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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亲人相聚的时间是短暂的,张昭华和王氏只见了这一面,之后的日子就在重复练习繁琐的礼仪中度过,特别是这一日她被通知又要开晚课,问学什么也不知道,等她走到侧殿,才发现并不是八个人一同上课,她和吕氏与其他秀女分开了。
两个人坐在席子上,不一会儿宫正嬷嬷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对她们说今天要学习世系,她手里拿的是谱系。
“这是抄录自玉牒的谱系,”宫正嬷嬷解释道:“从翰林院拿来的,是洪武二十年修的。”
“说玉牒之前,”嬷嬷道:“你们要先知道宗人府是什么,洪武三年设立了大宗正院。二十二年改为宗人府,以亲王领之。秦王是宗人令,晋王、燕王分别为左、右宗正,周王、楚王为左、右宗人。”
明王朝设有宗人府,专门管理皇族本家宗室事宜,又有专门记载皇族宗室繁衍传递的谱牒,叫做玉牒。玉牒每十年一修,由翰林院的官员专司其职,定期公布。在玉牒上,宗正会记录宗亲子女嫡庶、名封、嗣袭、生卒、婚嫁、谥葬之事,还要记录这些人的功绩和罪过。
也就是说,嬷嬷手里拿的,是皇帝家的家谱,同时这家谱也算一个档案袋,记录每个人的档案。
按册子上所写,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则授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长孙立为世孙。其余王子年十岁,封为郡王,嫡长子为郡王世子,其余诸子全封镇国将军。如此,诸子授镇国将军,孙辅国将军,曾孙奉国将军,四世孙镇国中尉,五世孙辅国中尉,六世以下皆奉国中尉。
皇帝注重亲亲之谊,“其生也请名,其长也请婚,禄之终身,丧葬予费”。也就是说,这些宗藩宗亲们,生下来就是国家养着,而供养他们的花费,着实令人惊叹。
因为一个亲王,每年由朝廷拨给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皆岁支。马料草,月支五十匹。其缎匹,岁给匠料,付王府自造。
再看看亲王世子和郡王的岁禄,米六千石,钞二千八百贯,锦十匹,纻丝五十匹,纱、罗减纻丝之半,绢、冬夏布各百匹,绵五百两,盐五十引,茶三百斤,马料草十匹。
公主及郡主,则受纻丝、纱、罗各十匹,绢、冬夏布各三十匹,绵二百两;已受封,赐庄田一所,岁收粮千五百石,钞二千贯。
来一组数据对比一下就知道了,洪武二十六年,官民田总八百五十万七千余顷。夏税,米麦四百七十一万七千馀石,钱钞三万九千馀锭,绢二十八万八千馀匹;秋粮,米二千四百七十二万九千馀石。
国家夏税秋粮总共收入三千万石,皇帝有二十多个儿子,都要封亲王,这就有一百万石了;每个儿子至少生五个孙子,说五个是算少了,但是就按照五个来算,又多了六十万石;还有公主和郡主的,加起来约摸三十万没了,加起来一共二百万左右——看起来不多是吧,别忘了这些宗藩要世世代代地繁衍,一个亲王平均生五个儿子,每个儿子平均生五个孙子;每个孙子再生五个曾孙,以这样的速度增殖,而且每个人生下来就有规定的禄米可以拿,镇国将军千石,辅国将军八百、奉国将军六百、镇国中尉四百,辅国中尉三百,奉国中尉二百。
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朝廷不但有藩王要养,藩王下面的子弟们,乃至子弟的亲眷们,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属,都依凭皇帝的亲亲之谊,敢巧立名目要赏赐。
这该怎么说呢,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国赋不加增,为之奈何?
这就是明朝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和宋朝的冗官制度一样,随着裙带关系,很多官职都是新增的,或者根本没用的官职——这些不是两个朝代灭亡的直接原因,但一定是极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是显然此时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危害。
而嬷嬷只是讲述了宗藩禄米和待遇之后,就开始讲她认为非常重要的世系了——本朝皇室子孙的取名是有定数的、是有章程规律可循的。因为皇帝以子孙蕃众,考虑到命名会有重复,乃于东宫、亲王世系,各拟二十字,字为一世。子孙初生,宗人府依世次立双名,以上一字为据,其下一字则取五行偏旁者,以火、土、金、水、木为序,惟靖江王不拘。
也就是说,皇帝采用了辈分命名法,规定了他的二十四个儿子的世系。如懿文太子的那一支,给他定的二十个字就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所以懿文太子的儿子朱允炆就是遵从了“允”字的命名,而孙子就是“文”字辈。
看着张昭华和吕氏眼巴巴的神情,宫正嬷嬷就指着册子上的一页给他们看,说:“这是燕王一系,这是周王一系,你们可以从这上面看到名字。”
皇帝给燕王一系的字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给周王一系的是——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绍伦敷惠润,昭恪广登庸。
燕王世子名字前两个字她知道了——朱高,第三个字她也可以推敲出来偏旁,是火字旁,火字边或者日字边。
因为皇子的命名是按照五行相生的规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排序起来便是:“木火土金水”,按主线路下来便是:朱棣(木)、朱高某(火)、朱瞻某(土)、朱祁某(金)、朱见某(水)。后来朱见某儿子朱佑某又是木字旁,便开始循环。
“燕王世子名讳高炽,”宫正嬷嬷翻过这页道:“周王世子名讳有炖。”
张昭华心里念了一遍,朱高炽。
等会,高炽,这个名字她当然还记得,小的时候,乡饮酒礼上见过的那胖乎乎的兄弟俩,不就一个叫高炽,一个叫高煦吗?
她瞪着眼睛往后面一看,果然册子上面写着——燕王第二子讳高熙,又讳高煦,母徐妃。
那一对名叫高炽、高煦的兄弟俩,本名应该叫朱高炽、朱高煦,是燕王朱棣的嫡子,母亲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他们兄弟俩自然是应该唤周王“伯父”的!
六岁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就算是知道身份不凡,也没有把他们往燕王身上想过。
高煦还有一枚扳指在自己的官皮箱里!
这可有点不妙了,张昭华忽然觉得,虽然当时自己只有六岁,根本扯不到什么男女情爱上去,但是那东西毕竟是私人所有物,如今身份界定,嫂子如果私藏小叔子一个扳指,这怕也瓜田李下惹人非议。
她虽然这么想,但是又觉得十年过去了,他们不会认出是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