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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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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择日不如撞日,开始下定礼,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茶饼,这是最贵重的部分,必须用双羊车拉着,为什么不能用牛车马车,宋九也不懂,是规矩。然后是大花银方胜装着八樽金瓶酒,红绿销金酒衣盖上,酒担以彩缴之。还有五男二女抱着木盒子,里面是礼书,另外是礼物清单,与三份婚启。前两份是客套话,后一份是正文,通知女方订亲的婚书。三份婚启乃是燕博士主笔,礼书是张博士主笔,绝对的没有差错。

    这些都是必备的物事,其他礼物就看男方出手如何了。宋家也不大懂,但有懂的人,两个媒婆,她们拿到很多钱不说,这门亲事成了,她们就是履历,以后请她们说亲的人会更多。

    宋家出手还是将她们吓着,仅是一个订礼,就花了一万多缗钱。虽早就有准备,但看着这些礼物,两个媒婆感到头晕目眩。各种各样的礼物,以及琉璃作坊生产的一些琉璃,这些全部是高档琉璃,一个个比宋九去年拍卖时那二十件作品还要精美。也开始销售,量很少,尽管琉璃价格大跌,它们价还是很高,其中高者达到一百多贯。

    那非是潘怜儿带回去的两把小镜子。

    也有镜子,六把大衣镜,雕金镶银缀玉,就象一点将象牙往上堆砌。

    一路吹吹打打,潘家所有尊贵的亲戚长者全部在场,但豪华的订礼还是将他们看傻了眼。特别是那六把大衣镜,让在场的所有女人一起眼睛闪起了绿光。

    肯定不够分配的,如何分配那是潘家的事。

    田氏吩咐大家吃茶。

    事情才办完一半,潘家先备香烛果酒祝天地祖先,亲戚中夫妇全在最高寿者将订礼挑巾开启。当天必须回订礼,因为订礼中还有一些果物,包括茶饼与酒要回一半给男方,果物不能存时间长的。本来这个冬天果物不多,但今年不同,有西瓜,增色不少。潘家出手也不逊色,反正是玩过来玩过去,倒是忙坏了许多人。宋家的订礼过来,仅是机灵好看一点的乡亲就请了近两百人,潘家也有近两百人。但这才是开始,下聘铺嫁那天会更奢侈。

    大人人马浩浩荡荡杀到宋家,这时候发生了一幕让潘家百感交集的事情。宋九不喜欢表功,然而所做的一切,乡亲们看在眼中,记在心上,无论是西上巴蜀替百姓说公道话,还是力顶国舅爷,都让这些苦哈哈的乡亲们感动。宋家下订礼时,乡亲们多不知道,人多,过去了,都知道了,一起买来鞭炮放,家家户户在放。

    听着鞭炮声,听着一路贺喜声,让潘家送回订的人感慨良多。

    到了宋家,宋家宅子肯定不及潘家,然而这里不同,仅是两百多名学子,那种书香味就胜过了千万豪宅。

    宋九这才迎出,将回订礼物放于后院,请大家吃饭。非是顺店,但也在酒楼里办了几十桌。

    这一步双方才确认关系。

    既是亲戚,节日婚丧,都要往来的,宋九亲自登门,给潘惟固送上一份贺礼。田氏亲自出来接待,说道:“宋九,以后要好好待怜儿,老身就这一个女儿。”

    田氏四十岁不到,要自称老身,宋九也无奈,就象苏东坡四十岁,写词时偏要写老夫聊发轻狂,也没有人说他不对。

    未看到潘怜儿,倒是潘家兄弟在一边不停的挤眉弄眼,宋九谈了一会儿话,回到家中,还要应付许多闻讯赶来恭贺的衙内,韩庆雄大声说道:“顺店,顺店。”

    “韩二郎,顺店可以,到成亲那天,我在顺店办婚宴。”

    “真顺店啊。”

    “那么就随便找一家酒楼办吧。”

    “不行,顺店。”诸衙内眼中一起冒起光,宋九不由地揉脑袋,仅是这些衙内就不知多少桌,还有河中河北的乡亲,鞭炮声将他炸想起来了,百密一疏,都未算到两河乡亲。不能一个在顺店请客,一个在小酒栈里摆酒席,那也太瞧不起人。

    喜忧交集,又到了大朝会,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想要早朝,要到明年。到了待漏院,许多官员贺喜。宋家没有什么,潘家亲连亲,最少在这些大臣中间还能叙出来三四十个亲戚。

    休要小看了这个连亲关系的威力。

    往后去,正是以各个士大夫世家为主体,例如晏家、韩家、文家、吕家、王家,再加上以武将为主的外戚世家,形成一个强大的集团,朔党!

    甚至逼得皇后妃子一个个悲催,例如宋仁宗几个喜欢女子的下场,没有一个下场是好的,倒是他不喜欢的曹皇后,位子比宋朝江山还要稳。然后又到另一个悲催的女人,孟皇后。只有一个强悍的女人杀出一条血路,刘娥,就是她,还差一点让寇准弄下去。

    这个宋九不知道了,但隐隐知道这次联亲不仅仅是喜欢潘怜儿那么简单,对他本人也有帮助。

    上了早朝,大臣们开始奏事,年底了,都想表现表现,奏折多,事有大有小,包括楚昭辅也呈了奏折,说是到了年关,各地有许多百姓不顾国家诏令,纷纷宰牛,冒充死牛,卖到各城镇,请赵匡胤下诏书,严令各地里地正审核牛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人为屠杀,里正装作不知,一律严惩不怠。国家耕牛太少了。

    赵匡胤不置与否。

    楚昭辅用心不错,然而他疏忽了一点,如何让里正公正执法?那是不给钱的差,想让他们不顾乡亲脸面,替国家办事,可能吗?

    大臣们陆续奏事,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也就是巳时末,十一点钟,还在奏事。还好,宋九现在有了准备,天不亮就起来,在家中吃了早点过来的。

    宋九站着听,有的听进去,有的未听进去,一半时间神游天外。日头又偏西了一点,赵匡胤突然喝道:“宋九。”

    宋九正在考虑问题呢,不算是乱想,他那么多事,一半要动手,一半要思考。听到赵匡胤喝叫,吓了一跳,举起牙笏说道:“陛下,是喊微臣吗?”

    前后左右大臣一起低下头乐。

    赵匡胤气得不说话。

    宋九走上前,说道:“陛下,微臣在。”

    “朕问你,你上朝也有一段日子,为何不奏?”

    “微臣奏了,那个科举糊名制度。”

    “朝奏呢?”

    “朝奏,微臣不知从何奏起,对事务不熟。”

    “快两月时间,还说不熟!”

    宋九会意了,这是赵匡胤替他大舅子说公道话,未必会追究自己责任,若追究,那天在三司就追究了,这是说给诸臣听的,宋九说了俺大舅子,俺很不满意,现在要找宋九的麻烦。吓一吓,就不会有大臣再议论他大舅子。

    田氏说得清楚,但宋九怀疑非是恩情,再大的恩也不及张琼救命之恩,主要还是亲情,那个王皇后有多好?他想不懂,王皇后死了好几年,正当中年的赵匡胤一直未纳皇后,甚至未怎么碰后宫的宫娥,这一点也可以从赵匡胤的子女看出来。也许王皇后贤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特别是赵匡胤做点检那段时间,这个心情绝对比自己担心三司判官更不好受。这个女人在那个黎明前夕带给了赵匡胤温暖……

    可惜自己还没有资格啊,不然与老赵聊一聊,掏一陶他的想法,这可是宋朝最大的八卦。

    他心中在胡思乱想,大不敬地想,嘴上说道:“陛下,臣资质笨拙……”

    “那也行。”赵匡胤冷冷道。

    宋九一看不妙,弄不好赵匡胤真能来一个贬职外县做知县,这大过年的不能找抽,又仓皇地说道:“陛下要奏,微臣有奏,就是没有准备,未带奏本。”

    说完了,用袖子抹额头上汗水。

    “没奏本也能奏,朕让你奏,由起居官记录下来存档。”

    “起居官?”

    “放肆,这是何等场所。”

    “微臣奏,刚才楚司使说牛,微臣倒有些说法。微臣去巴蜀,看到的是乱象,没有细看,但在湖南看了许多地区,也看到大半耕地是人拉犁,太辛苦了,微臣都看不下去。”

    赵匡义在下面暗中松了一口气,别以为大哥是开玩笑的,真下诏将宋九贬下去,呆上几个月未必不可以,权当给他下放巡察一回。但人一下去,后面就能发生种种不好的事,未必是大哥所能控制的。这一说,能暖一暖大哥的心,大约没事了。

    宋九不知道两边各大臣的想法,继续说:“微臣也问了牛的事。官府有牛,但在收很重的牛租,我就说牛钱收得重,官吏便与微臣算了一笔账。官府来养牛,草料必须要买,每月仅是草料钱就需五百钱。养马更贵,马比牛金贵,每天要大麦八升,粟草十三斤,需钱近一贯。这只算是草料钱,还不算人工成本与马棚牛棚钱。微臣当时惊诧,于是问了几处,皆是如此。养牛一年花多少钱微臣不知道,但微臣家中养着三匹马,微臣养得更细一点,时常加几个鸡子。”

    有的大臣笑,宋九认真道:“想马跑得快,中原又缺少优良牧草,鸡子必不可少。因此三匹马每月花费是四贯多钱。这个数字差距差不多的。微臣又在三司看过相关的账目,我朝有诸牧监,但是多在中原,甚至京城地区,虽有牧场,也要购些杂粮喂马,加上官吏薪酬等等,一匹马均摊下来,一年所需达到十几贯钱。因此官吏说养一头牛一年花费六贯钱是基本可信的。这样算,就是收牛租也不足成本。由是许多州县直接将牛租给百姓,一年上交国家钱帛,饲养由百姓负责,来减轻负担。但由于官吏不懂农时,该租的人不租,不租的人偏要强租,导致一些弊病产生。还有的原先是官府饲养,现在改成百姓饲养,仍征收很高的牛租。有的耕牛死了,还继续征租。这使我想到了周太祖时,有的地区还是唐朝的牛租,牛不知死了几十年或一百年,朝廷还继续在征租子。后周及时做了处理,但这一现象似乎在我朝一些地区有死灰复燃之势。”

    赵匡胤问赵普:“赵卿,可有此事?”

    “陛下,老臣也不大清楚,不过牛租是有些弊病存在,但是无奈之举,若是交给百姓,百姓不是用来耕种,而是屠之,无农耕无益。”

    “赵相公所说的正是微臣要说的,官府直接经营耕牛,得不偿失,直接租给百姓,弊端很多。或者下诏死牛不征牛租,有些胆大百姓直接将耕牛杀死谋利。就象微臣印的那些书,我售价五百文,两县再降两百文,好心交给贫困子弟,让他们有一个读书的机会,然而有的贫困百姓买来后直接转手卖给别人。”

    “失望乎?”

    “微臣肯定失望,所以人心难测,但这就给官府经营耕牛带来困难。说不定史书以后用此来讥讽我朝,然而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岂知其中种种苦衷。但官府不营牛,而鼓励私人养牛呢?私人养牛成本不高,一个半大牧童放养,不用购买任何草料。可是成本照样高昂,这就是我朝的弊政,那就是税。许多地区以财产划分户等征税,将牛计入其中,一跃成为高等户,多征了两税,多服了徭役,甚至有的官府直接征牛税。现在一匹牛价三缗钱,然而养一头牛一年额外要多摊一两缗钱的税务,甚至更多。这个问题不严重,严重的是后者。我朝百姓不喜吃猪肉,猪肉价贱,一斤只有两十文钱,羊肉始贵,一斤达到四十文钱。猪肉腥臊,羊肉膻,牛肉不腥不膻,又紧缺,由是牛肉价每斤几乎达到八十文钱。一头活牛只值三缗钱。一头牛能取肉二到三百斤,打算二百五十斤,宰杀卖肉能卖二十缗钱,是活牛的七倍。私盐只是一倍利益,有人不惜杀头罪名,贩卖私盐。七倍利润,请问陛下,如何禁止百姓屠杀?”

    古时士大夫从不下厨,宋九是一个另类,因此这个账从来就没有人算过。

    算出来了,一起呆住,赵匡胤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声说道:“传后宫准备御宴,今天朕就与诸卿说牛。”

    若真是如此,那将是大问题,严重问题,宋朝无论想什么办法,耕牛会一直缺乏,耕牛缺乏,产量就一直没办法提上去。赵匡胤又喝令身边太监:“你去市上问牛肉价,以及一头牛能取肉多少。”

    然后又喝问宋九:“宋九,为何你不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