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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暮,你今日必死无疑。”
话语很轻,但在整个房间里依旧清晰可辨。陆离神情自若,判断一个门生的生死在他眼里,就好像最平常的一件小事,不值得有任何一种情绪存在。
张暮眨眨眼,却是像往常那样施了一礼。
“老师何出此言?”
“你倒是镇静的很啊。”陆离忽然笑了笑,从身边桌案上拿出一张纸。张暮接过来,目光向纸上扫过,里面密密麻麻的字体都在叙述一件事情——公孙正叛变。
陆离看着张暮平静的脸,继续道。“小子,公孙正叛离书院,想要用潜伏在商人的暗线烧掉书院百年基业,你阻止了,按理说应该谢谢你,但我却更像杀掉你!”
张暮沉默,继续做一副书生样在旁边垂手听着。脸色平静而又自然,仿佛陆离口中的事情与他任何没有关系一样。
“公孙正叛变的事情如此隐秘,他那么多朋友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如此清楚?如果你不清楚这个事情,那么久完全推断不出公孙正想要纵火烧掉书院的打算。老子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公孙正想要藏在书院中的眼线!”
嗡——
锐利的破空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独有的安然寂静。
陆离挥舞着手中长刀,将刀尖摇摇的立在张暮身前,距离只有数公分,兵器所特有的寒冷夹杂着长刀挥动时的流风,向张暮一齐涌来。
这感觉太熟悉了,颜双曾经也用枪尖这么指过,张暮完全不为所动。更何况比之颜双先天高手的气势,陆离确实还未足够。
“看来老师有所误会。”说着话,张暮伸出手,用手指间压着长刀上的刀刃,迫使陆离手中的长刀偏离自己。“学生从来都不会隐瞒自己清楚公孙正叛变的事情,但清楚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学生既然会阻止公孙正烧毁书院,就代表学生已经站在书院的立场,老师如此做,实在有伤赤诚之心......”
这话说的很婉转,如果通俗简略一点,那就是书院不应该责罚有功之人。
张暮不是喜欢忍耐的人,但这个世界的动乱,有时会逼迫人做出忍耐的选择。冀州那段岁月里就有这样的时刻,但现在显然不是,陆离作为一名聪明人,张暮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书院不是一言堂,想要无故惩罚有功之人,就必然会落下口实。
陆离突然大笑起来,接着把手中长刀收起,心里却感觉张暮这个人有些古怪,昨夜整个过程,他都已经通过手下人的汇报早已知晓。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张暮可以预判出公孙正想要火烧书院的能力才有些疑惑,平日时常请教的缘故,陆离对于张暮的谋略水平一向深知,他并不觉得后者有这样的水平与决断。
【除非......有高人。】
高人......周语叶吗。
这个想法瞬间涌入陆离的脑海,然后就开始盘踞生根,思绪不过划过几秒,陆离的心中就已有计较。他眯着眼,神情在一瞬间转变。“小子,看来你还不清楚我要杀你的真正理由啊。”
“理由?”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张暮不由一滞。
“你居然吻了周语叶,老子怎能不杀你?啊啊啊啊——”陆离颤抖着身子,满脸激动的说道,这幅神情与刚刚的那种姿态截然相反,让人不禁愕然。
“......”
张暮无语,虽然在书院里早知陆离的秉性,但这样快速的转变还是让他有所不及,刹那间的错愕,甚至差点让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陆离的真正性情。
“老子在书院里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可恶啊,谁知到当年的小家伙今日居然长成......”
“小家伙?”张暮错愕。
陆离闻言,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才仿佛想到什么,露出一副自知语失的样子。“咳,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张暮一皱眉,他从陆离这种神情的变化里,感觉到了某种隐秘。
脑海中的事情太多,张暮虽然一向敏感,但现下万千思绪纠结,让他完全没有头绪。万幸的是,长久以来没有发挥作用的【看破】此刻突然闪烁,在透明属性版的一角跳动出来。张暮低着头,装做不经意的用目光扫过,【看破】上的信息跃然进入眼中。
【看破】:你站立在书院处理事务的大厅中,陆离正叹惋着你与周语叶间的某些事情。这种性情上的突然转变让你有所不及,但你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陆离的转变意味着,你与他两者之间的身份正在变化......
在这个动乱的世界里,无数事情都会交织在利益之上。而因利益变化,无数身份也会随之改变,朋友、敌人、师生、君臣......等等,张暮在学舍里上课已有数月之久,对于陆离虽谈不上太过熟悉但也绝不陌生,眼下这种不像师生之间的话语,绝不是之前那个‘陆离’所能提出的。
身份的改变,会导致言行的变化。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其实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张暮双手向陆离一拱,做了一个很严谨的师生礼仪,随之告退而去。
陆离看着张暮的背影,神情很快的又回到了冷然,实际上,他并非什么冷漠之人,只是眼下书院的情形,让他忍不住如此。对于一个绝望的人而言,曾经对陆离施出援手的书院在他心中,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地位。
这种地位之高,远远凌驾于生命之上。
现在的局势可以说内忧外患,受天下大势所趋的影响,书院的环境正在一步步恶化。十几年前,人们攻击书院的时候,还要考虑到名声道义之类的事物。可十几年后的今天,这些通通被利益所取,所考虑的事物也变成‘在攻击书院的同时会不会被其他势力趁虚而入’之类的想法。
两个州域统一的消息,让诸侯们的野心瞬间扩大。
书院,已经很难再继续周旋下去。
陆离揉了揉脸,一夜的疲惫他刚刚并没有显露出来,战争暂时性的结束,但损失却还要书院自己去背负,这都是其次,关键的问题是姜家反水,于叔远势力覆灭已是旦夕之间的事,书院虽然逃过一劫,但青州却还在向统一的方向行进着。
世上没有必然的事。
躲得过今朝,不一定就躲得过明日。
“周语叶吗......师兄居然会让她有了私兵。十五年前,师兄因为‘山门覆灭’而思绪大乱,结果让书院损失惨重,差一点毁了整个根基。十五年后,难道会重蹈覆辙吗......”
陆离望着窗外,口中喃喃自语。
他其实很尊敬广君歌,在私下底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说‘牛鼻老道’之类的词语。
清晨的阳光升起,整个太阳在此刻终于爬出了山头,希望似的微白色光亮如同风中摇曳的蒲公英,飘散在整个天际。一日之际在于晨,想起战后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陆离不由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去。
......
离开庭院的张暮,向着来时的那所篱笆小院走去。
他的记忆力不错,道路这种东西走过一遍后,基本都能识得。风迎面吹着,张暮一个人离开了这里,他没有去与同来的将士们拜别,也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声,昨夜阻止大火燃烧的事情,就好像张暮从来没有做过一样。
一夜混战过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废墟残骸般的地方,冒着缕缕黑烟,仿佛向人诉说着战争还在继续。很多人忙忙碌碌,搬运着废墟上的砖石圆木,在处理战争之后的事情。
青州的一月很冷,但比不得心冷。
陆离的敌意来得有些莫名,而且毫无缘由,最起码在张暮脑海里,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山路漫漫,张暮一边走着,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不时有将士从身边经过,抬着早已死去多时的门生。
乱世里幸福的时光并不多,惟独在这个时候,那些活下来的人,才感觉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张暮走的不慢,用了半个多时辰,回到了广君歌居住的篱笆庭院。庭院外,夏侯芸正站立在那里四处张望,远近无人,她的身影在这片林子中显得尤为别致,张暮只觉刚刚积攒下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一切就像往常一样。
夏侯芸如同妻子般取下张暮最外层的衣服,拿在手里,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走着,好像结婚多年一样。张暮感觉自己越来越中意夏侯芸,后者似乎在内心里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空间,如果说冀州时的吸引源自于外貌,那么此刻就已经过了这段时期,进入了更深层的内心境地。
“战争结束,之前应该没有敌兵骚扰这里吧。”
“当然喽,有也会被我打跑的!”夏侯芸扬了扬手中小拳头,对着张暮笑道。“本姑娘是什么武艺,在冀州的时候好歹我也是军中将领,就像你这样的,十个八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张暮哈哈笑道。紧张的态势一结束,夏侯芸果然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样子。
“怎么,你不信?”
“信,信,我信还不行吗?”张暮看着她,觉得这个状态的夏侯芸实在漂亮到了极致,她也许不是最美的,但在他心中,夏侯芸无疑是最特别的。
两个如同日常那样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走进了庭院里的一处厢房。
一夜过去,周语叶已经沉沉的睡在另一处房间里,怕惹闲言碎语,张暮并没有走过去,哪怕心中还有问题相询。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喝了一杯早茶。张暮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顿觉丝丝倦意涌来。
此时,夏侯芸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
“对啦,在你走后那个牧雯琳也找到这里,还背着一个书院门生。”
“牧雯琳?她怎么找来的?”张暮有些古怪的问道,这个庭院外有迷惑用的林木阵法,寻常人等想找到这里实在困难。
夏侯芸闻言不禁瞪大眼睛,有些奇怪的看着张暮。“咦,我还以为是你告诉她这里的地形位置,牧雯琳进来的时候,还特意问你在不在呢。”
张暮顿觉好笑。
“她都不知道我在不在,怎么可能会是我告诉她的位置。”
夏侯芸一阵醒悟,随之满脸都是羞恼的神色。她当时的心思都在张暮身上,故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维都可以成立在她脑海,可见夏侯芸当时心不在焉的程度。
“那个门生是谁?有没有说过。”
“好像叫,叫......姜云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