让他们自己做饭,原来是怕人下毒。他抬头看看这雾蒙蒙的烟气,心里一阵后怕。
“不知道这烟的毒气有多大。”苏婉如忧心忡忡,但却不能出去,不知道外面多少人,出去了就凭他们的本事,很有可能护不住这两个囚犯。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要查了。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轰的一声,众人一惊,就看到有人自屋顶俯冲下来。
段震抬刀去接,铿的一声,交手,他被震的连退了两步。
苏婉如惊讶不已,对方是什么人,居然身手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