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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监狱纪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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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豁嘴叫着瓜娃子,站在门口,气势一下子来了,吼着道:“新来的,出来!”

    这些事总由这些人出手,维护着仓里的秩序。这个资源被控制得奇缺的地方,也正如傅牢头所说,是无法讲民主的。

    简单地讲,不把新来的吓住,谁给你干活呀?

    余罪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刚进来时的样子。其实现在看来,那么多复杂的情绪都是多余,揍与被揍,不过是里面的消遣和娱乐而已。不过他很庆幸那天误打误撞进了领导班子,否则现在肯定是和刚刚擦地、叠床铺的马仔一样,你甭想再抬起头来。

    还是自由世界好啊,凭本事还有“升迁”的机会。

    新来的出来了,豁嘴和瓜娃子比警察还凶,问着是干什么事进来的。这小犯人在仓里老实,说是做假护照的,“吧唧”挨一巴掌,只听对面骂着:妈的,骗子都开始做假护照了,简直是不务正业!

    这边训着,那边领导班子笑着,接下来就该上演全武行了。标准的程序是让人跪着,后面按着,面朝墙,两臂伸展,后面的中层干部敢噼里啪啦一顿乱踹乱揍,直揍你个灰头灰脸,老老实实在这仓里当草根阶层才算罢了。想报告管教,甭想了,你面朝墙,都不知道谁打你的。

    这个方式沿用很长时间了,美其名曰:放飞机。还有“看电视”,是让你蹲着马步讲新闻,还问你幸福感强不强。这看似简单,可要是问你两个小时,问着问着就“扑通”一头栽倒了。当然还有更损的,问你挨揍了没有,想不想住院,你万一回答想住,得,把你按着灌尿,美其名曰:洗胃。

    阶级,无处不在,牢里也是一样。人类总有欺侮自己同类的恶趣味,这个和外面也没有什么区别。

    昨天这个假护照制作商有点例外,不怎么老实,豁嘴刚一拉人,护照哥就吓得满地打滚,刚挨一脚,就杀猪阉狗般地惨叫。一般清晨这个时候,总能听到各仓训练“新兵”的声音,净是男人夸张的惨叫。就连管教也懒得管了,余罪甚至怀疑,那些久处此地的人是不是都会沾染上这种恶趣味。否则,他怎么觉得自己对此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呢?

    开始了,新兵一号,别人就来劲,领导班子看得兴起,伸着手嚷着:“再嚷?再嚷塞上嘴揍你啊!”

    “内裤拿出来,准备着!”西北人阿卜吓唬着。

    “吓得跟个娘们儿样,怎么混的?”黑子异样道,质疑起他的专业素质。

    每天都有人走,也几乎每天都有人进来,天天有挨打和打人的,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打人不用负法律责任的自由世界。不过打这号人就失去原本的兴趣了,他出声道:“别打了,今天开始换个方式,你们天天听这叫唤不觉得烦呀?要改革,要与时俱进,要建立一个和谐监仓,所以,要改掉这种陋习和野蛮行径。”

    余罪摇头晃脑说着,那护照哥看到救星一般,乞怜地对余罪作揖。几位中层干部却是暗笑了,要让这位亡命徒给你想招,那肯定比揍一顿还难受。之前就有个吸毒的没法打,余老大说别打了,喝凉水吧,结果被灌了十几饭缸,那哥们上吐下泄,现在还趴在地上擦地不敢抬头呢。

    “拿纸笔来,这几天不武斗,文斗。”余罪一嚷,里面的立时捧着仓里唯一和外界通书信的工具跑出来了,圆珠笔、信纸。余罪一招手叫着新人:“过来。”

    那人老老实实过来,余罪笑着问:“会画画吗?会画可就不挨打了。”

    “会会会。”新人不迭地点头。

    “那好,画个美女,给兄弟解解馋。”余罪纸笔一递。

    余下的人笑了,不知道余老大要出什么馊主意,都期待地看着。那新人会错意了,敢情还真以为会画美女就不挨打了,他立刻趴在地上,快速地画着。

    马上原形毕露了,还真是个骗子,不会装会,不过居然咬牙画了个出来。等他不确定地放下笔,众人一看,锯齿牙、八戒鼻、铜铃眼,别说美女,简直丑得连公母也分不清。

    “哇,太漂亮了。”余罪将画作一扬问着大家道,“兄弟们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漂亮,美女啊……”一干犯人习惯了指鹿为马附和道。余罪一俯身问着新人:“你觉得你画得这个美女是不是很漂亮?”

    新人一惊,生怕挨揍,赶紧点头道:“漂亮。”

    “那是不是很有诱惑力呢?能勾引起你心里的欲望?”余罪又严肃地问。

    “能。”新人又点点头。

    好了,余罪把画往放风仓下水道边上一贴,一拉新人站在“美女肖像”前道:“对着美女发泄一下,把你的欲望发泄出来!”

    领导班子的四位笑了,后面围观的,也偷笑了。这个道德没有底线的地方不会有见义勇为的,只会有跟着起哄的,一起喊着:“快快!否则菊花难保啦!”

    那新人一夹臀部,吓坏了,两手哆嗦着。众人捂着嘴偷偷笑着,在强权高压下,鲜有不屈服的。过了好一会儿,那新人细声细气哀求着:“大哥,你们揍我一顿吧,我实在不行呀!”

    监仓内笑翻了一片,乐子有了,揍得就轻了。新人挨了一顿,被扔了块抹布,教育着该干什么活。相比刚才的“惩罚”,这新人巴不得干活呢,提着裤子,勤快地抢着擦马桶池去了。

    今天的笑料不错,傅老大笑得肚子直疼,黑子也称赞余罪肚子里花花肠子多。几人笑谈间,一轮鲜红的旭日升起来了,余罪看着透过牢顶四角窗照射进来的阳光,那笑容慢慢凝固了。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傅国生发现了,他挪挪胳膊问着:“余老大,你在外面干什么的?怎么进来快十天都没见提审你。”

    “小罪,抢了个钱包而已。”余罪抬抬眼皮,无所谓地说道,“我估计坐上顶多三两个月,又得出去。”

    对于这个他很有谱,许平秋肯定不会让他在这儿一直待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放自己出去。不过现在他考虑的不是什么时候出去,而是考虑到时候自己舍不舍得出去。

    从来没有过这种当老大的感觉,有人送水,有人送饭,外面的东西进来捡好的挑,晚上睡觉前,也有人给你捶背捏腿。就这服务,搁外头桑拿房,怎么着也得好几百吧。

    他想着的时候又笑了,侧头看傅国生和黑子时,那两人俱是一脸不信,似乎实在接受不了眼前的牢二是个抢包小贼的事实。余罪笑笑道:“我他妈在外头真是个毛贼,为什么说实话都没人相信呢?非让我说我杀过人你们才信啊。”

    “异数,小余是个异数啊,将来出去绝对有成为一方大佬的潜质。”傅国生严肃地判断道。黑子也附和着:“兄弟,就你这狠劲,要是加入咱们砍手党,早就是呼风唤雨,跺一脚满城颤的人物了。”

    两人说的都是真心话,特别是黑子曾私下里对傅牢头说过,这牢二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茬。可不料牢二兄弟一直强调自己是个毛贼,到如今都让大家觉得惋惜不已,似乎有觉得余罪大材小用了。

    “我也是没办法才当毛贼,混碗饭,大家进来还不都是这样的。”余罪貌似失意道。看着这一干人渣,他诚恳地补充道,“其实呀,我曾经有个很远大的理想。”

    “理想”这个词在这里可不常用,黑子听得有点愣,阿卜听着可笑。傅国生却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余罪,似乎很想知道这位差点勒死他的狱友,会有什么样的远大理想。余罪抿嘴笑了,不屑、怒气、苦笑等等极度复杂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纷纷一闪而过,只听他揶揄地道:“我本来想当警察抓坏蛋的,可没想到成了被警察抓的坏蛋。”

    领导班子的几位一愣,面面相觑着,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这个笑话,比刚才逼人“打飞机”还可笑似的。余罪也随着众人开怀畅笑,其实连他也觉得,自己这句话,似乎有点可笑。

    这时候,外面的开铁门的声音响了,例行的查仓开始了。监仓的纪律性比警校还严格,余罪和众人一骨碌起身奔回仓里。只见人影穿梭,眨眼间规规矩矩三个一行、六个一列盘腿坐在通铺床上。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管教表情肃穆地站在仓前。

    每天从这个时候起,牢里的一天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有抢有骗

    点名,例行公事;倒垃圾,一天只有一次。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一般是牢头享有的,时间不过十分钟而已,其实也没有什么垃圾可倒,顶多就是管教叫去了解一下仓里动态,以及羁押嫌疑人的精神状况而已。这不,倒垃圾的傅国生回来了,虽然是猥琐地进了仓里,不过手里却还夹着支烟,门关上时,他早翘着二郎腿和几个领导班子吹嘘上了。黑子、阿卜抽着牢头剩下的烟屁股,自然是赞誉有加,更何况今早又是傅国生安排人送进来的一大包,还没准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呢。

    本地人就有这个优势,天南海北的就不行了,都看着人家的东西流口水呢。

    早饭时间到了,傅国生早把外面送进的东西收拾了个利索:一箱方便面、两包火腿肠,三份塑料饭盒装着六格海鲜、卤肉、炸鱼小菜。他嗅了一下,好不享受的样子。唯一的一瓶雪碧他拧开盖闻了闻,又凑到黑子鼻子上嗅了嗅,两人一脸奸笑,不用说,肯定不是雪碧,是酒。

    余罪也已经习惯了这些犯人的私下小动作,就为这些口腹之快的,管教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余罪接过瓜娃递过来的早餐,也胡乱地吃上了。

    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吃到半饱才发现,米饭很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米,菜只有瓜菜,连瓜籽、瓜瓤一起炒的,没什么油水,甚至连盐味也不足。当然,作为牢二还是有办法的,洒点方便面调料,配上傅牢头家里送来的小菜,还勉强可以下咽。其实当初刚进来的时候最容易饿,待过一段时间,胃口好像也给关小了似的。余罪吃了一半,看牢里几个剩下的大个子眼巴巴地看着空饭盒,干脆呼啦啦一倒,扣某人饭盒里了,然后那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这里的烟屁股、剩饭,都是一种恩赐,在被剥夺一切权力之后,这里发生再没有底线的恶行也在理解范畴之内,不过如果发生类似这种把剩饭、旧衣送人的善举,总会让人感觉很真切的崇敬。余罪也是无意,不过他的无意赢得了下面犯人的共同评价:够意思!

    吃完饭,无聊的时间就开始了,这个时间段,只要没有雨,余罪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放风的外间,压压腿,做做俯卧撑。随着进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体力在下降,本来在警校时能做到一百多个俯卧撑,而现在做到一半就气喘吁吁,没办法,营养跟不上,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连着做了四十多个,额头见汗,他一翻身,坐到了墙角,尽力压着腿,反正是无聊,动动总比歇着强。他在计算着入狱的时间,已经整整十天了,没有提审,更没有探视,甚至连管教叫出去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被遗忘的人一样。

    而且被遗忘的还不是本人,在这里他的名字是余小二。有时候他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生来就叫余小二一样,反倒在家里、在警校上学的时光像在梦中一样,变得不那么现实。

    那现实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眼前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