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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风陵渡乡的孟积珍孟大善人,作为县令的田吾正多少有点印象。一则因为粮目身份,年年往县上交帐交赋税银,二则因为他是善人,查阅积年的旧档,可以零零碎碎找到一些记载。这人在乡间铺路架桥筑坝,实事干了不少。
田吾正不免踌躇,叫来小吏问话。小吏道:“孟氏良绅乃是积年的名声,这些善举的确是他做下的。”
“果真?实话讲来”田吾正不甘心。
小吏觑着太爷欲怒的面色,迟疑道:“也不尽然。路是修了,可这路是通到他自家果林里去的,坝是筑了,可他家千亩田地缓坡就在那坝近旁,桥也架了,就架在清水湾上面,这湾子是他家私产,只便宜了几个过路的……
田吾正冷笑,倒真是个大大的“善人“哩
小吏告退出去,田吾正开始翻阅南丰乡的鱼鳞册和去岁实纳税账簿。
自天启年始,全国各地赋税银少有如数缴纳的,就连江南富庶之地,也往往拖欠。初时朝廷还发文催逼,时日一长,积欠一多,反而不痛不痒,朝廷便下诏免了积欠,然后又开始了新的积欠……,如此几十年下来,赋税积欠缺漏竟成了崇祯朝见怪不怪的常例,若说哪一省哪一府哪一县按鱼鳞册如数完缴,才真真的叫人惊奇不解。
芮城县当然也在此例之中,而永济镇的南丰乡自然不能幸免。常例是常例,律法是律法,平常时候睁一眼闭一眼可以混为一谈,认真起来两者之间可是泾渭分明。田吾正细细看过,心里有了数,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再度冷笑起来:秋后算账,日子也不远了
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咱就用明的好了
晌午,巡街的差人回来,呈上一份古记牙行的人牙档记。只见上面寥寥几行文字:孟珍姐年一十七蒲州府河东县人氏民籍典身与芮城县田家为婢供给饭食月例另论……,后头附一张路引:蒲州府河东县民户孟氏女往解州府芮城县投亲沿途关津放行…并一本正经地印着蒲州府河东县官戳及沿途州县的关防。
看罢,田吾正骂一声混账,即下签文命快班手前往古记牙行彻查。
古记牙行在鸡鸣巷,与县衙所在紫金街相去不远。因生意清淡,店铺大门半掩避着暑气,里边寥寥数人,账房在柜台后打盹儿,几个婆子翘脚扛腿的歪在条凳上,闲闲地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瓜子皮儿和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地。
咣当一声响,店门被大力撞开,账房、婆子们吓得齐齐惊跳起来,只见门口一排穿长号衣的皂隶,随着门一开,后脚跟前脚地冲进来。这些人一进店,迅速分成两拨,一拨抽刀威慑,一拨毫不客气地翻箱倒柜。
“官爷官爷爷”一个婆子率先反应过来,吐出口中的皮屑儿,脸上堆起笑纹欲上前拦阻。
“立着别动”班头可不吃这一套,杀气腾腾地喝一声。快手们手脚麻利地一通乱翻,连耗子蹲过的洞、灶妈子消遣过的旮旯角也不放过。
“官爷爷呀那是耗子打的洞,碰不得呀”
一名快手在柜台里一无所获后,将手伸向门扇后面一个隐秘的洞口,婆子惊得大声嚷起来。
“你等妇人稀罕耗子,咱爷们可不稀罕”快手一声冷哼,收回手掌,拿刀鞘往里头一捅,接着手不依不饶地往里塞,突然面色大变,一屋子人的眼睛齐刷刷投过来。
“怎么着兄弟?叫耗子咬啦?”
偏晌时,田吾正升了堂,公案上摆着一堆几乎可以乱真的官戳印章,堂下黑压压跪了一片,古记牙行的大掌柜、二掌柜、管事、账房、婆子、杂役一个不漏都拘了来。
“私铸官印关防,伪造路引文书,罔顾国法,祸乱坊间,尔等知罪?”
众人冷汗涔涔不敢吱声。
“店主古大、古二,系主罪,各杖责五十,领半年徒刑,家资充公店中诸人系协罪,减一等,各杖责三十,领三月徒刑”
宣判毕,堂下就有几人昏死过去。
一名婆子颤声分辩道:“太爷开恩,如今牙行买卖俱是如此,非止古记这一家。现下稍有些家资的谁肯典身与人做工?赤条条觅食寻事做的又都是些流民难儿,哪里来的路引呢?无有路引,大门大户的人家又不肯收。太爷若不信,可以挨家的查,全城牙行俱是如此。还望太爷垂怜哪”
“是呀,恩官老爷就看在婆子我前些时日还往府上荐过人的份上,饶了咱这一遭罢”
这名婆子的哀告其实是在火上浇油,田吾正怒火更炽,暗骂一声:作死的老虔婆老枯骨吩咐站班皂隶们立即动板子。
婆子们在棍棒下嗷嗷乱叫的声音灌进耳朵,田吾正任县令多年,板子动过不少,哭嚎惨叫早已听得司空见惯,从未像今天这般听得畅快,于是腔子里的火气也渐渐消弭了不少。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