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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白气的滚烫热水淋到身上时,亚历山大发出声舒服的呻吟。
躺在院子中间挖出的硕大水池里,亚历山大觉得多少得改变点对这个时代的印象了。
不论是来源于过去黑死病时代的恐怖,还是纯粹处于愚昧无知的不讲卫生,在亚历山大印象里,这个时代总是和肮脏不堪联系在一起的。
每每一想到那些经年不沾点水的人穿着也许永远不会清洗一次的衣服站在自己面前,亚历山大就觉得有时候这日子过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显然有点过分了,也许这个时代的人的确是不注意卫生的,但至少对某些贵族来说,保持清洁与其说是身体的需要,不如说已经演变成了某种相互攀比的时尚玩意。
一个水池配上连接上木槽的木头水箱,就形成了个最简单的淋浴系统。
热水是由仆人不停的一桶桶提来倒进水箱的,需要的时候只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用木槌凿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大木塞,热水就会滚滚流动而下,当皮肤被这热水烫得象煮熟得虾子时,亚历山大发出“吼”的一声惬意大叫。
乔苏尔南坐在敞开庭院的门廊石凳上,他神色宁静,虽然眉目中无法克制的会闪过一丝隐忧,但还是耐心的等待着。
客人本人也许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却因为西西里使者的身份受到了重视。
乔苏尔南已经五十多岁了,做为那不勒斯知名学者,他自认在学识上足以胜任,但做为王室教师,虽然尽职尽责的在辅佐国王,但这并不够。
现任那不勒斯国王费迪南,是个年轻,冲动,固执,甚至有些鲁莽的人。
做为老师,乔苏尔南没有准备回避学生这些缺点,而且因为对这些缺点很清楚,所以他就觉得更糟糕。
费迪南是个很固执而又没有礼貌的年轻人,其实不只是他,在乔苏尔南看来,就是他的父亲,前任国王阿方索二世也并不是个合格的统治者。
乔苏尔南看着花园里的郁郁葱葱的景致,心里却并不安宁,他甚至觉得有些悲哀,因为那不勒斯已经到了需要依仗西西里岛上的那些“远房亲戚”来维持现状的地步了。
对西西里岛最近发生的事,乔苏尔南刚刚从一些过往的商人那里有所耳闻,只是他听到的消息都太模糊,而且很多不但相互矛盾,往往一个人说的话就前后不一,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而且出于谨慎,当听说西西里使者出现时,他并没有立刻就认可那个年轻人的身份。
只是留在酒馆的手下随后带来的消息让乔苏尔南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阿拉贡驻那不勒斯的全权使者冈多萨的出现让他确定那个年轻人不是假冒的。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等不了太久。
看着从花园里走来的亚历山大,乔苏尔南站起来微微点头致意,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主庭。
主庭并不大,甚至包括院子在内,乔苏尔南的家并不比其他权贵的家大多少,或者说包括王宫在内,整个那不勒斯王国多少显得有些“小”了。
虽然有两个西西里互为兄弟之称,但在亚历山大看来,当初把一个王国一分为二分给两个儿子的那位老国王,多少还是有所偏袒的。
至少这座以那不勒斯城为根基的西西里王国,不论规模实力都不能与灯塔另一边的兄弟之国相比。
“让我们为灯塔两边的兄弟之情干杯。”
正因为这宅子大小胡思乱想到国势强弱的亚历山大举起杯子,在和主人相互致意后,喝下了那不勒斯颇为有名的兰汁酒。
然后他就微笑着默默看着乔苏尔南,直到国王的老师和首席智囊终于忍耐不住首先开口。
“对戈麦斯宫相的不幸我再次表示悲哀,”乔苏尔南说着稍微点头,然后他就神色一正“不过现在我要说的事情可能更会引起不幸。”
“您是说,那不勒斯要断粮了吗?”亚历山大面色平静,甚至如说闲话似的说出了这个也许在很多人来说迫在眉睫,却又不敢轻易说出的秘密。
乔苏尔南愕然的看着亚历山大,眼中露出了并不掩饰的意外,不过他更加在意的并非西西里人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而是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这让乔苏尔南更不相信亚历山大说的在海上遇难的理由,在他想来,西西里人应该是早先就已经潜入了那不勒斯,而且应该也是从在那不勒斯的西西里探子那里得到了消息。
这让乔苏尔南意外之余又心生警惕,而且他开始怀疑让这个西西里人掺和的太多,是不是个明智之举了。
乔苏尔南当然不知道他亚历山大会猜到这个所谓秘密,真正原因除了一直以来听到的各种零星消息,更重要的还是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
当那不勒斯人欢天喜地的庆祝法国人被赶走的胜利时,他们和其他地方所有人一样,都不会知道这场短暂的入侵和复国战,只是一场漫长战场的序幕。
这场战争将会延续两代甚至三代人的时光,在接下来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会陆续有不同的国家卷入这场被后世统称为意大利战争的漫长战争中。
虽然这场战争没有英法百年战争那么漫长持久,但是牵扯之广,参与的国家之多,却不是英法战争能够相比的,甚至有人认为意大利战争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当时的世界大战。
正因为这个,所以现在很少有意大利人意识到那位被他们刚刚赶跑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正在做着卷土重来的准备。
也正因为如此,查理八世在当初撤出那不勒斯时根本就没想过就此返回法国,他依旧雄心勃勃的准备暂时离开,然后再伺机反击,所以他下令除了洗劫了那不勒斯的各种珍宝,更是运走了他能拿走的所有粮食。
而随后进入那不勒斯的联军则同样充满斗志,不论是与法国人结束百年战争没有多久的英国人,还是认为法国人的手伸得太长应该受到教训的神圣罗马帝国,或者是比利牛斯山另一边正趋于统一前夕的西班牙,还有就是意大利大大小小已经被法国人吓坏了的城邦国家,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好好教训一下狂妄的法国国王。
这么想的结果,除了福迪诺战役查理几乎饮恨战场的惨败,就是联军为了一路追击同样毫不客气的二次洗劫了那不勒斯的粮仓。
然后紧接下来就是王室的回归,和当初落荒而逃的贵族们睁着通红的眼睛如还乡团似的反攻倒算。
只是他们清算的目标并非什么人,而是那些因为逃亡欠下他们的大大小小的早宴,午宴,晚宴还有宵夜。
劫后余生再次相见要开宴会,找回了祖先留下来的某件传家宝要开宴会,因为某人的门客以当初逃难时的凄惨为背景创作出一幅《苦修路上的朝圣者》也要开宴会。
总之贵族们觉得自己受了亏欠应该得到补偿,而平民则为赶走了讨厌的法国人也在不住庆祝。
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如无底洞似的吞噬着巨量的食物,从牲畜到海鲜,从各种水果到天知道里面塞了些什么的各种囊饼。
那不勒斯人用这种热情的狂欢和大吃大喝庆祝他们胜利。
就是在这种狂欢似的一天天中,却没有多少人意识到那不勒斯这个依山伴海风景迷人的国家,实际上是并不真正出产粮食的。
对依海而居的那不勒斯人来说,海洋能够给他们的实在是太多了,这让他们根本意识不到那潜在的危险。
当乔苏尔南终于意识到眼前局势的紧迫时,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个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能够提供的小麦已经少到让人心惊,而市面上面包的价格已经开始悄然上涨。
各种海鱼也许可以让人大快朵颐,但却绝不能代替面包。
当做为制作主食面包的小麦短缺时,即便是靠海而居的城市,也难免会出现饥荒。
乔苏尔南意识到了危机的临近,但他却一时间没有办法,不要说那些刚刚帮他们复国的城邦国家未必愿意向他们提供粮食,就算愿意,可那些国家也大多因为地势所迫并不具有多么大的产粮地。
当西西里使者到来的消息传来时,乔苏尔南意识到也许一个机会来了。
只是在见了亚历山大之后乔苏尔南却又因为对他身份的怀疑举棋不定,他并不怕自己被骗,而是担心会延误时间,而且在他心里还有些更重要的东西让他对这个西西里使者因为不摸底,多少有些忌讳。
那就是这个人是怎么看待国王和他叔叔之间的争执。
只是形势却并不容乔苏尔南有太多的犹豫,冈多萨对亚历山大的突然拜访引起了乔苏尔南的注意,一想到这两个人背后的另一位费迪南,乔苏尔南坐不住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琢磨着该怎么再次拜访那个西西里青年而又不显得草率时,一颗黑珍珠的纽扣送到了他的面前。
亚历山大没有向冈多萨求援,而是找上了国王的老师。
“请收下这个,”乔苏尔南把黑珍珠轻轻放在亚历山大手里“我不能不承认年轻果然虽最大的财富,这纽扣对你一定有某种特殊意义,而且我敢打赌一定和爱情有关。”
心底微微一黯,亚历山大随后致谢珍惜的收起了那颗黑珍珠。
“那么西西里能为我们提供多少粮食呢?”
客套之后,乔苏尔南有些亟不可待的问出这个问题,他现在真正关心的就是这个。
这不止关系到那不勒斯,更关系到国王统治的稳定。
乔苏尔南很清楚现在人们对费迪南的拥护,更多是出于对王室长久以来的依赖,一旦他们发现国王不能为他们提供保护时,以如今这种躁动的局面,很可能就会出现事端。
在乔苏尔南殷切的注视中,亚历山大却并不说话。
亚历山大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和那不勒斯人谈这个的资格!
在来那不勒斯之前,加缪里就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他,做为拥有灯塔守护者称号的使者,他更多的只具有象征意义,真正和那不勒斯人谈判的,是那些他的随员。
只是当初因为他的任命显得有些突然,或者加缪里大概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就对阿方索司铎动手,所以仓促间来不及派遣其他人,就把亚历山大打发走了。
虽然临行前加缪里一再承诺会很快就派其他人追上他,但亚历山大却并不抱什么太大希望。
所以说,现在的亚历山大,身边除了个摩尔仆人和现在又加进来的假修士,完全是个光杆使者。
不过,看着乔苏尔南的透着殷切的眼神,亚历山大倒觉得现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心里隐约有了个还不成熟的模糊想法,而且这想法让他觉得除了可以为那不勒斯解决眼前的粮食危机,也许还有机会获得更多东西。
“大人,如果能得到国王陛下的召见,我想我能为那不勒斯做些事情。”亚历山大开口。
原本以西西里使者的身份提出这个要求很正常,不过亚历山大清楚,在如今这种局面下由谁引荐就意味着站在谁的一边。
这一次,他选择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