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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县城西面十里外的老虎岗一带灌木丛生,低洼处还有积雪未融,夜时分,寒月西斜,冷冷的月光被地面的火光所逼,浸漫不下,曾渔牵着坐骑黑豆跟随甲老汉高一脚低一脚地往西北方向走,耳际听得弓箭和鸟铳声响个不停,还有各种嘶叫呐喊,但还没有听到短兵相接的声响——
见身边没有其他人,曾渔开口问那老汉:“老军贵姓?”
甲老汉道:“免贵,就是姓廖。”先前那乙老汉就叫他老廖头,竟是真的姓廖。
曾渔问:“戚总兵——”,一句话没问完,忽见灌木丛钻出一人唤道:“老廖头,老廖头——曾相公,请这边来。”定睛一看却是乙老汉,手里也有一面圆形藤牌,现在甲乙二老汉全到齐了。
曾渔向乙老汉询问那些充作挑夫的人质都在哪里,乙老汉朝西南方向一指:“还在母猪岭呢,贼人的马车也都在那边,我也是刚从那边过来。”
曾渔知道郑轼、来福他们就是和马车、脚夫同行的,嘉兴客商袁忠也在那里,便道:“请领我去,我表兄郑秀才还在那边。”
甲老汉劝道:“曾相公,我们还是先走吧,贵表兄不会有事。”
乙老汉道:“曾相公,穿过这片杂树林就有戚大人的步营杀手队接应,曾相公要救人,还是请杀手队出马最稳当。”
曾渔一听有戚继光的步营接应,忙道:“那快走,快走。”
还没走出几步,人喊马嘶声有人大叫“曾军师,曾军师”追了上来,却是彭老球,这阴魂不散的家伙眼睛倒是尖,这样乱纷纷的环境还是被他找到曾渔了,追到近前一脸惊恐地问:“曾军师,怎么办,我们往哪里逃命?”
在铅山,彭老球听说吴平的山贼到来他是欢欣鼓舞,认为快意恩仇吃香喝辣为作歹没人管的时候到了,入伙之后因为频受老山贼的欺负,感觉并不是那么快意,但在彭家村着实威风了一阵,领着山贼浩劫了村的富户,连自己的兄长都杀了,村父老看到他是不敢怒不敢言,但今夜的场面是他不曾梦见过的,只见过贼吃肉没见过贼挨打,这还不只是挨打,直接没命,先前他以为曾渔随吴平上了老虎岗,他也就追了上去,没找到曾渔,却看到有个山贼被鸟铳打烂了半边脸在嚎叫,还有一个箭的倒在地上抽搐,吓得彭老球连滚带爬下了老虎岗,他彭老球入伙是为了分财主富绅们的财产和女人的啊,不是来受死的,曾秀才足智多谋,跟住曾渔总不会错,他逢人便问曾秀才在哪里,竟真被他找了过来——
曾渔厌恶彭老球这种人,虽然彭老球对他是百般奉承,跑腿很是卖力,但他绝不会因此就认为这种趋炎附势胁肩谄笑的人可亲近,说道:“别叫我军师,我是什么狗屁军师,大伙都在抢财物准备各自逃命,你跟着我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彭老球哭丧着脸道:“我抢不过他们啊,他们有刀,我只有一根木棒。”说着举了举一下手的棍,这是行夜路用来探路的。
曾渔道:“别跟着我,大家各自逃命要紧。”
彭老球看到那两个带路的老汉跟在曾渔身边,手里各拿着一块圆形的藤牌,虽觉奇怪,却也没疑心什么,说道:“曾相公,我老彭只跟着你。”彭老球的确无处可去,他哪还敢回彭家村,彭家村的人见到他非把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甲老汉问:“曾相公,要他跟吗?”见曾渔一摇头,这老汉陡然飞起一脚就踹在彭老球胸口上,这一脚奇快奇狠,彭老球痛叫一声,望后便倒,甲老汉说声“曾相公快走”,牵着黑豆的笼辔往灌木丛钻去。
曾渔赶紧跟上,心里赞叹不已,这老廖头看着有五、十岁了,黝黑精瘦的,可看他方才那疾如闪电的一腿,曾渔自认不如,这是戚家拳吗?
暗夜之骤然遭遇官兵围剿,除了吴平所领的千余名凶悍山贼犹在顽抗之外,其余贼众都已吓破了胆,抢到财物的和没有抢到财物的贼众四散逃命,有数十个山贼往曾渔这边跑,不断从曾渔和甲乙老汉身边越过,有两个还想抢夺曾渔的坐骑黑豆,还没等曾渔出手,甲老汉不知何时从藤牌盾里抽出一柄短刀,一刀一个于净利落地把二贼捅死,其余山贼便不敢近前,好在往西北方向都是乱山杂树没有道路,根本无法骑马逃跑,也就没有山贼再来夺马。
曾渔跟着甲乙二老汉踩着枯枝落和积雪在灌木丛走了两里多路,曾渔的手和脸都被树枝的的擦出一道道瘭痕,忽听乙老汉说道“在那边”,抬眼看时,见数十丈外一竿大毛竹缓缓升起,竹梢挂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乙老汉率先奔过去,曾渔跟着甲老汉随后赶到,寒月斜照,曾渔看到了整编制的戚家军步营杀手队,包括队总和火兵一起十二人,有藤牌手、狼筅手、长枪手、把手、大棒手各两人,这种编制和兵器配制是戚继光针对倭寇作战的特点进行的针对性备战,短兵相接时极有威力,匪首吴平是海寇余孽,戚继光就以对付倭寇的办法来对付吴平贼众。
手执旗枪的队总迎上来拱手道:“是曾相公吗,好极,我们这便离开这里回大营。”
曾渔还礼道:“多谢队总,在下先请问一声,上饶县城四郊的民众都疏散了没有?”他母亲和小妹就住在北门外,山贼大头目王二率众攻上饶城西门,但免不了会流窜到北门去劫掠,他新置的那处宅距离北门不过半里路,要进城很便利,只是慈母幼妹无人照应他还是有些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那队总说道:“曾相公放心,令堂及家小今日午后就住进广信知府衙门里了,不会出任何差池。”
曾渔大喜,又说:“在下的表兄还不知下落,另有一百多位被贼人逼迫充当脚夫的人质,请队总率部前去营救,莫使他们在乱军无辜丧命。”
这队总甚是仗义,当即答应。
甲乙二老汉说要护送曾渔回城,曾渔道:“这时昏天黑地,城外乱战之地,我三人回城也不安全,还是一道去救我表兄和人质为好。”
这支步营杀手队连同曾渔和甲乙二老汉总共十五人往母猪岭方向疾行,途遇到溃逃的山贼,迎面的就杀,望风而逃的他们也不去追,曾渔听那队总言道,戚总兵率三千精锐于两日前赶到上饶,后援七千步营是今日午后才赶到的,山贼来得正好,前有高峻的上饶城,右边是滔滔信江,这一带荒山野岭,贼众难以逃窜,必尽歼于此。
行至半途,遇到一支火器队,也是十二人,配备鸟铳和长刀,防护有挂甲,远攻以鸟铳,若敌人冲到近前,则以长刀杀敌,戚继光麾下的步营杀手队和火器队都是可以单独作战的队伍,遇两军混战时,大部或被冲散,那就以队为编制杀敌,这对惯于小股流窜的倭寇最为有效,尤其是持冷兵器的杀手队摆出鸳鸯阵形,自我保护和攻击力都极强,与火器队搭配,更组成了远近攻击的阵形,此时这两支小队便一道前往母猪岭营救人质,一路上随处可见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山贼,见到官兵逃都来不及,哪敢交战,顺利来到母猪岭东麓,只见数百辆马车静静地卧在野地上,驾车的骡马都不见了,有些车厢翻倒在地,绸缎布匹散落一地,人也似乎全走光了,远处火器射击和厮杀声不断传来——
曾渔大呼:“式之兄,式之兄——来福,来福——”
四面叫了几声,就见不远处一辆侧翻的马车下站起一人,惊喜道:“是曾相公吗,曾相公——”
人看不清楚,听声音象是那位嘉兴客商袁忠,曾渔大步走去,一面大声问:“是袁老客吗,看到我表兄郑秀才主仆两个没有?”
此话一出,那些横七竖八的车辆周围突然出现一片人影,高高矮矮,寒瑟如鬼,杀手队的队总立即喝道:“曾相公,不要过去。”甲乙二老汉两面藤牌赶紧将曾渔护住,火器队的鸟铳准备射击。
来福的声音大叫起来:“曾少爷,曾少爷,山贼们都跑了吗?”
随即又听到郑轼的声音:“鲤,我很好,就是驴被抢走了。”
曾渔喜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对两个队总道:“这些都是人质,山贼已经跑了,看看哪里安全,赶紧带他们走。”
话音刚落,就听母猪岭上声音嘈杂,有短兵相接的声响,那位杀手队的队总知道剿贼的安排,说道:“这是往西逃窜的山贼被游击张大人阻击又退回来了,诸位小心了,把这些车辆挪到一起,以防贼人杀伤。”
曾渔便与众军士和人质一起动手把二十多辆车厢挪到一起组成一个大圆形,那些人质都在车厢防御圈内席地而坐,两队戚家军严阵以待。
山贼漫山遍野逃命而来,有的骑马,大部分是步行,那些逃的快山贼离曾渔这边只有五十丈左右的距离了,火器队的队总估摸着冲在最前面的山贼已经进入四十丈地时,便把手枪旗一举,大喝一声“点火”,十支鸟铳一燃火绳射击,两个骑马的山贼栽下地来。
这突如其来的的鸟铳声和腾起的大片烟雾让那些溃逃的山贼惊恐万状,昏夜之也不知这边有多少官兵,不敢再往前跑了,可后面的追兵又甚急,这些山贼就转头往信江方向跑,山贼们个个腰缠累赘,除了一些骑马的,其他步行的都逃不快,曾渔这边的步营杀手队就越过车厢追了出去,一路砍杀,割头邀功,戚继光麾下的张游击率五百步卒一路赶着数千贼众到信江北岸,很多山贼不顾寒冬腊月江水冰冷,想跳江泅水逃命,但身上缠着金银财宝,在这刺骨的江水哪里游得过江去,少数几个游了回来,大部分淹死在信江,其他的无路可逃,纷纷跪地投降——
西斜的圆月躲入云翳,天昏地暗,曾渔和郑轼蹲在一辆车厢后面听四面的鸟铳声和厮杀声,郑轼道:“这伙山贼这下要尽数覆没了吧,还好这些人质大都保住了性命,方才山贼抢马车里的财物时杀了伤了几人。”
曾渔道:“匪首吴平凶悍,既然没有往回退,那应该是想要杀开一条血路真往永丰那边突围。”
一边的火器队队长笑道:“戚将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管教一个山贼也逃不脱。”
这里有一百多人质,火器队只有十二名官兵,要护送回城力有不逮,只有原地等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张游击领着五百军士押送着三千多投降的山贼过来了,山贼的兵器已被收缴,抢来的财物还在,就让他们背着扛着去城北大营,曾郑轼这些人也就一齐跟着去。
游击张世臣听那火器队队总禀报说曾渔就在这里,当即下马来见,对曾渔甚是礼貌,曾渔请张游击送他和郑轼几人先进城,张游击满口答应,说西门外犹有战斗,要绕到北门才好进城,这正合曾渔之意,他正想到北门看看他的宅有没有遭贼,贼人最喜放火,可千万不要一把火把他新置的宅给烧了。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