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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在马巡抚的别园里,遇见久不曾经的江家二小姐--江静姝。
骤然相见,她也愣了一愣,但随后让对方脉脉如水的眼神一扫,她心里头一个激灵,立刻浮出些愧疚来。
她心思细腻,自然察觉得出,江静姝对她颇有好感。
而她呢?令对方痴心错付不说,在展颉那件事情上,也让江静姝吃了不少的苦头。
园里清风带露,展宁心头愧疚,面上却不能显露,忙敛了心神,与江静姝客气问了一句,\"二小姐怎会在此?\"
江静姝原本直愣愣望着展宁,被这一句问话唤回神,颇有些尴尬。为掩饰尴尬,她抬手捋了捋耳边鬓发,柔声道:\"我往江南散心,寄住在舅父家中。今日舅父设宴款待贵客,我陪表姐前来。\"
之前三月里,江静姝遇了展颉那桩混账事,当时事情虽被压了下来,未传出任何流言蜚语。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人轻薄,中意的婚事再无可能,心里如何轻易放得下?
她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眨眼便消瘦了一大圈。
安国公夫人马氏与安南省巡抚马文正乃是嫡亲姐弟,见女儿日渐消瘦,心疼不已,恰巧马文正生辰将至,她思量一阵,索性将女儿送到弟弟家来,借此让江静姝散散心。
今日马文正款待严恪,又让女儿出面抚琴,本就存了攀严恪这桩婚事的心思。
不过他那位女儿毕竟脸皮薄,又与江静姝处得好,便求了表妹来陪伴。
江静姝离开京城离开得早,并不知道展宁入了工部,自然也就不知展宁前来江南巡水,初时胡乱猜测,险些误会今日舅舅宴请的贵客就是展宁。她心头一瞬冒出些失落酸涩,好在转念一想,以展宁的身份,大概还当不起舅舅这般重视,才将心头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压了下去。她又捋了捋耳边发丝,问道:\"展公子又怎会在此?\"
她捋发的时候,衣袖袖口往下掉了一截,露出雪白的一段皓腕。同时露出来的,还有手腕上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展宁看得视线一凝,那串佛珠,竟然是她当日托江远峥转交给江静姝的。
展宁一时心头更加歉疚,倒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江二小姐,\"我入了工部都水司,此次随汝阳王世子前来将来巡查江南三省水事情况。二小姐比当日清减不少,还当放宽心思,好生将养。\"
展宁的视线落处,江静姝一下子就察觉了。
她赶紧放下手,垂下衣袖遮了腕上佛珠,脸色却不可抑止地红了起来。不好再与展宁多说什么,她垂头低声说了句表姐还在等着,便匆匆告辞。
展宁望着她背影,许久后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吐了口气。
\"到底还是造了孽啊。\"
因江静姝这一桩小插曲,展宁再回宴上之时,便有些沉默失神。
她本不是今日的主角,旁人倒也没注意到她。
只除了两个人。
陪伴马家小姐出席宴会的江静姝,偶尔会趁人不注意,将几缕视线投向她这方。
还有就是严恪,他从展宁离宴开始,视线便在不自觉搜寻展宁的身影,待对方回去,更敏锐地发现展宁的情绪稍有些低,与之前刻意避出去的低调不同,而是整个人兴致不太高。偏巧江静姝瞧展宁的眼神又让他撞见两次,他模样生得好,出身又贵重,对那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只是对象是展宁,却让他益发奇怪起来。
这一场宴,马巡抚费了心思,马家小姐的视线也频频落在严恪身上不少。
只可惜严恪全场都是一派八风吹不动的淡然姿态,瞧不出欢喜与否。
待散了宴,更是客套地写过马巡抚的款待,便带了展宁径自离去,弄得马巡抚颇为尴尬。
第二日严恪与展宁前往渭河巡查水情之时,马巡抚没有亲自陪同,而是点了副手作陪。
偏偏赶得巧,正是这一日,渭河沿河惠州段的堤坝,垮塌了近五丈。
多日来,江南阴雨不断,加上上游也是雨水连连,渭河水位已较往年同时候升高不少。
这堤坝这一垮塌,立马就得组织人手抢修。
严恪与展宁当时正在附近,得了消息随即赶过去查看。
因严恪巡水的消息已然传下去,他们去的时候,惠州州府的官员倒都在场,在指挥着临时征调的民夫维修堤坝。
展宁因前次已查探过这一段的情况,对情况相对熟悉,直接便挤到了最前沿。
其实抢修堤坝,多是以麻袋装满砂石,从垮塌处一层层迅速垒起来,减缓河水对堤坝的冲击力,避免决堤的裂口增大。
现在指挥的官员明显缺乏经验,临时征调的民夫跟无头苍蝇似的,现场一片混乱。
展宁瞧得皱眉,思量片刻,最终还是与严恪请了命,道自己斗胆,接手指挥一事。
严恪深深看她几眼,最终点了头同意。
展宁的身量,在北地女子中算是极高的,到了江南,与寻常男子相比,也输不了多少。而她面相虽嫩,身上却有一股冷清傲气,让人不敢轻视。
所以她贸贸然接手了现场的指挥权,惠州州府官员心底虽有些嘀咕,倒也没敢轻视她。
而她接手之后,迅速将现场的民夫分了几个组,分别负责砂石的装袋、运送和累叠,又由惠州州府的官员分别督促其中一处的进度,一时间分工明确,秩序井然,堤坝的缺口开始慢慢补上。
严恪在一旁瞧着,起初是眉头微皱,眸中满是琢磨,可到了后面,面上却忍不住浮出赞许之色。
似展宁这样的女子,他当真未曾见过,若不是过于薄情算计,道她是巾帼不让须眉,也不会有半点夸大。
许是严恪的视线在展宁身上停留了太久,展宁似有所觉,抬起头朝严恪这方看过来,与他视线相撞,展宁坦坦然然回了他一个笑,眉眼均弯,精致的五官即便染了尘色,却莫名别往日耀眼,让严恪瞧得怔了一怔,一时倒未能移开视线。而待他醒过神来,察觉自己刚才的失神,不由深深皱了眉。
却说展宁这一忙碌,便忙到了日落西山之时。
托严豫送来那个大夫日日灌药的福,她这一段日子虽然奔波劳累,但身子骨并未继续亏下去,相反还稍微养好了一些。
可就算这样,接连几个时辰的带雨河风吹着,也让她有些受不住,在堤坝缺口处站着,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没有踩稳,竟然直直往底下摔了下去。
旁边的人见状大惊,伸手忙去拉,却慢了一步,让她就这么摔进了水里。
严恪脸色一变,赶紧奔了过去。
他身边的连安是个练家子,动作自然更快一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弹到堤坝决口处。
连安往下一看,只见展宁正在水里扑腾,好不容易伸手扒住了堤坝壁,又给一道浪兜头浇得狼狈。
连安当下不敢耽搁,忙纵身跃下堤坝,迅速往展宁处游去,伸手抓住她,又带着她借力在堤坝上几下起跃,迅速翻身纵回岸上。
而他这一回岸上,正好对上自家世子爷颇为难看的脸色。
展宁一时不察,从堤坝上直直摔进水里,虽没有受重伤,但到底受了惊吓,掉下去时又呛了几口水,脸色不免苍白得吓人,一双手更是在堤坝壁上划了不少血口子,手里却意外抓了个乌沉沉的小铁盒子。
夏日衣衫相对单薄,展宁此时浑身湿透,胸前波澜虽被束带层层绑缚住,可在知情的严恪眼里,她属于女子的那份婉约纤细依然露了端倪。
此时天色已暗,旁边已有人赶紧寻了件披风过来,严恪接过披风,竟直接将展宁整个人罩住,还伸手自连安怀中接过人,与连安吩咐道:\"将马车赶回来,回驿馆。\"
除了上次被人刺杀,展宁还未与严恪这般亲近,此时她冷得厉害,属于对方的热度即便隔了衣衫,也能清晰传过来,熏得她脸色有些不自在。
好在马车很快赶了过来,严恪就现场的事交代了几句,便带了她赶回驿馆。
回到驿馆,严豫派来那个大夫见了她的模样,先吓了一大跳,一面吩咐驿馆中人替展宁准备浴汤,一面忙不迭地下去准备驱寒的汤药。
不一会,浴汤送到她房中,展宁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敢久拖,便锁了门开始沐浴换衣。
等她收拾好,换好衣衫,擦干头发,又让驿馆里的人将房间整理干净,才注意到房中桌上,那个被她从水中意外抓上来的小铁盒子。
她当时在堤坝决口处一阵乱扒拉,只想找个借力点,结果怎么抓了这东西在手里都不知道,还将它莫名带回来了。
她暗暗笑笑,不知自己有没有运气,也同那话本小说里的人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捡到个宝物。抱着点嘲弄的心态,她将盒子打开,但往里一看,她的脸色却陡然变了。
这简直不是什么宝物,而是祸物!
恰巧此时,房门被人叩响了来,严恪的声音跟着响起,\"是我,能否方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