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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微离开后,曾渔继续留在黄老汉家里喝茶,见黄老汉一家三口神情有些怪异,想必都听到张广微非他不嫁的话了,为了不让黄老汉一家胡乱猜想,曾渔略略说了张广微的事,不料黄老汉却道:“曾相公,你明年就去考个状元,回来风风光光把张大小姐给娶了岂不是好,曾相公的才学中状元是稳稳的,上清百姓都这么说,天师府那副楹联真是人人传颂啊。”
曾渔哭笑不得,且不说娶张广微的事,单说考状元那就是妄想,黄提学和吕翰林都说过他的八股文进学补生员是绰绰有余的,但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还须磨砺,嘉靖时江西乡试的名额是九十五人,整个江西省三年才取九十五名举人,这比后世考清华、北大难得多,吕翰林说永丰县最近两科都没有新进的举人了,这还只是乡试,会试就更难了,更不必提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
曾渔有自知之明,他的八股文尚不能与那些名家相比,归有光名气大,写《项脊轩志》、《寒花葬志》的,有明一代的古文大家,二十岁时以苏州府院试案首补生员,可谓意气风发,但三十五岁了才中举,到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没中进士,这是上回在抚州他听谢榛老先生说起的,科举之路艰难局外人很难想象,所以黄老汉张口就叫曾渔中个状元回来娶张广微,似乎状元可手到擒来
再说娶张广微,大真人府哪里会看得上他这个穷秀才,大真人府联姻的都是高官贵戚,张永绪娶的就是定国公徐延德之女,还有,虽说张广微身份高贵,容貌也美丽,但曾渔对她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张广微还年幼,倒是缁衣光头的陆妙想让他心动过,不过呢,曾渔也约束住自己的情感了,这时想来,不禁有些好笑和惊讶,怎么他遇到的这几个女子都或多或少与分宜严氏有牵连呢,由此也可见分宜严氏权势熏天——
“黄老伯说笑了,张大小姐说的那是气话,她想修道成仙呢,所以才不肯嫁人。”
与黄老汉闲谈了一会,一杯清茶见底,曾渔起身告辞,黄老汉对曾渔不能参加羽玄和惜惜的婚礼极是遗憾,送曾渔出门时果断弥补这种遗憾,嗓门很大地与曾渔告别,引得四邻都围了过来,曾渔在上清镇的名声远胜在家乡永丰,天师府的一副楹联让他家喻户晓,曾渔都离开豆腐店走远了,一群街坊还聚在黄老汉身边听故事,黄老汉倒是知道分寸,没提及张广微的事,经历过观音庵的事,黄老汉一家口风都比较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明天才上路,还有半rì要消磨,大真人府出入不便,曾渔还是准备去大上清宫看看,走到上清镇东头,见有卖钓竿的,临时起兴,摸出三文钱买了钓竿和鱼饵,要去泸溪河边垂钓,携了鱼竿和一小瓦钵鱼饵刚走出镇外,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曾秀才,哪里去?”扭头见是老道元纲带着一个小道童健步而来
曾渔道:“禀老法师,晚生无聊,想去溪边垂钓一番。”
老道元纲说了一句“曾秀才有雅兴啊。”便问:“可曾见到自然?”
曾渔道:“方才见广微小姐匆匆往大上清宫去了。”
老道元纲“嗯”了一声,说道:“曾秀才要垂钓,老道可指点你一去处,你从前面那条小道岔下去,沿溪岸往东走,见到有一大片矮脚鸡冠花的便是绝佳垂钓之地。”
曾渔喜道:“多谢老法师指点。”跟着老道元纲走了一段路,在一条斜斜伸向溪岸的小路岔口分手,独自在荒榛乱草中觅路而行,大约走了半里路,果然看到一片开得正好的矮脚鸡冠花,据苏辙说这种矮脚鸡冠花就是陈后主所写的后庭花,这种草本花卉高不过半尺,花瓣如雄鸡的肉冠,花sè有三种:浅白、金黄和大红,那种大红sè的矮脚鸡冠花夹杂在浅白花中真象是有大公鸡躲在草木中露出冠顶——
这是个好去处啊,浅浅的溪水,磊磊的岸石隔岸相对,午后秋阳斜照,映得这一大片鸡冠花更是艳丽,曾渔欣赏了一会传说中的后庭花,走到溪边先洒了一把鱼饵下去,这种鱼饵是把抓来的蟋蟀、蟑螂砸碎了拌上面粉,鱼儿最爱吃的美食,一洒下去,片刻工夫就见溪水中游鱼聚集过来,鱼头浮浮沉沉,涟漪圈圈荡起——
曾渔垂下饵钩,鹅毛管制成的鱼漂在水面沉而复起,手中钓竿感受到了拉力,一提钓竿,一条小青鱼被提出水面,水花在阳光下晶亮四溅,这种泸溪小青鱼肉多刺少,上次曾渔在黄老汉家里吃过,很鲜美,在大真人府的两次盛宴反倒没有这种上清特sè菜,一味追求名贵珍稀的山珍海味。
此地鱼多鱼傻容易钓,不消半个时辰,钓了十几条泸溪小青鱼,长的五寸,小的三寸,折了两截细柳枝串起来,这就是鱼贯——
鱼漂又在抖动,又有鱼儿上钩,曾渔正待提竿,听得来路有脚步声,转头看时,见是张广微和老道元纲走下来了,溪边小路不好走,老道元纲拄着竹杖,张广微走在前面,不时搀她老师兄一把——
“老法师怎么来了?”曾渔搁下钓竿,迎了过去。
张广微见到曾渔,明显吃了一惊,不管师兄元纲了,先跑了下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曾渔说:“我方才对我师兄一说,师兄便知不是我的见识,问是不是你教我的,我矢口否认,师兄就让我跟他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真没把你招供出来,真的——”
张广微有些着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曾渔安慰道:“不急,不急,你师兄是帮你的。”从张广微身边走过,搀了老道元纲下到溪边他垂钓处。
老道元纲看着曾渔钓得的两串小青鱼,呵呵笑道:“曾秀才钓技高超啊,这么一会工夫就钓了这许多鱼,送给老道做晚餐。”
曾渔笑道:“难道法师是自己做饭的吗,那好极了,小生要厚颜向老法师蹭一顿饭吃。”
一边的张广微心里放松了一些,说道:“曾秀才,我师兄烹制的小菜是一绝,最平常不过的家常小菜到我师兄手里都是美味——师兄,我也要在你这里用晚饭。”
老道元纲道:“等一下,老道要与曾秀才说几句话——自然,你就在这里钓鱼等着。”
曾渔跟着老道元纲走过那片矮脚鸡冠花,离张广微有六、七丈远,面向泸溪,看着浮光跃金的流水,老道元纲开口道:“曾秀才识见高超,老道佩服。
曾渔心知这老道士指的是什么,躬身道:“请老法师千万谅解晚生的苦衷
老道元纲以竹杖敲打着一丛矮脚鸡冠花,说道:“曾秀才不必担心,老道对你甚是相敬,不瞒曾秀才,那严侍郎前rì来大上清宫向老道求卦问前程,卜得需之乾卦,申金子孙持世,午火化回头之克,乃自身及子孙皆受克之象,逢戌、丑之年更是大凶,但老道察知严世蕃心意,显然不是来听忠言的,便胡乱解卦,哄得他欢喜罢了,老道一般不为高官显贵算命卜卦,严侍郎卜卦大凶之事老道连嗣教真人都未禀知,曾秀才是第一个耳闻的——”
曾渔怵然心惊,这老道真能以卦象算出严世蕃的下场?
只听老道元纲又道:“曾秀才说得好,义理可明之事不须象数来推,老道今年八十有一,阅人多矣,如严侍郎这般作为的岂能长保富贵,老道说一事,可知严侍郎必遭天谴,严侍郎此番来龙虎山问卦,却特意去了夏阁老之墓,当然不是祭奠,见夏阁老墓前石人石马颇为气派,这严世蕃竟命贵溪县宰把那些石人石马全给砸了,说夏言是罪臣,不该享有这样的墓制,唉,这又何必呢。
这老道士既然如此推心置腹,曾渔也就放胆直言了,说道:“小生也是被逼无奈,且先去做几月伴读,寻个机会就会辞归。”
老道元纲道:“人的气运存在变数,所以老道也不敢凭卦象就断定严氏必败,今rì得曾秀才一言提醒,老道心意已决,一定要劝阻嗣教真人与严氏联姻
曾渔道:“张大真人想借联姻来弘扬正一大道的心意当然是好的,却是没有找准契机。”忽然话锋一转,问:“老法师,小生听说皇帝宠幸的陶真人曾说过‘二龙不相见,的话,不知真有此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