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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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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妈妈岔开了话头。

    一片蓬勃的秋阳从窗纱中透了进来,纪芜靠着半旧的粗布引枕,眯着眼,身上晒得暖哄哄的。

    心思飞快地转着。

    她那位祖母的性情,从许妈妈偶尔露出来的口风能估摸出大概。其实,能将当年刚满周岁的“纪芜”送来这里,不闻不问,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那样一个人,舍得用碧郁雪芽去招待二老太太,若说是出于妯娌情深,她是不信的。

    二老太太到了这个岁数也没挣上一个“夫人”的诰命,丈夫儿子皆平平,只怕在老夫人心里也不会是贵客。

    刚才她故意那一问,许妈妈又那般回答,可见当时也并没有别的贵客在场。

    那么剩下最有可能的,不外乎就是老夫人在显摆。

    许妈妈不明着回答她,她倒是也能理解——古代教养儿孙讲究一个“为长者讳”。

    这四年来,就是前段最难捱的时候,对于她的一众亲长,许妈妈她们也不曾口出过一句恶言。

    这样想来,那两个老妯娌之间,很有可能不睦已久。

    这倒让她想起了以前,仅有的几次见二老太太的情景。

    怪不得……

    她想起了自己。

    几个月之前“纪芜”刚过了五周岁生日,按古人认虚岁的算法,她今年六岁。

    六岁,爹没见过,娘纪顾氏,在燕京的那一年倒是见过几面,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奶娘抱着“纪芜”去正房见的。

    彼时她尚在空间中,只记得蜿蜿蜒蜒走了不短的路,一进那屋子,密不透风,她虽然闻不到,直觉也应该是满屋子浓浓的药味。

    记忆中她娘似乎一直卧病在床,偶尔听着丫鬟婆子私下嚼舌头,都说三太太是得了产后风。

    那是个慈爱的妇人,面容很模糊了,隐隐约约记得一张柔和的笑脸,只是随着那一年“纪芜”越长越大,不哭不闹像个木头人,那笑脸就带了几分苦涩。

    后来,渐渐也就见得少了,也不知是怕见着了伤心,还是……

    绿葆分完了线,凑上来和纪芜咬耳朵:“姑娘,您瞧,妈妈做的那活计……我们明儿不去观礼了么?”

    屋中,紫柃低着头在一旁扎花,许妈妈正绣着一方墨兰色的帕子。

    纪芜探头过去一看,杭绸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

    这样的花色不会是做给她,该是接了彩绣坊的活计。

    就是料子也不对,当初从燕京来时多多少少也带了一些尺头,许妈妈宁愿自己吃玉米碜子,也不肯把那些布料当掉换银子。

    如今纪芜身上穿的是上等的花素绫,那杭绸不过是市买的,许妈妈常说不庄重,再不会让她上身。

    这几年万事俭省,她们算是幽居在此,也就一直没有做见客的大衣裳。若是打定主意明天去赴宴,一天多的时间,许妈妈和紫柃两个人日夜赶工也会把大衣裳做了出来。

    想来,许妈妈昨天晚上已打听到,燕京并没有人信来。

    如今做这些活计,说不定还指着这些攒路费……

    纪芜心中有些纠结,拧着眉,拉了拉许妈妈的衣袖:“嬷嬷,我们一定要回京么?就住在这里不好吗?”

    “瞧姑娘说的。”许妈妈手底下飞针走线,“这是别人家,哪里有自己家里住得舒服。”

    紫柃在一旁头也不抬:“姑娘如今大好了,正该回去呢!”

    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朝她眨眼睛:“我娘的手艺可比我好多了,凭姑娘要吃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她听了就做得出来。”

    纪芜底子弱,许多东西都不能吃,眼下条件有限,能吃的东西又是数得着的几样,就算是这样,她脑子里关于吃的点子,那也是无穷无尽的。

    绿葆在一旁嘻嘻笑。

    纪芜噎了一噎。

    许妈妈顿了顿,也笑着说:“太太最是慈爱不过,姑娘又是太太的眼珠子,姑娘可不兴这样想,太太知道该伤心了。”

    是吗?

    纪芜满心里怀疑。

    在安阳这四年,每年大概有两三次,纪顾氏会打发了人来送东西、送信,直到半年前,一下子音信全无。

    许妈妈揣着一颗心担忧了数月,二十多天之前她“苏醒”过来,许妈妈当天就央求了本家往燕京送信,说的是她灵智大开的事,可到现在,也没有一言语的信儿到。

    纪芜直觉,伯府并非善地。

    这几天她一直拿不定主意,回,前路未卜,不回,许妈妈必定不会答应,就是她自己,也不想继续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可她才六岁,若搬离了本家,她们一行老老小小都是妇孺,安家落户尚且不易,如果再从空间中拿出一点惹眼的物事,只怕单单地痞泼皮就够她们家破人亡的了!

    何况,许妈妈和紫柃的身契都在纪顾氏手中,紫柃的娘老子尚在府中当差。

    便是纪顾氏,自己做了她的女儿,也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那就,先回去看看吧……大不了,等她将来翅膀硬了,再金蝉脱壳也不迟。

    念头是一闪而过的。

    纪芜已经丢下刚才的话头不提,好奇地看着紫柃两手如飞地扎绢花:“紫柃姐姐,这样一朵花,能赚多少银子?”

    以往许妈妈和紫柃都是绣些随身的小物件,扇坠、笔套、手帕、汗巾子,或是打些络子。

    虽小,也是精细活,就像许妈妈常说的,“一则能卖几分银子,二则,天长日久地在这里住着,也不至于生疏了绣活儿。”

    今天扎的这绢花,看着倒像是很普通的样子。

    紫柃笑道:“哪能有银子?铜板有几个,不过是图它快罢了。”

    绿葆在一旁直咂舌。

    纪芜也吃了一惊,一朵花才几文钱,那她们这样做活计,要多久才能攒够路费?

    她的目光,落在了许妈妈空空落落的手上。

    大半个月之前,许妈妈的左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绿花青带翠的细豆阳底翡翠镯。

    在前世,翡翠玉中极品的地位直到清朝才真正被世人所承认,也是从那时起广为流行起来。

    这个不知名朝代,纪芜曾在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名贵妇身上,瞄到过翡翠材质的头面首饰。

    细豆花青种,不过是中下品,好在是镯子,许妈妈当得二两银子,全部给她买了药材。

    当时纪芜就想,有一天,一定要还许妈妈一对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镯!

    玉石她现在就能拿出来,这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才能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