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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勇士”的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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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虚伪的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冰冷残酷的真相,被掩藏在花团锦簇的赞誉和颂词之后。

    譬如说,王瑶小姐此次冒险深入福岛核辐射区,原本是想要采访那些被誉为“真正的武士灵魂”,“最后的企业战士”的福岛五十勇士,亲眼目睹一番日本武士精神的最后继承者。

    但是,在战场原清兵卫工程师的引领之下,她却在这片辐射废土之上,看到了一群……怎么说呢,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日本人——其中有一部分干脆就根本不是日本人!

    “……这位菲律宾小伙子的名字叫做梅厄,是一位非法移民。他是藏在一艘集装箱船里,渡过南海偷渡到东京来的,然后刚一下船,就落到了某个跟东京电力公司有关系的黑帮手中……”

    顶着天花板上时亮时暗、滋滋作响的电灯,行走在没有窗户的幽暗回廊内,战场原清兵卫一边跟迎面而来的某位黝黑矮小,一看就不像日本人的小伙子,随意地打了个招呼,一边跟王瑶小姐介绍说,“……因为梅厄曾经在马尼拉郊区的小水电站干过几年,于是就被黑帮当做‘专业人才’,塞到了极度缺人的福岛核电站……拜托!核电跟水电完全是两码事啊!更别提这个菲律宾小伙子既不懂日语,也不怎么会说英语!我光是给他教导核电站的基本常识,就花费了足足三个月!”

    战场原工程师一边叹息着抱怨新员工的素质低下。一边把王瑶带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食堂餐厅。

    这间餐厅在被核电站员工征用之前,原本是银行大楼的会议室,此时也是员工的休息室,布置得颇为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花纹地毯,座椅是舒适的单人沙发,宽敞的落地窗被换上了防辐射的含铅玻璃,墙角摆着几盆绿色植物。墙壁上挂着的大屏幕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最新一届AKB偶像组合的热情合唱。

    这个时候,食堂的早餐时间已经结束。而午餐时间还没到。偌大的餐厅内,只有一个胖厨师趴在吧台后面无聊地打盹,还有寥寥几个不当班的员工。聚集在这里喝茶、打扑克、下棋和闲聊。

    战场原工程师跟厨师打了个招呼,径自从吧台上拿了一壶热咖啡和两个杯子,然后就招呼着王瑶小姐在一扇落地窗旁边落座,同时压低了声音,向这位“中国来的实习女记者”,介绍这些核电站员工的身份。

    ——根据战场原先生的说法,此刻坐在他们对面的邻座,脸上留着刺青的耍酷小伙子名叫周丰,是跟着父母从台湾过来的移民,日文名字是海原勇太。从小就是当地著名的暴走族(摩托车的飙车狂)。

    在来到福岛之前,他原本是在东京浅草町那边混黑帮的,最近似乎是偷偷勾搭了某位小头目的老婆,然后双双被捉奸在床……那个被戴上绿帽子的小头目,此时正好负责为福岛核电站招人。就杀气腾腾地给了周丰两个选择:要么来福岛核电站工作半年,要么切手指谢罪,而且不能切小拇指,要切食指或中指……最后,不想当残疾人的周丰,只好在一众“极道兄弟”的“护送”之下。收拾行李来到了福岛辐射区。

    而坐在周丰对面,跟他一起打扑克的中年大叔,名叫山田大介,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虽然并不富裕,但也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和一个乖巧的女儿,家庭生活还算美满幸福。

    可惜在三年前,因为山田太太突然遇到车祸去世,山田大介一时间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整天无心工作,沉迷于酗酒和打小钢珠(也就是所谓的“柏青哥”)。等他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欠下了一屁股的酒债和赌债,并且被讨债的黑帮找上了家门……

    结果,无奈的山田大介,只好来到“报酬优厚”的福岛核辐射区打工还债,同时把无人照顾的独生女儿,送进了寄宿制的女子高中……此时此刻,他就一边跟周丰打扑克,一边信口聊着自己的坎坷人生。

    “……唉,在来到福岛这个鬼地方之前,我的心里就挂着一件事——我这一走,家里的女儿就没人管了。眼下的社会风气这么不好,要是她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到处撒野,跟着街上那些不良少年不良少女整天混在一起,染上些乱七八糟的坏毛病,那么她之后的一辈子,弄不好就要全毁了……

    所以在临走之前,我就咬咬牙把她送进了礼园女子学院。虽然那地方的收费实在是很贵,但毕竟是教会开的女校,校风比较严谨,外界的评价也很不错,从来没传出过什么乌七八糟的丑闻……进了礼园女子学院之后,就算没法把那个野丫头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最起码也应该不会学坏吧……”

    山田大介一边唠唠叨叨地诉说着往事,一边打开自己的智能手机,调出一张制服女高中生的头像照片,推到周丰的面前,“……看,这就是我的女儿,山田樱。这是她在礼园女高的开学仪式上拍的,挺漂亮吧!”

    然而,周丰在接过手机,端详了一会儿这张照片之后,脸上表情却变得颇为精彩。

    “……这个……山田大叔,请问,礼园女子学院是不是在东京都浅草町的?”

    “……是啊!礼园女子学院就是在浅草町的。”山田大介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嗯……山田大叔,我来福岛的这阵子,实在是多亏了您的指导和照顾,所以有件事情一定要向您实话实说。请您听了之后务必要保持镇静,千万别激动。别难过……”

    小伙子周丰充满同情地看了山田大介一眼,然后站了起来,按着山田大叔的肩头,沉声说道:“……大叔,我原本也是住在浅草町的。就在上个月底,还没来这儿的时候,我曾经看到一个容貌跟您女儿很相似的女高中生。穿着跟这照片上一模一样的校服,跟其他几个女生一起在我家楼下的小酒吧里做援助交际。并且在这之后,她还跟一个起码有一百五十公斤重的相扑手。一起搂搂抱抱地去了隔壁的爱情宾馆……”

    他一边如此说道,一边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摆在山田大介的面前。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体型一大一小,跟狗熊和松鼠似的,看上去很有反差萌。于是我觉得很有趣,就偷偷用手机拍了下来,现在还把照片存着……请您对比一下,是不是我看错了……哎哎!山田大叔,请您镇静点儿,别晕过去啊!嗯?怎么搞的?嘴里居然吐出白沫子啦?快来人啊!医生!医生在哪里?”

    面对捂着胸口抽搐倒下的山田大介,还有大呼小叫的周丰,其余员工的反应颇为冷漠。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就继续专心于自己的事,对这两个家伙根本懒得搭理。

    只有战场原清兵卫工程师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王瑶说了声抱歉,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小伙子,冷静点儿!别鬼叫啦!他这是心脏病又发作了!你赶快摸摸山田的衬衫口袋,里面应该有他常备的急救药物!具体应该怎么服用,药盒子上肯定有写着……”

    “……啊!果然找到了!太感谢您了!”周丰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瓶,一边扭头对战场原清兵卫问道,“……战场原先生。请问这样就行了吗?是不是最好还是把医生叫过来,给山田大叔做个全面检查……”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叫了,要不然山田先生就算挺过了心脏病,也很可能会被活活吓死。”

    战场原清兵卫叹了口气,低声对他解释说,“……你是新来的,所以还不知道,咱们这儿的野野村医生,是东电从监狱里通过违法操作弄出来的——如今根本没有哪个医生愿意在核辐射区常住——而他入狱的原因,则是误诊和乱用药导致了特大医疗事故,一口气整死了十五个病人……鉴于这家伙之前的可怕履历,我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随便到野野村医生那里看病,最多就是从他那儿弄点感冒药和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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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在缓过气来之后,捶打着桌子嚎啕大哭的山田大介,也不提手足无措的台湾裔愣头青小伙子周丰……在突发事态平息之后,战场原清兵卫也又一次坐回沙发,继续跟中国来的记者小姐进行交谈。

    “……王小姐,您如果想了解最初那一批‘福岛五十勇士’究竟是些什么人,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因为那时候的我还不在这里。至于现在的‘福岛五十勇士’,相信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尽管很多媒体上吹嘘我们坚守岗位是出于英雄主义情怀,但其实更多的则是出于迫不得已。”

    他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一根根地扳着手指,向女记者诉说着福岛核电站常驻人员的来历,“……犯了错误的黑帮小混混、债台高筑的可怜虫、来自南洋岛国的偷渡者、监狱里非法保释出来的犯人,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留守在这地方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来的,算上我在内,目前合计三百五十九人。”

    “……也就是说,福岛核电站目前的工作人员,有很多都是被胁迫过来的?”

    王瑶皱眉问道,“……可是,他们既然知道福岛这边是生命禁区,为什么还会听话过来?而且……难道日本的核电是掌握在黑帮手中的?还有您就这么直接对我说了出来,该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吧!”

    “……有什么办法呢?对于那些欠了黑帮很多高利贷,或者被抓住了要命把柄的人来说,即使可能死于过量辐射。但那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等到十年之后再丧命,总比现在就死于非命要好得多。”

    战场原清兵卫撇了撇嘴,“……至于日本的核电业界跟黑帮纠缠很深,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被掌握在黑帮手中……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早在我来到福岛核电站工作之前,这些事情就是举国皆知的常识,就连山口组和住吉会(日本两大黑帮)在秘密研制私家核武器的传闻。也已经流传很久了,恐怕只有你们这些外国人会感到惊讶。只不过现在的福岛核电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热点,所以没什么媒体还在继续关注罢了。

    而且。东京电力公司也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曝光——福岛核电站这颗定时炸弹,终究是要有人去处理的。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只要有人愿意继续守在危机四伏的福岛核电站。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并不重要。

    另一方面,如果不让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家伙用命换钱,半个日本的安危又该指望谁来守护?难道要指望自卫队、警视厅那些在2011年已经临阵脱逃过一次的公务员?还是去祈求横田基地里的美国驻军?

    唉,王小姐,您知道吗?当我在半年前休假回去探亲的时候,我的母亲甚至不允许我没洗澡就拥抱女儿,因为担心我身上的衣服沾着辐射尘埃……嗨,像这样的痛苦和煎熬,总得要有人去承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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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中国来的记者小姐交谈的时候,战场原清兵卫。这位坚强的男人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这不是他在矫情,更不是什么模仿小资风范的无病呻吟,而是残酷冰冷的现实,迫使战场原清兵卫不得不感到彻骨的忧伤——无论是对于他自己的命运。还是这份工作的前途,或者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学生时代的战场原清兵卫,曾经听教授们生动地回忆和描述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日本,还是一个充满活力、野心与勃勃生机的国家,甚至一度自豪到了傲慢的地步。渴望在强势日元的基础上,用“软刀子”逐步挣脱美国的束缚,创建一个属于日本的亚洲经济新秩序……

    而到了国势衰败的如今,数十年前那些一手创造了经济奇迹的“企业战士”们,企图用经济手段重塑亚洲的雄心壮志,已经被当代的日本御宅族们全部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对命运的无奈和疲惫,以及对未来的彷徨和恐惧——逐渐御宅化、废萌化的日本,似乎已经缩进了自己为自己打造的壳子里,一边用逃避和麻木的态度来躲开残酷的现实,一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逐渐淡出世界舞台的命运。

    当然,如今在日本流行的御宅文化和萌文化,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精彩的日本动漫,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有着的追捧者和影响力……但问题是,套用一句唐诗来说,那就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无论萌宅文化的表现形式,是何等的鲜亮、活泼与生动,但在其繁盛背后显示出来的全社会颓废与消极,以及沉重的暮气和避世的空虚,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自从泡沫经济彻底崩塌,再次复兴遥遥无期之后,这个时代的日本,在经济和军事上都已经陷入了低潮。更糟糕的是,新一代的日本人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进取心,全都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走出一步。对于从出生开始绵延至今的“不景气”和“萧条”,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视若无睹,再也没有了“我要重建日本辉煌”的雄心和气概。曾经蓬勃向上的整个日本社会,也随之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双双萎靡,只能靠御宅文化自我麻醉,就像盛开的绚丽樱花尽数随风飘散之后一样,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暮色之中。

    当年那个头缠白布带,手举武士刀,山呼着板载,在几张榻榻米纸板房中做着“八纮一宇”帝国梦的史上超强战斗民族;当年那支凭借着区区东洋四岛的弹丸之地,跟日后主导联合国的美苏中英法五大流氓同时交战厮杀,将熊熊战火洒满整个东亚和大半个太平洋,拉光了环太平洋地区一圈所有国家的仇恨,艰苦鏖战十四年,纵然局势不利也叫嚣着一亿玉碎,直至挨了两颗原子弹方才失败投降的大日本皇军,在被集人类希望之大成的美利坚合众国,耳提面命地调教了半个世纪之后,竟然在自己的国土腹地,距离首都东京和天皇御所不到二百公里的福岛,面对区区核辐射都显示不出半点武士道精神,半分男儿气概,反倒全员阳痿丧胆,掉头转进……这真是何等的失态,何等的不知廉耻,到底是吃了多少斤塑化剂呀!!!

    ——如果说拯救切尔诺贝利的壮举,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战斗民族,什么叫做超级大国;那么福岛核危机的闹剧,也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草食族”,什么叫做废萌国度……在国力竞技的大舞台上,这个被冠以“菊与刀”之名的民族,经历了二十世纪的两次崛起和两次跌落之后,似乎已经耗干了整个民族所有的士气和意志,在新世纪的夕阳中没落了,未来可能只剩菊花为伴,实属悲哀。

    如果说九十年代的泡沫经济崩溃,打断了日本人迈向辉煌的脚步;接下来“失去的二十年”,逐渐消磨了日本人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那么2011年的一系列天灾**,则在全世界面前血淋淋地撕下了日本的最后一层奢华画皮,透出了骨子里的空虚与腐朽……

    一百年前的东亚,隔海对峙着朝气蓬勃的日本和暮气深沉的中国。而到了一百年之后,这两个国家的对峙依旧,气势与境况却完全地倒了过来……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感叹世事之无常、命运之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