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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之下无完卵。未曾经历变故时,人们对这句话未必相信。不管是基于侥幸心还是限于见识,总有人认为自己能在天灾人祸中幸免,甚至借机富贵。直到大难临头,才发现自己的运气本
领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好,这些水手也不例外。平日里都在水上讨饭吃自然要求个好口彩,谁也不敢乱说船只倾覆或是起火之类的笑话。不过在心里他们大多曾想过,万一遇到船难或是水匪又该怎么办?其中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命数好,必然可以逢凶化吉。再说凭着自己一身本事,不管是泅水还是藏到无人角落,总可以逃过一劫。再不行便靠着船大坚固闯过去,想来世间不可能有哪
路水贼拥有拦住这条大船的能力,只要自己不顾一切地逃跑就肯定能逃掉。由于不曾和悍匪交过手更不曾遭遇过灾祸,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何等荒唐。拍竿设计之初目的固然是对船不对人,操
作辘轳的士兵也没想着以水手为目标。可是那两块数百斤的巨石体积何等庞大,起落之间就像是两团乌云从天而降,这些水手根本没地方逃。它也不需要刻意瞄准,只要随着辘轳起降,每次从空中落下,在砸
碎船板的同时,都能带走几条性命。
水手的惨叫声、求救声已经响彻水面。巨石成了所有水手的梦靥,眼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巨石从空中落下,绝望的水手除了闭目等死根本想不出其他办法。一声轰响,木屑飞溅,当巨石被绞起之后,原先的甲板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窟窿,那名水手彻底没了踪迹,仿佛从不曾在世间存在过。只是巨石底部多了些血以及毛发,才
能证明之前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待在那里。一个手脚利落的水手侥幸从两块巨石的缝隙中蹿出,随后不管不顾地向一旁冲,准备直接跳入水中逃生。可是就在他刚刚来到船舷之时,只觉得背心一阵剧痛传来,随后
整个人就没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入水中。血色浮于水面,随即被河水冲淡,借着落日夕阳隐约可见其背后多出了半截箭杆。在五牙战船顶端的指挥塔上,二十名持弓射士早已搭箭于弦引弓待发。只要有水手试图跳水逃生或是朝战船冲去,就难逃利箭索命的结果。那裹黑袍的战将两眼紧盯着商
船不放,不管是水手的惨状还是商船损坏情况,他并不在意。身为世家部曲头目,自然要按照主家命令行事。从一开始他在意的就只有此行目标:徐乐和他的伴当。这名为谢用之的男子乃是谢家的家生奴,其父是谢家私兵头目,他自出生之日便注定是谢家奴仆。比起他的老子,谢用之无疑更为出色。他的力气更大,手脚更利索,也
更加不要命。第一次为主家厮杀时乃是和另一位大人物麾下的部曲火并,起因据说是争夺山林又或是一批战马的归属。真实原因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只知道那场厮杀结束之后不久,两位势不两立的大人物便结了亲成了莫逆之交,至于在那场厮杀中死去的父亲以及差点丧命的自己,对家
主来说不过是些小小的损失算不得什么,不值得因此伤了世家颜面。那次厮杀让谢用之失去了至亲,身上也留下了几处伤疤。不过在那次厮杀中,他亲手砍下了三颗人头,其中一颗还属于他的杀父仇人也就是敌对人马的头目。对于已经衰落的江左谢家来说,这等悍勇家将足以引起重视。在谢用之伤好之后,家主不惜亲身前往与其相见,足足说了三句话赏了一匹绢才离开,对于这些奴仆部曲来说,已是天
大的面子。不光赏赐了财货,这位善于驭下的家主还给谢用之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据说这等名字乃是当年那些独当一面能杀善战的名将才有,赏给谢用之这等仆役,乃是天大的面子
。从那以后,谢用之便把自己算做谢家的心腹嫡系,处处为主家着想,临阵时更是不惜性命为主家冲锋陷阵折冲御侮。
如今他不光是娶了一个谢家侍女为妻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儿女,更是拥有了这艘五牙战船的指挥权以及成为这支人马的真正头领。谢用之不曾读过书自然不懂得太多道理,只是听家主讲过什么荣损与共之类的话。大抵就是说,既然做了谢家家生奴仆,命数便与谢家绑在一处,只有家主过上好日子,
自己才能有前程。是以为家主卖命就是为自己卖命,背叛家主便是背叛所有人猪狗不如。他也知道曾经显赫一时的谢家已经大不如前,曾经辉煌的家业连同成千上万的部曲十不存一,自己这支人马乃是谢家部曲中最为精锐的一支,也可看做最后的家底。可是
这所谓的精锐连一条五牙舟都赛不满,还得和强盗合作联手做些没本钱勾当。再这么下去,等到自己儿子长大成人,怕是就没法从谢家得到照拂,没地方去寻庇护。固然大隋建立之后,朝廷开了科举,允许寒门考本领谋出身,可是谢用之从不认为自己能走这条路。老爹在世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说过,这个天下乃是由世家和百姓组成,
世家掌握一切,百姓依附世家而活。家主也讲过,自己生在谢家乃是造化,至少有人承担衣食住行不用为生计奔走。若是离开谢家,马上就会冻饿而死。所谓科举云云,都是朝廷骗人把戏,万不可相信。家主对自己恩重如山,所说言语自然不假。再说自家几代为谢家效劳,自己更是得了主家赐名,又岂能在主家落魄时弃他而去?至于家主是好是坏,是否值得追随,振兴谢
家家业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就不在谢用之考虑之内。他是个粗人,不管再如何忠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谢家恢复当年的声威,只能按家主的命令行事。既然命令说要把徐乐一行人杀光,自己就只管把他们杀个干净,其他的
都不必考虑。为防万一他在行动之前就传下命令,这条商船上的人一个不剩全都要杀免得徐乐浑水摸鱼侥幸逃脱。这些充当水匪的部曲毕竟是仅存的善战精锐,许多人受过行伍操练,论战力不在大隋水师之下。此番准备周全,甚至动用了五牙战船,按说不至于出纰漏。不过谢用之为
人仔细,还是紧盯着船只不放。在巨石砸下时,他隐约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船里飞了出去。只不过拍竿发动时声势太大,木屑混着石粉弥漫在空气中阻挡视线,让人看不清端倪。飞出来的是人是物无从辨识,既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被砸碎的船体落水。这种混乱场面下,若是换了其他人也就这么放过去,可是谢用之忠心耿耿,硬顶着灰尘瞪圆了眼睛看着水面,努力
从里面寻找目标。一声轰响。商船终于彻底变成了碎片,不管再怎么加固,商船对上拍竿,也注定是死路一条。碎木、残破的船体、木箱、绢帛与水手的尸体铺满水面。这些部曲乃是谢家
最后家底,谢家也不会薄待。可家业衰败,很多时候家主想要厚养也有心无力,甚至有些时候还要他们把劫掠来的财物上缴反哺家主,这伙人囊中并不宽裕。再说当了这么久水匪,难免沾染几分贼性,见了这满水面的绢帛,不免暗自吞咽口水。虽说绢帛沾水要折去几分价格,可是只要及时打捞晾晒,依旧是一笔了不得的数字
。把这笔财物分掉,足够众人逍遥许久。终究是部曲出身不比普通盗贼,不至于见了财帛就没了管束一哄而上去抢。几个部曲头目都偷眼看着谢用之,等待他下命令动手。这支队伍名义上的首领,诨名李草鞋的
李大郎却已经忍耐不住。他本就是盗贼出身也不曾受过操练,见了财帛就错不开眼睛,更别说这么一笔大钱,足够让他为之拼命。忙不迭地问道:“谢大,这许多绢帛就这么让水泡了未免可惜!晾
晒干净还能用,再不行还能交给恩公不是?”
谢用之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是头领你说了算,何必问我?想要财货就让兄弟们动手去捞,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李草鞋对这位油盐不进的家将头目素来是又恨又怕,担心其不肯通融自己又没办法,没想到这次其居然改了性情一口答应,一时间就连惹下的大祸以及将来结果都顾不得
,连忙陪着笑脸道:“还是谢大通情达理。来人啊!赶紧划小船去捞,把那些财货一文不少的都捞回来!”“慢!”谢用之一声大喝,那些人全都站立不动,李草鞋愁眉苦脸地看向谢用之,以为他突然改了主意。却听谢用之道:“不光捞财帛,连死尸也要一个不剩的都给我捞上来
。只要有尸首就要!”
“谢大,这是干啥?那死尸有啥好看的?万一被血污了绢……”
“家主有令,徐乐一行三男一女。哪怕没有头颅,也得有足够的尸首顶数。否则的话,这件事不算完!”李草鞋这才明白,谢用之不是突然脑袋开窍,而是为了完成主家将令。心里不住地骂娘,可又不敢拒绝。其他的家将部曲都听谢用之命令,且又是谢家人自然要服从家主
的话,当下也不抱怨划着小船到水上或是捞尸,或是捞取绢帛。谢用之站在指挥台上紧锁眉头一语不发,两眼依旧看着水面。这些部曲训练有素,不管是拾取财货还是打捞死尸都及时禀报,一连三批人马报过来,都只是发现了水手的尸体不曾发现其他,谢用之的脸色就越发难看。李草鞋陪笑道
:“拍竿这般厉害,便是铁人也要砸碎,何况是肉体凡胎?我看说不定是几个人都被砸成了肉泥,没地方去寻尸体,不如我们还是先顾着那些绢……”谢用之以一个冰冷的眼神把李草鞋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他一语不发依旧紧盯着水面。这时又有一艘小船驶到五牙战船之下,船上男子高声禀报:“有个男人还活着,这厮
不识水性,抱着根圆木想要顺水而走,被我们的人围住了,不知如何发落?”“用挠钩擒来见我!记得,别伤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