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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刚蒙蒙亮的天空,青蓝色还没消去,鱼肚白正慢慢浮现,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一切都安逸地沉睡着。
一辆迈巴赫从地下停车场驶出,到了酒店门口不远处却停下了。刘父的女秘书从车上下来,匆匆地跑回酒店。
刘父坐在车里,按着眉心叹道:
“在外面总是睡得不安稳,还是回家好……辛苦你了。”
“您说哪里话呢,”他的司机笑着说,“我听说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最好不要轻易和它对抗啊。”
“也许是,”刘父打开车窗,有些忧郁地感受着清晨微冷的空气,凝神半晌,“习惯首先让身体产生依恋,不服都不行。下午再来吧。”
网络信息部。
程嘉树伸了伸懒腰,闭了一会儿眼睛,站起来收拾书包。虽然熬了一整夜,他这时候却觉得异常清醒,想起昨晚张经理叮嘱他的话:
“我先下班啦。你完事了就直接走吧,大门旁边有个按钮,记得按一下,门才能开……你明天上午有课?那就下午来结工资,好吗?”
程嘉树感念于他始终和气的态度,马上说:
“好,不急。我一定不会再让网站出问题的。”
于是他认认真真地奋战了一夜。
他在饮水机旁找到了一次性纸杯,从架子上拿了一条速溶咖啡,想了想,又拿了一条。然后他将两条咖啡一起冲,心想:
“这样我就能撑一上午了吧?希望上课时不要睡着。中午再补一觉,就来开工资……哈哈,静雪,我是不是很能干啊,很快我就能亲手为你戴上那条项链了……”
他哼着歌,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屋子,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就离开了网络信息部。走在一楼的大厅里,他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了一番,想着:
“我审美能力再差,也觉得这儿确实很漂亮啊!”
他走出酒店的正门,看看靛青色的天空,又看看寂静的大街,忽然间心中充满无上的欢欣,好像在万人沉睡的时刻独自抢到了额外的时间,悄悄完成了一项任务,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小熬一宿,银子到手!”他念及此事,快乐地在没有一名行人走过也没有一辆车驶过的马路上跑着跳着。
“呼!呼!”他索性喊出声,蹦得老高,一伸长臂,触到路旁树木的枝梢,又轻盈地落下。他站在大道上,带着胜利的喜悦环视着空荡荡的街区,莫名的激情涌上心头,他双手张开拢在嘴边充当扩音器,放开了嗓门:
“你见过凌晨五点的北京吗?啊?哈哈,我见过!”
他将手中的钥匙高高抛起,旋转了身体,跳起来接住。路灯好似一只只疲惫的眼,注视着他尽情地释放内心的欢愉。
车里,司机无语地瞥着后视镜,许久才发表看法:
“这孩子受了什么刺激?”
刘父升起了车窗,靠在舒适的座椅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轻轻地笑了:
“我听过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司机问道。
“是敬平讲给我的——有一名程序员问科比:‘你为什么这么成功?’科比说:‘你见过早晨4点钟的洛杉矶吗?’程序员回答:‘知道,一般那时候我还没睡。怎么了?’科比只好说:‘没事!’我家敬平顽皮得很,讨厌被人说教,还总声称他要解构所有的成功学。”
“北大的高材生就是不一般啊,”司机笑着附和道,“可见学计算机很累嘛,您会不会很担心呀?”
“担心有什么用,”刘父脸上留着一丝宠溺的浅笑,“他喜欢,随他吧。”
这边,程嘉树开心地抛着那串钥匙,然后亮出各种花样姿势去接住。他玩得忘乎所以,将钥匙扔得又高又远,再飞身上前,稳稳地接到手里。他自信十足,想尝试更高的难度,结果最后一次没有接住,钥匙落地后被惯性推着,滑进了停在路旁的那辆迈巴赫的车底。
“完,乐极生悲了!”他懊恼地想,蹲下来朝里面望了半天,却什么也看不见。这个时候还未日出,光线非常淡弱,他就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仔细地搜寻着。他看到了钥匙,却更加沮丧:它躺在车底正中间,他根本够不着。
他转到了车的侧面,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举着手机,确定了钥匙的方位。接着他四处张望,发现一根落到绿化带中的树枝,就赶紧取来,蹲在车旁专心致志地向外拨拉着他的钥匙。
车窗缓缓降下,司机严厉地、带点不满地说:
“干什么呢?”
程嘉树在昏暗里听到人声,猝然一惊,跌坐在地。待他心跳稍稳,就战战兢兢地说: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车里有人……”
他想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弯下腰看着司机,满脸堆笑:
“打扰您了,真不好意思。能麻烦您把车往前开一点儿吗?我有东西掉到下面了。”
司机脸色缓和了些,将车开出了一小段距离。
程嘉树高兴地捡起钥匙,又跑到车窗前:
“谢谢您!”
这时,后排的车窗降下来,刘父和蔼地说:
“小伙子起这么早啊。”
“您也起得很早啊!”程嘉树直率而爽朗地笑着,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一夜没睡。”
刘父微微一愣。
程嘉树举起钥匙晃了晃,又指指不远处的地铁站:
“真的非常感谢!我走啦。”
说完,他就向地铁站跑去。
刘父凝视着他跃动的背影,直到女秘书抱了文件坐进车子。
第一班地铁里人很少,程嘉树想打个盹儿,却又害怕坐过了站,就一边用指甲掐着自己,一边拿出手机翻看微信朋友圈。他的手指慢慢滑着屏幕,在方若璇发的这段话上停住了:
“五星级酒店为何人傻钱多?它的网站为何惨遭毒手,无端被黑?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关注我们的特别节目《走近刘敬平之地主家的傻儿子》!”
程嘉树读了一遍,心中飘着一些疑惑的阴影,再读了一遍之后,他的指尖轻微颤抖着点开百度,输入了那家酒店的名字。
列车无知无觉地行进,程嘉树像木头一样呆坐着,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宁可没有感觉,没有任何感知能力,那样他的心就不会如此这般被痛苦撕咬了。
“刘敬平,刘敬平,”他在心里狂喊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那么相信你,满心欢喜地感激你给我介绍这个活儿,可你……是我太多疑了吗?我多么希望是我内心戏太丰富!你果真当我傻吗?你知不知道,我们交流过那么多次,我熟悉你的行事风格就像熟悉你这个人一样?你知不知道,那个黑客的攻击手法是你曾经津津乐道的,以致我怀疑你好几回又最终否定了自己?因为我无条件地信任你!我从来没有动过查这家酒店来历的心思,尽管百度一下就可以!这样捉弄我很有趣吗?你觉得随便黑一黑网站很好玩,我却为了这个彻夜不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他的脑子里如同被塞入一团乱麻,各种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漫长无聊的路途上,他几次想立刻联系刘敬平,却放下了手机。
“假使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该说什么?又从何说起?”他缩在座位上,苦恼地抱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