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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黑下来,迷楼内更是早早点起了灯烛。徐乐进宫时已经快到晌午,本也想着尽快告辞离开,却不想一耽搁就耽搁到这般时候。他此时越发感到杨家二娘确实是个累赘,如果不是有这么个负累,自己早就一走了
之,又何必被强留到此时?更不必忍受这等折磨。
原本三楼的屏风、书架都已移去,那些藏身其后的武士内宿也自然随之撤离。原本暗藏杀机的房间,变成了临时的宴客所在。美酒、佳肴、各色瓜果如同流水般送入。皇家的宴席本就隆重,杨广又性喜奢侈,这酒宴开起来就没有穷尽。只要他不下旨意停止,内侍就得不停地供应食物,同时撤去
残羹冷炙。至于这个过程中有多少食物无端浪费,又要消耗多少财货,根本不在杨广考虑番为之内。徐乐身为李家斗将又是李世民好友,酒宴参加了无数,却从没见过这等奢华排场。明明只有几个人,耗费的酒食粗算下来,也足以养活上百人。若是徐家闾那等苦寒之地
,这种酒食折算的钱粮足够全村百姓半年开销。
他终于相信之前在晋阳听到的说法,一旦皇帝来了兴头,酒席可以通宵达旦持续几天几夜。按照这种穷奢极欲的方式举行宴会,狂饮烂醉几日倒也不算稀奇。徐乐可以猜到,杨广举行这种宴会有讨好自己的意思,也是为女儿践行。考虑到经此一别很可能天人永隔,略作铺张无可厚非。饶是如此,徐乐心中还是如同堵了块大石
头,乃至面对满桌珍馐也提不起胃口。身为帝王,杨广的反应未免太过无能。左右不过是有人意图谋反,只要派遣精兵猛将前往捉拿也就是了。谋大事却不知保守机密,连主事之人身份都暴露在外,这种谋反
与儿戏有何区别?
话说回来,这种谋反都无力压制,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依徐乐的性子,与其在此饮宴践行,还不如点起人马出阵讨伐逆贼,不管是生是死,都强过在此浪费时光。这酒越喝越没味道,他便干脆停杯不饮,步离紧随在他身边,跟着徐乐行事。这小狼女向来是个贪吃的性子,又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珍馐,本来是吃得停不了口。可是再怎
么能吃,食量也终归有限,再感受到徐乐的心思也就没了吃饭的心情。徐乐放眼望去,萧后与杨家二娘虽然面上强作欢笑,但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两人笑容后拼命压抑的悲伤愁苦。若不是碍着杨广在眼前,两人怕是早已抱头痛哭泣不成声。骨肉亲情人之天性,徐乐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古怪。只是生逢乱世人人不幸,帝王之女更是早该有这种觉悟,现在悲伤未免太迟。只能说这位二娘被保护得太
好,以至于少了必要的磨练,事到临头便有些不知所措。
杨广算是这些人里看上去最从容的一个,举杯狂饮不止,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这位帝王号称海量,不过此时看上去,已然醺醺然有了几分醉意。徐乐看得出来,这位帝王并非真的不知死活,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试图用狂饮让自己忘却愁苦乃至危难,于酩酊大醉中度过难关。放在寻常人身上,这种行为都只能算
作懦夫,于堂堂帝王而言,就更是丢人现眼。徐乐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令人生厌,不由得皱紧眉峰。
眼看已经掌起灯烛,徐乐终于忍不住道:“时辰不早,我等该告辞了。”
“不!不准走!没有朕的旨意,谁敢离开这里半步?”杨广用手一拍案几,含糊着说道。萧后轻拂袍袖,示意内侍全部退出暂时不要进入。等到内侍尽去,萧后才对徐乐道:“今晚是本宫和圣人为二娘践行,经此一别后会无期,还望体谅一二,让我们多盘桓一
阵,多看二娘几眼。”
“骨肉亲情难以割舍,徐某自然明白。是以徐某告辞就是,二娘大可留下。”“不!她不能留下!”杨广看向徐乐,“你既然答应了带她走,便不能让她和你分开。你们也不必等到明晨,今晚就走!沈光给你安排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夜晚开船与白日
没什么分别,不用担心他们驾不得船。”徐乐没想到连沈光安排船的事都为杨广所知,心中颇有些惊讶。更让他吃惊的还是杨广的安排,本以为二娘同行,肯定要选在白天,为何选到夜里?他不相信这是临时起
意,或是杨广无奈下为之,这里面肯定有道理所在。杨广道:“白日人多眼杂,任是你有通天手段,也难逃别人耳目。朕让她随你走,便是希望她能以百姓身份安度一生,别让人知道她真正身份。是以自然是要在夜里走才行
。等你们离开江都之后,朕就会下旨宣称公主病故,也免得人们惦记。”“父皇!”杨二娘闻言,怯生生喊了一声。杨广看看女儿也是一声叹息:“若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便好了,就不必受这等苦,也不用隐姓瞒名度此一生。这是你的命数,非人
力能挽,要怪就怪父皇不能照顾好你们就是。日后你的命数如何,就看徐乐的本事良心,为父怕是顾不得你了。”
徐乐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既是可怜又觉得可恨,正准备发作,杨广却已经踉跄着站起,又朝徐乐招呼道:“你随朕来,有话对你讲。”
两人一路来到窗边,望向远方那昏暗的灯火以及漆黑夜色。杨广低声道:“你是不是一位朕很无用?明知道叛贼是谁,却不敢派兵捉拿?”
徐乐哼了一声并没作答。杨广冷笑一声:“你这混账小子又懂得些什么?这是帝王的手段,亦是天子的权谋。若是只有宇文家谋反,朕自然可以捉拿。可如今是所有关陇勋贵一起造反,朕又能如何?难道杀光他们?如何杀得成?又如何敢杀?又有谁去杀?骁果军北人数量远胜南人,朕一旦下旨攻杀,宇文兄弟就会趁机发难,挑动城中南北军束甲相攻。到那个时候结果又当如何?这一关朕不知道该怎么过,也未必过得了。朕只能期盼老天再保佑一次,让宇文弟兄的计谋不能成功,骁果军的忠心可以战胜贪欲。若是老天不肯保佑,今晚便是朕最后一次吃酒。朕问你,任你再如何英雄,若是知道今晚这顿酒席乃是你在人间最后一餐,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