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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讷听出他讥讽之意。心头恼怒,遂用女真语对斡离不说道:“太子郎君,越是临近大战,越需谨慎小心,否则一子错,满盘输。郭药师此人先臣事于辽,后背辽投宋,再弃宋奔金,足见其转面无恩,奸滑至极,此等人不可重用。他今急欲立功,因此鼓动太子,万望三思啊。”
斡离不此时异常心动,去岁南下被阻,让他饮恨黄河。今番卷土重来,出征之前曾立下誓言,必破东京!眼下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宋军既想伏击我,想必会倾巢而出。我若能将宋军主力歼于城外,那么东京与一座空城何异?左右我粮草充足,只要打败伏击之师。便广造器械,全力扣城,待西路粘罕大军过河,天下便定矣。
但王讷所言也不无道理,兽穷则搏这是常理,山林里的猛虎受伤垂危之际常会聚集最后力量发起致命一击。大宋自然算不上猛虎,但却有徐卫这样的虎儿替它在前张牙舞爪,别一不留神让小老虎挠得满脸是伤……
“我且问你,你回来时,可曾见到宋军调动?”斡离不思之再三,还是决定谨慎一些为好,大战已到最后关头,更应戒骄戒躁。
“禀太子,卑职在城中,已见宋军步骑调动频繁。脱逃出城之后,不敢太过靠近孤松玲。但一路上却见蹄印遍地,脚印密布。”细答回答道。
斡离不闻言失色一变,重重一掌拍在面前桌上,吼道:“那你又说察看过孤松岭地形?”
那细作闻听解释之后,慌忙跪地请罪道:“实是,实是小人在城中探听得知,并未亲眼察看。但路上有大军行进痕迹确实不假,小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
王讷立即抓住这个机会,进言道:“太子,此人言辞矛盾,不可深信!”
郭药师一听,心中暗骂一声。也说道:“太子,此人之所以冒称,想是贪功心切。但他是我多年部下,值得信任。若太子有疑虑,可遣前锋踏白先行侦察。”
“传我军令,命前军踏白放出游骑侦察,一是刺探宋军动向,二是察看孤松岭地形。全军就地歇息,整顿器械,以备大战!”斡离不思索一阵,大声下令道。此去东京只六十里,至孤松岭当有三十余里,虽道路泥泞不堪,按南人说法,不到一个时辰便可往返。还是探听清楚再行动。
命令下达以后,各将都出帐准备,斡离不独留下郭药师与一名金将及一汉官。
来到帐口,远眺东京之郊,金国二太子踌躇满志,以手虚指东京道:“南朝山河如此锦绣,赵宋既不能守。按他们说法,便是天命归我大金,你以为如何?”
郭药师听完解释之后笑道:“太子所言甚是,赵宋立国一百六十余年,国柞已终,气数已尽,这锦绣山川早早晚晚当尽属女真。”
斡离不亦笑,眼中光芒渐盛,忽地回过首来,直视着他,沉声问道:“若破东京,则两河之地尽为我有,当如何处置?”
郭药师闻声一怔,二太子深谋远虑啊,东京未克,便已想到如此治理所掠之地。坦白地说,这个问题自己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若按南人惯便,凡占一城一地,也当委派驻军官吏,司仪行政。可女真人长于攻伐之事,理政治民非其所擅。再者,女真族人不过数十万,大宋子民何止千万?数十万人想要统治亿万之民,确实是个大难题。想了一阵,将问题推了回去:“太子郎既垂询下臣,想必已胸有成竹。”
斡离不朗声一笑,却又叹了口气,沉声道:“不瞒你说。国中对此事争论已久。粘罕等人必欲灭宋,效攻辽之事,尽收其地。然大宋疆域之阔,百姓之多,实在难以想像。我女真起于山林,伐辽至今,也才十二年。若论打天下,舍我其谁?可治天下,非我所长。再有,连年用兵,死伤较多,破东京北还之后,我朝当休养生息,然已得之地,总不能双手奉还。而我朝欲图数年之太平,两河之地就不能再起风浪,这个问题迫在眉睫呐。”
郭药师沉默不言,那旁边一直聆听的金将突然说了几句什么。此人乃金军中六部路都统,名挞懒,汉名完颜昌。两次攻宋,皆随二太子麾下。与女真人一贯的高大不同,此人身长不过七尺,宽额高鼻。卷须茂密,但其性温和,与各族同僚相处融洽,尤其和郭药师过从甚密。
“都统的意思,待破了东京,也不必杀掳宋帝,仍置于京,保留皇帝尊号,替我大金统管地方。只需裁去军队,称儿纳税,凡我女真所需。尽可取自南朝。并分遣军中大将驻兵于南,如此一来,便可长久相处。”汉官解释道。
郭药师听罢,大感惊奇!本以为女真人只会沙场征战,没想到也有如此见识!女真族不过数十万众,若想强行管治大宋领土臣民,定然力不从心,以南制南,方是上策!只不过被挞懒抢了这风头,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吃味,细想片刻,笑道:“臣还有一策,太子可效汉时匈奴,令赵宋进宗室女以行和亲之事,这样便可掩盖诸多问题,让南人欣然忘亡!”
斡离不听闻之后大喜!等破了东京,当立即向金帝奏明此事,万不能用粘罕等人之策!若非要掳杀赵宋二帝,接管地方,只会激起南人反抗,到那时,便真是烽火连天,年年不休了。金帝若用我言,非但大宋与亡国无异,对我女真还大有益处!一时间,信心满满,粘罕至今未过黄河,已输我一着,料想北归之后是说不上话的。
又商议一阵,便留挞懒药师于帐中用饭食,还未吃罢,前军已传回消息。称孤松岭位于汴渠与五丈河之间,两侧皆有山谷掩护,中间平坦之地长宽约百十丈,可过万军。但由东往西的入口狭小,进易退难。若要绕过,便需顺着汴渠。十分不便。此地,确是伏击绝佳所在。未免打草惊蛇,士卒不敢太过靠近,但远眺两侧山谷,皆见鸟不落林。
鸟不落林,必有伏兵!
听完情报,郭药师挞懒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望向二太子。只见斡离不目光如炬,神色冷峻,扔了手中未啃完肉骨,缓缓起身,眼睛,死死盯住东京方向!伸出右手,搭上刀柄,二太子将牙一咬,奋然拔出!只见龙吟声声,弯刀出鞘!
二人同时起身,纷纷力劝进兵!
“太子郎!宋军既设伏,必击我主力!下臣建议,令前军先行,通过宋军伏击范围。由下臣统弱旅于后,佯装主力,太子亲提虎狼尾随!一旦前军通过,宋军便会攻击我部,到那时,前军返击,太子猛进,我再于中心突围,使宋军腹背受敌!如此,大事可成!”郭药师激动得难以难当,说话都有些颤抖了。
何止是他?斡主不握刀的手也微微颤动,此战,将决定二次攻宋能否克尽全功!宋军虽众,然徒有其表,如土鸡瓦犬一般!若不是因道路不堪,我只八千骑,可破其十万之众!
当下,依从郭药师之计,令前军先行,命郭药师统步卒弱骑两万,打太子旗号佯装主力,自己亲统精锐万余尾随于后。
“号令全军!饱餐一顿,起兵开拔!破东京,亡赵宋,在此一举!”命令一下,三军雷动!女真勇士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着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仗!等破了东京,自有金银如山,美色如云!试问天下,还有何人敢挡女真锋芒?
与此同时,杞县。
该县守军今日信心大境,士气昂扬!皆因杞县乃首当其冲,接连遭到金军数次强攻,张宪率部死守,好几次金军都登上城楼,若不是他身先士卒,顽强反击,杞县恐已陷落。可今天,都指挥使徐卫亲统大军前来。不但有杨彦的重甲步卒,更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虎捷乡军的士卒参军以来,可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骑兵。近两万部队开进这小小县城,无论军民,尽皆瞠目。难道,都指挥使是要与金人决战么?
“张宪,干得好!”徐卫入城之后,见官兵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心知张宪不负众望,遂不吝称赞。
张宪一路陪同进城,听了这句话,倒也不谦虚,直接把憋在心里的问题提了出来:“都指挥使,你这是……”非但都指挥使来了,还有吴阶、杨彦、马泰、杜飞虎、李贯等人,除此之外,又有几员战将并不认得,如此之大的阵势,意欲何为?还有那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哪里来的?
徐卫却不回答,直接跨进了县衙正堂。身后众将鱼贯而入,杞县知县陪同在侧,请徐卫上座,谦辞一番后,徐卫坐上大堂,令诸将各自落座。一时间,铠甲铿锵,刀剑作响,这县衙大堂一片肃杀氛围!知县一见,也陡觉底气十足,如此之多的兵马进驻我县,夫复何忧?且小徐官人紫金山一战成名,朝野上下均誉为“将种”,真乃少年英雄,国家长城!
徐卫高座于上,环视下首诸将,神色沉稳,目光闪动。众将也都望向他,一丝不苟,等候命令。深深吸上一口气,徐卫按压住心头激动,今日之事,将决定此次抗敌之成败,决定东京之命运,也牵系他自身的荣辱,徐家的兴亡。胜则扭转乾坤,败则万劫不复,不容有失啊。
女真人战力远在宋军之上,虎捷乡军虽训练日久,毕竟未经战阵,若消极防守,将十分被动,且又为朝廷所不许。因此,只能剑走偏锋,险中求胜!豪赌一把!
“众将听令!”一声虎吼,响彻大堂。
“在!”一众将官轰然应声。
“今日之事,干系重大,我就不再赘述。在此,仅重申军法!此役,但有畏敌不进,恋战不退,临阵脱逃,贻误战机者,不论是谁,定斩不饶!”
徐胜排座第一,望见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年仅二十,便节制如此之多的战将,且极具威仪,令人胆寒,心中很是骄傲,也忍不住随同众将齐声吼道:“遵命!”
徐卫缓缓点头,略一沉吟,当即下令道:“入夜以后,各部饱餐。请徐大人及御龙直两位指挥率所部骑兵两千,虎捷乡军骑兵三千余,京畿禁军骑兵两千,合作一处,人衔枚马缚口,马身涂泥,作为先锋!”
“得令!”徐胜及两员部将起身抱拳道。
徐卫起身还礼,继续部署:“吴阶率三千弓手并一千步卒,带火器柴草,与骑兵一道行进。”
“得令!”吴阶起身应道。
“杨彦,率所部三千重甲与杜飞虎随我殿后,若攻势不顺,则立即参战。若一切顺利,则准备应变。李贯,多派细作沿途探风,一旦有变,则鸣镝示警。”
三人起身领命。安排妥当之后,便发遣众将各司其职。待所有人走后,徐卫仍坐于案后,若有所思,眼光瞥见一人仍在堂下,却是张宪。
“有事?”徐卫问道。
张宪面色一凛,快步上得前来,半跪一拜:“都指挥使!各将都有任务,何以独独落下卑职?宪请缨出战!”
徐卫故意笑道:“我带来两万马步军,尽数派上用场,可没兵分你。”
“不需都指挥使增兵,卑职自率所部两千步卒出城,请大人下令。”张宪大声吼道。
徐卫从案后起身,上前扶起他道:“好!就你命你率两千步卒,护卫吴阶弓手!”
张宪一听,杞县在虎捷乡军防区最前端,一直以来打得最是英勇艰苦,如今都指挥使却命我护卫吴阶?这不是……
见他面露难色,徐卫沉声道:“怎么?不痛快?”
张宪一怔,赶紧拜道:“不敢!卑职遵命!”
拍拍他肩膀,徐卫说道:“不要小看这差事,有得你拼杀。”张宪再拜领命而去。
出了衙门大堂,立在檐下望向东方,徐卫下意识地摸向胸前铠甲,那里藏着种师道去世前给他的书信。
“胜败,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