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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这一批甲长里正,孟积珍催租的心思暂时冷却下来,打发佃户们出门,只留下何庆丰、孟腊狗两个问话。
“县爷开释你们的理由是什么?这案子到底怎么问的?老实讲来……减你们一半租子”孟积珍忍痛道。
何庆丰、孟腊狗眼睛同时一亮,于是老实地述说了那一日县令问案的经过。
“扯旗子无有?”“无有,就拎了几只口袋。”
“拿刀枪不曾?”“不曾,只有棒头。”
“进院过墙没有?”“没有,墙砖都没挨着,就被轰出来了。”
三问三答,县令大人当即开释放人,惹得几个刀斧悬颈的“反贼”千恩万谢痛哭流涕,发誓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县爷爷超生大恩。
孟积珍听完就肝火郁结上了,三句问话,一面之辞,当堂就敢放人,这县太爷问的什么糊涂案?
孟积珍心里有数,这几个欲乘虚打劫的家伙到了县上,必先到刑房走一遭,录下事主、所犯事宜,犯人籍贯名姓等文案,过堂时呈交县令。这田县令眼睛不瞎,定是看到他孟积珍的名号了这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啊
孟积珍记挂着秋赋的事,又想着自家跟县令结下的这根暗梁子,不知这县令还有没有后招?心里七上八下的,晌午觉睡得也不踏实。好不容易入了梦,房门又被轻轻叩响。
孟积珍翻身坐起:“混账东西,不晓得爷在午歇么?”
来的是管事孟金豆,他站在门口陪着笑脸:“原以为爷今儿会失眠,这会儿在床上翻呢?”孟积珍确实翻了好一会才勉强入眠,这管事真是主家肚里的蛔虫。
“行了,说事儿吧。”
“有人看见姓何的跟腊狗儿俩狗逑在川原上溜达,对着咱家的田比比划划,还吐唾沫星子”
“随他们去,吐到咱田里,上肥么”
“后来他俩干脆跑到咱地头上蹲着,左一指右一点,把自个儿当主人了。”
孟积珍不屑地冷笑:“窝囊货,让他们空想着,发个白日梦”
“可他们还讲您的坏话”
孟积珍更不屑,嗤一声道:“讲我坏话的人多了去了,咱一根毛没少,一块肉没掉。由他”
“可这回,不是寻常的坏话呀”孟金豆急了。
孟积珍来了兴致,这些人骂他,最刻毒不过是咒他咒到曾高祖辈上,除了这八辈子祖宗值得让这些穷鬼们骂一骂,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新鲜的。
“说来听听。”孟积珍气定神闲地坐在床头,他倒要看看,这几个穷疯了的佃户能把自己喷成个什么样。
孟金豆清了清喉咙,义愤填膺地道:“那狗日的孟腊狗讲,这块田是咱种了好几年的,等闯将来了,咱就问他要下,再不消交了皇粮又交财主粮那狗日的何老大讲,咱不要多,就靠沟渠这一陇,闯将喊号子说田壤均分,咱要这一点不过分。那狗日的孟腊狗来神了,对那狗日的何老大讲,闯将搞均田免粮,那钱帛分不分?女人分不分?这两样东西,东家屋里海了……”
孟金豆一边说,一边留意东家的脸色。
“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浑话,隔壁田里的小五跑来跟我一说,我这心里就别扭得慌啊老爷”
孟积珍非但心里别扭,身上的肉也气得直颤。
太刻毒了太刻毒了简直比骂他先人踩他祖坟还刻毒啊
晚饭时候,孟积珍面色阴沉,食欲大减。孟家兄弟狐疑地互望一眼,宜春道:“爹有心事?秋赋取不齐?”
孟积珍叹一声:“你们两个读书多,晓得事体。你们说说,那反贼头子闯贼,进不进得来咱芮城县?”
孟雅春不假思索,脱口就答:“早晚的事”
孟积珍喉头噎了一下:“那…他占了咱风陵渡之后,会干啥呢?他是讲信用的人么?”
闯将讲不讲信用跟咱有啥关系?孟雅春一时没领会父亲话里的意思,答道:“能干啥?杀官分田,都干了好几年了。”
“真的么?”孟积珍虚弱地喃喃。
闯将造势以来,所作所为天下尽知,孟积珍哪能不知道呢。头一件就是杀官夺印,给贼人们加官,占田占地、抢东抢西,大家伙儿一分,再挟裹一群穷得精赤的汉子往下一个地方去抢,看这势头,他们的目标是京城……
从前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只因为有黄河护持,黄河浪高水深,护了这川原几千年,这几个蟊贼一时还淌不过来。可如今流贼从西边来了闯贼又抢到了河南,离黄河已经不远了。河是死的,人是活的,到时候他们造几只大舟没准就过来了……
看见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孟宜春忙好言安慰:“爹,闯将那一伙来不了,官府在剿呢,民不与官斗,十斗九输,贫不与富斗,愈斗愈穷,这道理你还不明白?流寇成不了气候,最后不是招安就是败死,爹放宽心”
孟宜春这番话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饭毕,管事孟金豆来报果林熟得差不多了,请爷过去看看,择个日子收果。孟积珍提不起劲:“早晚是人家的,都是瞎忙活唉”
孟雅春知道自己言语闯了祸,惹得父亲不痛快,这会儿赶紧补救:“爹,贼还没来您就愁成这样了。树是人栽,路是人开,法子也是可以想的么。”
孟积珍眼睛一亮,瞬即又一黯,不信地问:“你有什么好法子?不会是叫我自个儿先把田地分出去吧?”
“您肯么?”
“不肯”孟积珍板着脸。
“要息祸免灾,这可是上上之策。不肯的话,还有个下策。”
孟积珍来了精神,只要不叫他割肉,什么策都是使得的。
孟雅春叹气:“这算不得什么好主意,咱先说与爹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别用它。“说罢凑上前,对着孟积珍耳语几句。
孟积珍一张脸立即又惊又喜又疑。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