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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卫一时沉吟,从自己预知的历史以及近一年来对赵桓的了解。他深知这位赵官家的行事作风。此人倒不是一味屈膝投降,偶尔也有强硬的一面。可那只是昙花一现,一旦受到小小挫败,立时改弦易辙。无论是战是和,他都不能贯彻始终,以致朝令夕改,不但大大打击民心士气,更让女真人有侍无恐。如果自己照实说,那么赵桓一听到此举颇有风险,那肯定心生怯意。虽然从长远看,依靠皇帝和朝廷下决心抗战并不现实,但眼下,必须要有东京支持。
打定主意,遂奏道:“回陛下,前线确有变故。”
此话一出,殿上无论君臣皆背生寒意,甚至有人攥紧了拳头,坐等噩耗。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这位从六品武臣身上。人人都在想像着,接下来从徐子昂嘴里将说出什么样的话?师溃?城陷?又或是……
“日前,金军三处大营都已开拔,兵锋所指。直向东京。”徐卫说到此处,有意顿了一顿。见皇帝大臣尽皆色变,独三叔徐绍稳如泰山。“臣认为,这是天赐良机!金人不顾东京四郊强兵驻守,意图直趋帝阙。因此,臣请陛下,伏兵击之!”
君臣同松一口气,这徐九也真是,你一段话不能直接说完么?不过想到女真人直扑东京而来,赵桓仍旧心惊肉跳,尽管现在东京周边有兵十余万,还不包括城里的禁军班直数万人。若加上厢军勇壮,总兵力将再翻一翻。且东水门的延丰仓屯积粮草四十万石,可以说是兵多粮足。但此时此刻,无论皇帝大臣,都被女真人的骁勇绝伦吓破了胆。
赵桓想了片刻,拿不定主意,就向宰执大臣问道:“卿等以为如何?”
众臣无言以对,良久,有一人,着紫色公服,束金佩鱼,显然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但看他年纪,却只三十多岁,四十不到。长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比起李浪子李邦彦还要神俊几分。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像真能发出光芒一般。起身向皇帝一揖。奏道:“臣等书生辈,实不知兵,这殿上便只枢密相公熟悉军务,陛下何不问他?”
赵桓闻言,频频点头道:“何爱卿所言甚是,徐卿,意下如何?”
徐绍听到侄子提出伏击时就着实骇了一跳。要知道,伏击作战多限于小规模,少到几千,多到上万已顶天了。女真人带甲少说也有五万左右,且战力强悍,你要伏击他,那得多少人马?且不说仓促之间调集大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是给你十万精锐,你能藏得住么?你当女真人都是睁眼瞎?人家的踏白前锋不会侦察?可徐卫自小长在行伍世家,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如今却当着君上与重臣的提出来,若不是失心疯,那就是别有所图。
起身一拜,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向徐卫问道:“孙子云,攻城之战。十倍乃可围。伏击虽不同,但以宋金两军实力比照,亦当照此数。你麾下马步军不过四万余人,且分驻六县,若是伏击,兵力恐嫌不足吧?”
徐卫心知肚明,三叔看破自己的意图,这话其实是说给殿内的皇帝大臣们听的。其言下之意就是,伏击之事可行,但徐卫的兵力不足。略一思索,即答道:“回枢密相公,据卑职刺探,金东路军号称十万,实则出燕云之时,不过六万余人。一路南下,折损不少,至滑州战役为止,止余四万不到。虽收降叛军,却不堪重用,早已被姚都统与卑职消耗怠尽。今斡离不之兵力,卑职断言,绝不超过四万人。”
赵桓听了这话,倒没有任何质疑,他已亲自讯问过叛将李文兴,心知徐卫所言不虚。只是,从去年开始,宋军战力低下的问题暴露无余,金军常能以一挡十。徐卫所部,多为新军。是否能战,还是未知之数。如果真要伏击,就得从城内增兵啊。
徐绍微微点头,转身向官家奏道:“陛下,若诚如徐卫所言,伏击一事,可行!”
赵桓不决,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东京暴*,军民求战之声愈演愈烈,政局可说是乱成了一锅粥,此时确实需要一件大事来转移百姓的注意力,东京不能一直这样闹下去。况且,斡离不挥师扣京,徐姚两军本就该前去抵挡。可贸然伏击,会不会有风险?
殿上一片肃静,忽而一臣开口打破沉默:“陛下,金军虽向京城,但有徐姚两部在,对方多少有些顾忌。若是伏击,万一失利,只怕女真人更加猖獗。到时,京城两面皆空门大开,凶险非常。望陛下三思。”这厮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若要伏击,姚平仲徐卫必须合兵一处。
赵桓听后,大为紧张,先前那何姓的大臣见状,向徐卫问道:“徐卫,若是伏击,你有几成把握么?”
徐卫抱拳答道:“大人,世上本无十拿十稳之事。但只要调配得当,谋划周详,纵使不能重创金贼。也可迫使其退兵!”
殿上赵桓猛然起身!徐卫这句话可算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歼灭女真人,只要对方退兵!至于割地赔款,那都可以商量,只求别打到东京来!听徐卫之言,似乎成竹在胸,要不要搏上一搏?正心神激荡,天人交战之时,又想起方才大臣所言,只要姚徐两军在,金军就有顾忌,要是姚徐兵败,东京就危险了。颓然坐下身去,大宋皇帝脸上,满是纠结。
徐绍看了侄子一眼,细细品味着他那句“纵使不能重创金贼,也可迫使其退兵。”知道这是他在给自己预留后路,不把话说满。小子,虽然不知道你耍什么把戏,可别让三叔帮你一把,最后倒替你背锅顶缸才是。
徐绍此时心中虽有顾虑,但想到徐卫素来行事沉稳,此举必有原因。思之再三,向赵桓奏道:“陛下!东京军民人等望战之心日切,朝廷若不有所表示,恐激起更大民变。臣以为,当速作决断,令姚平仲徐卫合兵一处,共击金军!”
赵桓作难,苦着脸道:“爱卿所言,朕也明白。可如今东京兵力本就不足,四方勤王之师尚未到达,若姚徐有失,怎生是好?”
徐绍不及答话,却见刚刚从开封尹升任少宰次相的何栗奏道:“陛下!徐子昂既提出伏击,想必已有周全计划,陛下不妨姑且听之。”
赵桓见他如此说,点头道:“也罢。子昂可有详细计划?”
徐卫当即将与姚平仲拟定的作战计划合盘托出,在何处伏兵,需兵力多少,各兵种如何配合,甚至发动伏击的大致时间,预计战役持续时间,估计可能取到的战果,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殿上君臣听得极是用心,唯恐漏掉只言片语。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听热闹。赵桓及宰相们听徐卫说书一般,将个精妙的伏击作战讲得绘声绘色,好似眼前已经出现女真人师溃如山,仓皇奔逃的景象。此事若得成功,金人必退无疑!如此一来,东京之危可以解除!
可兹事体大,赵桓深知利害,因此不敢贸然决定,见殿下大臣都有踊跃之态,强按住心头冲动,沉声道:“此事容朕考虑一时。”
几位宰相早被徐卫鼓动起来,都想再进言,想让官家当殿决定,赵桓却已命退下。出了垂拱殿,因局势恶化,各位朝廷要员皆行色匆匆,直投有司而去。独何栗立于台阶之上,殿檐之下,徐家叔侄出来以后,他转身含笑而视。
徐绍一见,心头生疑,上前引荐道:“徐卫,这是少宰何相,还不快来拜见。”
徐卫如言上前,执礼道:“卑职徐卫,见过何相。”
何栗笑容尽敛,盯着对方看了好大一阵,忽然道:“徐子昂,一百六十六年未有之变故就在眼前,你身为统军将领,可要知道轻重。”
莫说徐卫,就是城府之深如徐绍,也被这句话唬得变了颜色。何栗看出破绽来了?不会吧,他一个文臣,又不懂军事,如何看破?
徐卫心头也免一丝慌乱,这事干系太大,容不得半点闪失。强定心神,正色道:“卑职谨记何相教诲。”
何栗又看片刻,问道:“可否给我一句实话?”没等徐卫回答,又摇头道“罢了,好自为之。”言毕,转身而去。
徐卫看着他背影,轻声问道:“三叔,什么来头?”
“祖籍蜀中仙井,政和五年何家兄弟三人赴京应试,皆中。何栗名列进士第一,是为状元。大魁天下后,太上皇颇为器重,连任要职。因正直敢言,被权者所恶,外放遂宁知府,因政绩卓著,官声口碑皆是上佳,官家在东宫时便对其印象深刻。因此唐恪一下台,他立即就提了上来。强硬主战派,反对划河为界,反对送岁币,反对尊金为叔伯之国,反对割让三镇,连派遣使节求金缓师都反对,一言以蔽之,但凡女真人提出来的,或是朝中主和大臣主张的,他都反对。比起李纲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徐绍如数家珍,显然对这位新贵的底细,了若指掌。
徐卫沉默,看来这个宰相也是赵桓为了暂时顺应民心提上来的,估计做不了多久。他一下台,政策又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