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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怡琴胡乱披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斗篷,乌发挽成慵妆髻,只戴了支碧玉宝石簪,两鬓插着小朵珠花。
可能是因为卧病不起的缘故,她的脸色白皙得几近透明,连两颊的血丝都若隐若现,衬着大红的衣裳,越发显得苍白而憔悴。细碎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浅浅的青灰中透着浮白,眼尾却闪着恼怒的凶光。
尘香翼翼扶着她的手,身后跟着晓妆、春望等几个小丫头,一行人行色匆匆,快步往翠微居而去。
北风吹过,耳畔的碎发抚过面颊,她竟是烦躁得捋了一捋,重重别在耳后。
头戴金铰链坠蝴蝶抹额的六气鼓鼓坐在罗汉床上,胸脯一颤一颤的,右手的食指指着地下站着的一个年老仆人,嘴巴微张,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仆年约五十上下,一身墨灰色的冬袍,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身量宽大,两臂极长,鬓角的银丝掺杂在少数的黑发里,目光炯然有神,一点不显老态。
他是齐府大管家方淳安,并不是府里家生子,而是从前跟着方老陪嫁来的,整整在齐家当了四十年差,由一个外院伺候爷们出门的小厮慢慢做到大管家。中间历经三代主母,他大管家的地位都不曾被动摇过。
为人心思缜密,兼且长袖善舞,关键是忠心不二,能力卓绝。
虽然六几次有心要换下他,安上的人,可惜,她拿不住方淳安一点差,只能日日容着他。
方淳安羞愧地低下头,嘴里兀自求情老奴了。当初蔡大染病,门房一时没有好人选,老奴听金旺提起车马房的周进是个机灵人……谁知他心里没个成算,纵容属下……
依老奴看来,周进、贵儿两个是再留不得了,不然只会叫人以为咱们齐府没规矩。老奴作主,将二人打了一顿,如今还关在下人房里,看是卖了还是撵了?
老奴没有尽到管教的责任,也是失职,自请罚半年月银。还请六看在老奴一辈子在府里当牛做马的份上,饶了老奴吧。”
周进是六的人,她好不容易趁着之前的蔡大染病的好时机,将他弄到门房里,指望着他能把府里各人的动向报告给。
谁知,这才两个月,就被齐恪纯那小子给搅乱了。
她的确不希望齐恪纯姐弟两个见外面的人,是以才会暗暗嘱咐周进,只要是来见齐悦瓷或齐恪纯的没头脸的人,一味回掉,不用报进去。可惜周进那个傻蛋,连变通处事都不会,反而打了她的脸面。
府里有几个不周进是她六的乳母的?
范家不比齐家,是商户出身的,一应上层社会的规矩礼仪并没有好生遵守。也不会学着大户人家,将伺候主子的乳母之类的老人好生供养起来,一旦孩子年纪大了,乳母俱是放出去的。
当日,周进哭着来求六赏口饭吃。六看在他是乳母的份上,又想起府里没几个心腹得用之人,见他还算机灵善言,便收了进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他进府
齐怡琴越过外面伺候的众人,几步奔到正屋里。
六刚要发怒,见女儿形容憔悴、面色焦虑赶,当有大事,也顾不得发落方管家,忙拉着她手道这是了?你们伺候的,身子不适,还由着她吹风。都给我领十大板。”
尘香及几个小丫头,全被吓得面色如土,却不敢求情,一味看着齐怡琴。
齐怡琴头疼无比,只得挽着六的胳膊撒娇道母亲,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执意要看看母亲的。母亲,我一路走来,觉得腿酸脚软的,母亲先陪我去里间歪歪吧。方管家,你略等等。”她说着歉然向方管家一笑。
六只当是真,忙半扶半抱着她一起往里间走,边走边道你呀,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母亲,可是你吩咐周进不准放田进来的。”齐怡琴一面脱了斗篷,一面蹙眉问道,“田虽然家世不显,只母亲这般,到底有碍咱们家的名声。”
上回齐恪纯将康郡王的白打一顿的事,齐怡琴后来暗自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那姐弟俩暂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她有心与六说说,又怕弄巧成拙,反激起她的气来,勉强把话咽下去。
哪儿想到,这一眨眼,六又生出这样的事来。
听了这话,六的脸色登时变了,不悦地质问道琴儿,你与我实说,你是不是来为方淳安说好话的?他一个奴才,要打要卖还不是主子一句话,难道我就办不得他了?”
被冷风一吹,加上心里焦急,齐怡琴的面色忽然变得潮红起来,她只觉喉头一阵发痒,连着咳嗽不止。
这般一来,六把一腔生气不满化成了爱女之心,忙给她拍着后背,又斥责小丫头们都作死呢,快倒了茶来,再把的药取来。一群没眼色的蠢材,改明儿,一个个都拉出去卖了。”
丫鬟们伺候不是一天两天了,战战兢兢,倒茶的倒茶,拿药的拿药,进进出出乱个没完。
齐怡琴渐渐止住咳嗽,顺了口气,摆手喝道都下去吧。”
丫鬟们一愣,看向六。
六女儿的脾气,越发没好气都成聋子了,的吩咐没听到?”
又把下人吓得慌脚猫似地退出去。
“母亲……”齐怡琴抿了一口茶,喘了喘,才坐正身子叹道母亲,不是女儿与你作对,实在是、、那方管家,咱们动不得……”
她话未说完,已被六抢过话头为就动不得了?琴儿不要长他人志气灭威风,就算他有点体面,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我堂堂齐府当家主母,还动不得他了?
你难道没瞧见他那副猖狂的样子,眼里还有我这个吗?我的人,他说打就打,说撵就撵,往后这府里,还有谁将我放在眼里。是不是要等到连我一并撵了,你才信我的话”
说起这个,六满腔懊恼气恨再次涌上心头,恨不得即刻就把方淳安撵了。
齐怡琴虽知六说的话不假,可眼下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只能按耐着心绪缓缓相劝。她明白六的性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忙伏在她怀里,勉强笑道母亲大人大量,何苦与个下人计较,岂不失了母亲的身份。
那周进再好,也是他糊涂……他小小一个门房管事,擅自替主子拿主意,原就是他的不是。便是撵了他,也算不得……倒是方管家,当初五伯母临终前,还曾亲口与会稽那边说过,要让他一直在府里伺候,直到十二弟当家……
母亲的心思,女儿焉能不明白?
只是母亲也别太着急了,有些事总要细细筹划,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他们还小,晾也翻不出母亲的五指山去,待到大事成就,母亲要把方淳安怎样,还不是母亲的一句话。何苦眼下与他置气?
若是一个不好,不但落一场尴尬,兴许还会耽误父亲和哥哥的前程呢。”
齐家万贯家私,谁不想要?
齐怡琴并非真的对那些无动于衷,只是她比六清醒。
五老爷夫妻是样人,那样聪明绝顶,那样心狠手辣,岂会不给唯一的儿女留一条退路。这个家,如今虽说是六当着,可是多少紧要关头,六根本拿不了主意。
比如房产、田契、古董,大宗的银子,都在齐悦瓷手里握着呢。不把齐悦瓷姐弟俩搞定,便是你把齐家搬空了,也不过九牛一毛。
何况,真要那样,别说名声坏了,会稽也是容不下一家的。到时候,落个逐出齐氏一族的后果,那才是真正因小失大呢。只要靠准了齐家,再不济,父兄官场顺心;不然,整个齐家与他们作对,那结果可想而知。
她也不是傻子,父亲两次越级升迁,为的谁?还不是齐家
不过,六正在气头上,对女儿的话根本听不进几分,依然愤愤不平骂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你没看到,那小子这会子正兴头头带着个小畜生在书房里鬼混呢,不得翻了天去。”
“母亲”齐怡琴急怒之下,声音徒然变高。
又见六一脸震惊愕,暗暗一叹,低低诉道母亲勿怪,女儿也是一时忧心,隔墙有耳啊。九、十二弟,不是我们的仇人,相反,他们是我们在齐家的靠山啊。只要他们高兴,我们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倘若他们告上一状,会稽、沈家不都在那等着吗,等得就是他们姐弟对我们的不满。一旦事情传出去,两边还肯放手,或者逼着我们即刻搬出去,或者把人接走,无论是哪个,咱们都得不到一点好处啊。”
六虽然被说得心虚,语气软下来,可也觉得女儿大惊小怪了,他们姓齐,住在这里是名正言顺的,谁能把他们赶走。说起来,他们比起会稽任何一支,都要与齐悦瓷姐弟要亲近呢。
齐怡琴目不转睛盯着六的神情,知她心里的念头,不由提醒道难道母亲忘了,五伯离去的时候,已经替咱们两家分了家吗?五伯母是个脾气骄傲的人,不愿开口叫我们搬出去,如今咱们不过是以替兄嫂照看他们姐弟为由头的……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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