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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斋出自韦庄的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之句,地处沐芳阁的正后方,紧靠着齐府的后花园。临近的西北角上开了一个小小角门,素日里都是锁死的。从那出去,即是一条通南北的小胡同,只有半丈宽,除了齐家下人偶尔走动,寻常都很是冷清。
陌上斋其实不是一个院子,而是两个院子合并起来的。靠东的大院有五间正房,做了齐恪纯起居之处;靠西的小院子,布置成内书房的模样,也有三间正房。
两院相邻的院墙俱是被拆去,连带着一片厢房都拆了,种上几百杆修竹。竹林不比夏日里葱翠葳蕤,叶子黄黄的,带些萧飒之气。
一进正门,只觉视野开阔,身心舒畅。
几个粗使的婆子抬着软榻进了院子,院里的丫鬟得了消息,把一应动用之物备好,正焦急等待着。
一见涌进来数十人,都忙忙迎上去,小心翼翼服侍着齐恪纯下榻,送回床上去。
齐悦瓷的脸色微白,像飘浮着一层寒意。紧蹙着眉,指挥着众人或是更衣、或是上药。
原来之前在曦蔼堂里,她将六老爷逼得无话可说之时,恰好傅言家的几人赶来给六老爷请安回话,六老爷气恨地瞪了六夫人一眼,才顺着台阶去了。他并不知道会稽的人也在,不然是绝不会对齐恪纯动用家法的,这下好了,全落到他们眼里去了,回头会稽那边,又是好一顿啰唣。
愚妇,只顾一时痛快,目光短浅
出了屋子,冷风一吹,六老爷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内衫都湿了,此刻冰凉刺骨。
六老爷都走了,六夫人自然不好再撒泼下去,适逢太医赶到,大家胡乱避了,由太医请脉。
齐恺翼只眼角有点轻伤,擦几天药就好了,只是受了些虚惊,要吃几服疏散调养的方子。
齐恪纯的伤势要重不少,本来手腕上、额头上就有伤,再被木杖打了几下,臀部处一片淤青发紫,却是要好生休养个把月,方能下床走动。
忙乱了好一会,才给齐恪纯收拾妥当,丫鬟们齐齐告退。
齐悦瓷挨着床沿坐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疼。怔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飘忽。
齐恪纯的五官不像齐家人,而像沈家人多些,浓黑的眉毛看着特有精神,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嘴角处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飞扬恣肆中不失天真可爱。他自小习武,身子骨很好,不如一般读书人那样清秀纤弱。
他偷偷瞅着姐姐的神色,就知自己今日这事做差了,救人是好的,却不该那般冲动。只到底是小爷,被人奉承惯了,认错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只能在床上扭来扭去,以期吸引姐姐的注意。
偏偏齐悦瓷早摸透了他的心思,愣是偏过头去,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齐恪纯出生后没几年,五老爷的身子越来越差,不几年便去了。
剩下五夫人一名内宅妇人,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打点宾客亲朋,对一双儿女委实顾不顾来。长女齐恬蕴虽有心教养弟妹,奈何一向身子弱,而且刚出孝又逢婚期。
齐悦瓷懂事得早,五六岁时就知照顾弟弟替父亲母亲分忧,是以说起来,齐恪纯怕这个姐姐胜于任何人。
他一时挤眉弄眼,一时愁眉苦脸,直过了一刻钟,姐姐还没反应,心下慌了。终于撑持不住,可怜巴巴拉着齐悦瓷的衣袖,小小声唤着:“姐姐、姐姐……”
齐悦瓷已被他叫得心下发软,却因要叫他自己知错,轻轻“嗯”了一声,还是半句话不说,眼神落在水蓝色的滑丝锦被上。,
“姐姐。”齐恪纯咬着小虎牙,哭丧着浓眉,吭哧吭哧喘着气:“姐姐,纯儿知错了。姐姐,纯儿错了。你教导我吧”说到最后,却是强装出壮士就义一般的英勇来。
“扑哧”一声,齐悦瓷忍不住笑出声来,狠狠戳向他的额头,又见他头上有伤,心痛得不行,改为轻柔的抚摸。
嘴里不忍苛责:“那你说说,你什么地方错了?”
“我,我不该和那颜俊一般见识,不该和他在大街上就打起来。”扪心自问,齐恪纯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是为了救人,士为知己者死,他岂能贪生怕死,而致好友于险境不顾。那样的事,他齐恪纯可做不出来。
齐悦瓷最是清楚这个弟弟,他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都能猜到他心里在计较些什么,还是有了什么鬼主意。
眼见弟弟那副好似被人强逼着屈服的不驯样,她暗暗好笑,面上依然有板有眼,拖着长长的语调:“噢?果真?你果真这么以为?”
齐恪纯情知今儿是混不过去了,哀叹一声,扭着齐悦瓷的衣角,仰起头,眨着水光点点的一双星眸,直把人瞧得怜惜不已。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齐悦瓷抚摸着弟弟柔顺的发丝,心里软得能滴出水来。缓缓开口道:“你是有错,不过不是错在和颜俊当街打架斗殴。”
“嗯?那是……姐姐,仲宣是我知己,我岂能见死不救。你是不知道颜俊那臭小子的可恶,若是仲宣进了他的府,只怕这辈子的名声是毁了,即便将来有朝一日考取功名,也无出头之日了……”齐恪纯一紧张,连忙分辨起来,他知道自家姐姐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只是怕她长于深闺,有些腌臜事不大清楚。
齐悦瓷捏了捏他圆鼓鼓的脸颊,笑骂道:“糊涂东西,你姐姐我莫非是那助纣为虐的?你要救友人那是对的,当时那种情况,你若做了缩头乌龟,一溜烟跑了,姐姐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齐恪纯被姐姐的话绕晕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救呢?还是不救?
天渐渐黑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不甚明亮,齐悦瓷又是背对着烛光坐的,整个人似乎被笼在轻薄飘渺的阴影里,朦胧而又姣好。本就清亮似水的眼睛,在黑暗里,耀眼似晨星,无端叫人生出几分幽远隽永的绵绵情意来。
齐恪纯的大丫鬟画云掌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进来,挂在稍远些的窗边,屋子里顿时明亮不少。她蹲下身子,给炭盆里添了几块银霜炭,一面拨弄着炭火,一面问道:“小姐,公子,时辰不早了,要不要把晚饭摆将上来?”
这种时候,自不会再去沐芳阁用晚饭,是以,几个大丫鬟一合计,就下令把饭直接送到了陌上斋。
听得动静,齐悦瓷回头往窗外望了望,原来天都黑透了。她一抚额,歉意地笑道:“瞧我,当真糊涂了,竟是忘了时辰。快摆饭吧,纯儿必是饿得紧了。身上有伤,再吃了冷东西,越发作弄坏了身子。”
“是,”画云语调柔美,身姿优雅,彷佛真是画里天边的云朵一般。她立起身来一福,又道:“公子行动不便,要不把红漆嵌大理石的海棠式花几搬到这里来。”
齐悦瓷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是好,就只那花几嵌了大理石,有些沉。”
画云抿嘴而笑:“小姐放心,咱们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奶奶,服侍好主子,原是我们的本分。”
说着话,一行人便动起手来,四个大些的丫鬟抬着花几进来,挨着架子床摆好,添了一个黄花梨八足圆的座墩。上菜的小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俱是提着一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共有四个。
清一色龙泉窑的秘色瓷器,发出幽幽的莹润光芒来,光是看着,就是极大的赏心悦目。六道菜分别是冬笋三鲜汤、油焖鲜蘑、腰果芹心、油盐吵枸杞芽儿、面筋炒芦蒿、草菇西兰花,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芸豆卷两样点心,主食是碧油油的粳米粥和香米饭。
二人尚在孝中,平日饮食俱以清淡为主。何况齐恪纯有伤在身,更不好吃油腻荤腥之物。
芳树把自己院里的事安排妥当,领着暖雪一同过来服侍齐悦瓷,含笑问道:“从韵先前做的翡翠圆子,我也带来了,要不要在炉子上热一热?看着色泽鲜亮水灵。”
她话未说完,齐恪纯就咽了咽口水,巴巴看着姐姐。
“你不说我都混忘了,”齐悦瓷笑着瞅了弟弟一眼,吩咐道:“那东西看着就清爽得很,又是易于克化的,你叫人热好了,盛一碗来给公子尝尝。若是喜欢,明儿再做。”
自有丫鬟下去忙碌。
五夫人还在时,寄畅轩和翠微居两处各是有小厨房的,齐悦瓷等人偶尔想个什么吃,也是去寄畅轩的小厨房点,或是给几个钱,或是直接不给,都极是便宜。
后来,六夫人说府里本就人口简单,开了小厨房不但浪费,做账时也麻烦,直接给黜了,如今都是大厨房在供应日常饮食茶水。
大厨房安置在内外院相接处一个小抱厦里,如今天冷,送到各院的时候,汤汤水水都不甚热。是以每个小院都自己生着炉子,专门用来热一些汤粥类的简便东西。
一时,芳树服侍齐悦瓷,画云伺候齐恪纯,一坐一卧,说说笑笑用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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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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