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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五月,天气越发暖和了。
一树一树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火红一片。远远望,只当是一团天边飞落的红霞,映在碧绿的树丛里,两相映衬,愈显得妩媚浓烈了。
湛蓝的天空,将四角方方的屋檐包裹着,偶尔疾掠而过的飞鸟,平添了一份宁静的隽永。
暮雪快步走进院子,恰在台阶下遇到喂着鸟雀的尘香。
“事这么着急?”尘香不悦地把手里的谷子撒到地上,拿手绢拭了拭手。
她是院里的大丫鬟,又是个厉害的性子,暮雪不愿得罪了她,忙得刹住脚,附在她耳畔轻轻耳语几句。
说完,便拿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尘香微微蹙了蹙眉,眼睛往屋子方向瞟了瞟,索性拉着暮雪往院门口走。直到离正屋有三四丈远了,才低声斥道要去哪儿,自有她的用处,你一个下人打听这些作甚?
你又不是不,这几日心情不好着呢,今儿连早饭都只动了一筷子。你何苦再去招她,原不是大事,你当个大事回了去,回头也没有,吃亏的还不是你
既是没有叫人来请,就没咱们事儿。”
她说着,将帕子一甩,塞到了袖里。
被她一顿呵斥,暮雪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不语。
尘香观她气色,似有不服,方想再说,又见晓妆提了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进来。便先把暮雪抛了开去,沉了脸色问道一清早的,你不说在院子里伺候着,又去哪儿妆样子了?”
晓妆虽只是个三等小丫鬟,但她的容貌在抱琴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要说有谁胜过她,除非云惜,但云惜负责针线上的,等闲无事不出来走动,是以想着她的人不多。
她生得好罢了,人却也机灵,竟认得几个字。每当齐怡琴写字作画时,常爱唤了她前去伺候着,时日一久,能说得上几句话。
尘香本不喜她那副袅袅娜娜的样子,更看不惯近来荷锄时时处处提点着她,行动间不免流露出几分模样。
“尘香,暮雪,因着方才用得少,荷锄怕一会子饿,命我去厨房炖了盅红豆薏米粥……”她的眉毛纤细而狭长,弯弯的,看上去,尤其楚楚堪怜。
不等她把话说完,尘香哼了一声,冷笑道果然会拣着高枝儿往上爬呢。当我们死了不成,的吃食,几时轮得到你一个三等的来插手了。也不瞧瞧是身份,净会装可怜”
她素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几句话已把晓妆说得眼泪汪汪,偏偏一声不敢吭。
暮雪看不下去,又不好劝,强笑着拉了尘香往厢房去何苦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我有心打几根络子使……你是我的,在颜色上最是不通,还得劳你给我掌掌眼……”
就这样,把尘香拉走了,暗暗对晓妆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伺候着,有事赶紧叫她们。
这一来,竟把先前的事给混忘了。
且不说齐怡琴这里如何,如今单说二,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忙忙往沐芳阁的方向赶。
“地下……”丫鬟见她走得甚急,几乎要跟不上了,出言提醒道。
“糊涂……没听你傅妈妈说嘛,六怒气冲冲去了沐芳阁。她们院里,只剩几个下人,能有事儿惹得六大怒?”
原来二才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却见傅言家的白着脸子走进来,道是来请安的路上撞见六带了十来个婆子丫鬟的,一路往沐芳阁冲去了。
她当时正在寄畅轩那的拐角处,被颗粗壮的银杏树给挡住了大半身形,是以六没注意到她。她觉得情形不大对,悄悄跟去瞧了瞧,才知六是去了沐芳阁,叫齐了那里的大小丫鬟训话。
二一也想不明白六究竟是要去做,但带那么多人去,多半不是好事。如果真是沐芳阁里小丫鬟做差了事,很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随便叫个婆子传了去问话就好。
……眼下齐悦瓷不在家,倘若这个时候她院里的人或事出个差,待她,他们面上都不好看,倒像是一群长辈趁着人不在的时候故意欺负她一样。
不论谁,传了出去,都是她们做长辈的心胸狭窄。
想到这,二顾不得旁的规矩,急忙带着丫鬟赶。走到半路,又吩咐傅言家的去四和七跟前知会一声。
沁芳院与沐芳阁比邻而居,中间只隔着个小花园。
不过片刻,二已到了沐芳阁大门前。
她往院里一瞧,登时呆了呆,只见院里当中地下摆着把黄花梨的玫瑰椅,六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左右簇拥着几个下人。沐芳阁的下人,以芳树为首,都立在她的对面,两边是六带去的粗使婆子,个个膀大腰圆。
瞧这架势,绝对不是好事。
六脸上半带着冷笑,沉声喝道好个丫头,连主子的话都不服了是不是?你当你是九的人,我不能治你了?”
二一阵叫苦,却不得不整了整衣裙钗环,含笑进门,嘴里问道六弟妹也在这儿?我才巧散步至此,听到院里有动静,只当是九丫头了呢。她不在,六弟妹去我那里坐坐,咱们再叫上四弟妹七弟妹,凑一桌马吊,如何?”
她穿着茄紫的马面裙,轻薄的春衫,行动如风。
一眨眼,便到了六身前。
六只得站了起来,眼里闪过厌恶的光芒,缓缓摇头道今儿可不行。我不比二嫂清闲,还有一家子的事等着我去料理呢……”
“这也是……那弟妹一早来这儿,可是九丫头在侯府有事儿?”二抢过话茬,把侯府两个字咬得极重。
她心里清楚,六对她只是表面过得去而已,心里根本不把她这个族长当一回事,只能抬出侯府来,指望着六别再闹出幺蛾子来。
总为些不大不小的事得罪了侯府,对整个齐家,都不大妙。
“不是九小丫头有事,是我有事找她。”六强忍着心下的怒气,淡淡说道。
私下早把那个去禀报二的人咒了千遍万遍,可她今儿不会因为二在就改变主意。她可是有明堂正道的理由的,任是谁来,都不顶用。
二一听,情知是无法混了,故意笑道六弟妹要找九丫头,打发个下人去侯府才是,难不成她时候了,我不知?”
如果六硬要找个借口拿几个丫头作筏子,她还真是没法子。毕竟,大家都清楚六是一府主母,她对主子动不得,可几个小丫头,她总是有点权利的。
六被她缠得不耐烦,不由提高了声气,分辨道我找九丫头也不是大事,很不必去把她叫,来来回回的跑,有几个丫头在就够了。二嫂要没事,我先料理我们家的家事了?”
她把我们家几个字说得特别响。
二眉心一皱,敛容不语。
“芳树,我已经遣人去知会你们了,她心里有数着呢。我多少大事要忙,没功夫跟你浪费,你把钥匙去拿来,给金旺家的……要些,她手里有账册。
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一个小丫头,哼”她作势重重瞪了院里的人一眼,配上她那副骄矜的表情,倒是有模有样的。
闻言,二约略猜到了个大概。
齐家的事,身为族长,她比其他人都要明白些。
五老爷在世时,已把六老爷那份家当分出去了,连宅子都替他们置好了,就在齐府大院不远,来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只是,五老爷念在的份上,总没有提出让六老爷一房搬出去。后来,剩下一个五,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不会抹下脸子来先提。
他们不提,六老爷一房乐得继续住着。
先前,五在世时,每年会向公中交三千两银子,当做他们一家子的家用。
五一走,会稽族里来了不少人,有心要把齐悦瓷姐弟接回会稽去抚养。六老爷哪儿肯放,任是谁的话都坚决不松口,他偏是名义上最亲近的叔父,比族里其他人都近了一层。
二老爷是嫡亲的伯父,奈何过继了出去,得多个堂字。
大家都明白,只要他们姐弟不走,六老爷一家就能光明正大地住在齐府,美其名曰照顾兄长留下来的一双儿女。
最后,乱哄哄闹了大半个月,到底没把人接。
当然,家业是早就明明白白分了的。
公中的银子、库房,大头都抓在齐悦瓷姐弟手里,还有五单留给他们姐弟的体己。六掌家平日能动用的,都是些寻常。
眼下六来势汹汹要钥匙,多半是趁着齐悦瓷二人不在,丫鬟们没人撑腰的缘故。
只是,二有些琢磨不出,六缘何断定钥匙在芳树手里,而不是被九丫头带走了呢?
那么重要的,理应随身携带才是啊。
“……六,奴婢当真不解你的话,钥匙啊?这屋里,都是的体己,六若是急着使,先能着用也不打紧……只是,旁的,奴婢的确不知。”芳树一脸的敦厚老实。
“混账,”六难得这般细致妥帖,是把一切都打听过了才来的,哪儿由得芳树推诿,登时怒斥道自是公中库房的钥匙和陌上斋小库的啊,不都由你收着吗?动作快点,我没功夫与你纠缠不清……”
二简直被气得倒仰,她实在料不到,六好歹是个诰命,齐家三媒六聘迎娶的当家主母,如何跟个外头的穷酸泼妇似的。说起这种话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听着都替她臊得慌。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谁不清楚无论是公中的还是私房的,与她都没关系。她凭这么理直气壮来要?
“六弟妹,你这话我听不懂了。陌上斋是侄儿的地方,他那的钥匙你要来作甚?侄儿虽小,咱们是长辈,但不能坏了规矩体统啊。那个公中的,不一向是你当着家吗,没有钥匙领?”
闻言,六却是不怒反笑,眯着眼看二,缓缓叙道二嫂,我好歹是诰命,岂会与个小丫鬟过不去,自然是有因由的。
你若说当家,我不妨与二嫂算算账
咱们家,如今全靠着老爷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可你瞧瞧,这上上下下得多少人,单凭老爷那点子俸禄,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要不是我拆了东墙补西墙,咱们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去了。
这不又来了,没几日便是长公主寿辰,依礼咱们家少不了要备上份厚礼。
你没看见,我为了这事急得心火腾腾腾往上窜,昨儿晚上一夜没歇好,眼睛都熬红了。库房里的,或是拿不出手,或是有别的用处,我忙活了几日,只找到了一对紫檀三镶玉雕福寿三多纹如意勉强拿得出去。
难道一对如意就能打发长公主的寿辰了,二嫂你是不知京城的情形,再添上几倍都不够。
……要不是金家的提醒,我差点忘了咱们另有个库房,里头收着不少器皿。那钥匙不是给九丫头收着吗?我这会子急着用,难道还不行了……”
她一番话,几乎把个二气得半死。
她娘家田氏,也是望族,自小没受过一丁点委屈的。自嫁到齐家,婆婆不管事,她担起了族长的重任,谁不给她三分脸色,几时被人当着面这般说过?
六无非是指他们来了后白吃白住,厌弃了她们。可是,她才第二天,就交给了六两千两银子,当做家用的。这下倒好,被人指着鼻子骂。
但她是世家出来的,自重身份,竟是从没有与人对过嘴。尤其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两个主母为点银子大吵大嚷的,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六做得出来,她却是不行的。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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