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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婠第一眼看到陈叔达的时候,就感觉十分的眼熟,可是在围猎场上,她并不是公开身份前来的,只是扮作出王世充部下的一员小兵。所以离陈叔达很远,只是远远的看着。但是虽然远,她却依然十分肯定这个人自己是熟悉的。
回去后,她左思右想,最后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在岭南时,冯婠与姑姑冯狄关系最好,自小也常待在姑姑身边受教。而在她姑姑冯狄的卧室之中,有一幅画一直挂在那里,自她有忘忆起就一直在那。而那幅画中画的则是一个年青的男子,十六七的华服少年,潇洒倜傥、英俊风流。
冯婠记得小时曾经问起过姑姑身边的贴身侍女,侍女阿蛮告诉她,姑姑年青的时候,那时陈朝还没有灭亡。圣母也还健在,陈朝的陈后主还没有继位。仍然是陈宣帝在位,为加强对岭南的控制,陈宣帝下旨为第十六子,十岁的义安王陈叔达赐婚。赐婚的女子,正是岭南圣母的嫡孙女,比义安王还大三岁的冯狄。
同年陈宣亡驾崩,随后陈叔达为先皇帝守孝。等陈叔达孝满,准备迎娶冯狄之时,岭南圣母的儿子,冯狄的父亲冯仆却又殁了。冯狄为父守孝,不得不推迟婚事。又是三年孝满,隋朝的数十万大军却是已经沿着长江一线,自西而东,齐齐攻来。陈国上下陷于混乱之中,两人的婚事也不得不再次推迟。
结果这一推,两人却是再没有机会完婚。
陈叔达十七岁之时,南陈国都建康被攻破,他做为陈朝的皇族被押送长安,其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再无机会回到江南,与冯狄的婚事也就此做罢。
岭南圣母后率岭南归附隋朝后,将孙女许配给了娘家冼氏当代家主的嫡长子。可冯狄的命实在是太坎坷,就在与冼家的一切婚前事宜都谈好,准备亲迎的前几日,她的未婚夫冼公子却酒后坠马摔成重伤。冼家如期将冯狄迎娶过门,希望能冲喜,奈何在娶过门的当天,冯狄的丈夫就死了,两人洞房都没来的及。
此后冯狄一直守寡,再未嫁过。但与那个刚成亲就死了的丈夫不同,冯狄是见过陈叔达的。在隋朝攻打南陈的最后一年,冯狄曾经随祖母岭南圣母冼夫人一起押送了一批物资往建康城。也就是那一次,她与订婚多年的未婚夫陈叔达相见。那次她随祖母在建康逗留了一顿时间,也就在那顿时间里,她与陈叔达多次见面。那时的冯狄已经十九,而陈叔达十六。一个是成熟的岭南姑娘,一个则是翩翩风度,风流倜傥的年青王爷。
可惜后来陈朝被隋军攻灭,两人的命运也就此割裂。但冯狄一直忘不掉那个曾让她砰然心动的未婚夫,在答应嫁给冼家之前,曾经自画了那副陈叔达的画像,此后更是一直挂在了她的房中。
冯婠小时并不知道这个画上的人还活着,也曾为姑母叹息过。这次在围猎场上见到了真人,回去后她终于想起了那画上的人。她四处打听,终于知道这人果然就是画上的陈叔达。此时不但还活着,而且居然还成了李渊的部下,官封大将军府主簿,汉东郡公、并与温大雅共掌李唐机密。
冯婠一意想接近陈破军,请得陈破军援兵,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晚她四处打探陈叔达时,意外的探到了黄昏时,李渊父子与帐下诸文武大臣的机密议事。可惜李渊防备很好,她虽然探到了他们在议事,但却并不知道所议的内容。但天生机敏的她,联系白天时陈破军那般羞辱李世民,敏锐的猜测到,李渊父子很有可能是在密谋对付陈破军。
李渊的狡诈、老谋深算是连她父亲冯盎都万分佩服的,当初她父亲自河东归岭南时,就不止一次与冯家人说过李渊的狡诈。这么狡诈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还有太原与上党两座坚城,及两地十万余兵马时,却会如此甘心归降到昔日的生死大仇陈破军的手下呢。
一番的思虑过后,她才会立即趁着夜色来会陈叔达。先前她念的那张南陈圣旨倒也是真的,这张圣旨本来是沈法兴送到女儿沈落雁处,想让他凭此策反陈叔达的。这个时候,却成了她与陈叔达接近,取得他信任的道具。
“姑姑临死之前,我一直陪在身边左右。姑姑最后的那几个月,已经不大见人,可是却依然对着墙上陈叔的画像流泪。而且最后走前的几日里,好几次昏迷前,姑姑都一直在昏迷中念着陈叔的名字。最后离去时,已经神智不清,握着我的手,却连连问我后来为什么不回来找她,一直到撒手西去。”
陈叔达微微一愣,不禁又想起了当年建康城中的那一幕幕。
长叹一声,“可以和我说说阿狄的事情吗?当年西入长安之后,因是亡国皇族,所以必须时时低调,出入也有诸多限制。虽也挂怀着阿狄,却不敢去打听她。”
冯婠简要的将姑姑冯狄那大半生的遭遇述说了一遍,听的陈叔达老泪纵横,锤手顿足,大叹造化弄人。
“陈叔怕是有快三十年未还江南了吧?”冯婠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得调转话题。
“是啊,一转眼,已经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当年十七岁入长安,如今却已经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年近不惑。”陈叔达长长的叹了一声,望着小船边不断晃起的波浪,感叹的道。
“陈叔,去国已经三十年,何不再回江南一趟?姑母大人死后,家中按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建康城。陈叔,何不去看一看姑母,她可是死前还一直对您念念不望,恨不能再见一面。”
“可我如今是李唐之臣,如何能再回江南。”陈叔宝苦笑一声,飘零半生,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再回江南的,越是老了,越是有这种落叶归根的想法。”
冯婠摇了摇头,“陈叔,李家虽然看似还有一线生机,可实际上,自龙门战败,他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再翻身的机会了。陈叔跟着他们,不会再有出路的。陈叔不愿回江南,是不是有打算去河北,我知道河北的陈破军也是陈叔的亲侄子。”
想起今晚李家父子的计划,陈叔达心中犹豫。今晚是李家最后的机会,不过对于计划的成败,他去心中忐忑,并不抱太多希望。这个时候听冯婠提起陈破军,他不由的沉默。
“陈破军虽然确是我的亲侄子,可他连老子都不认,又怎么会认我这个叔。更何况,还不知道他能再活几天,我又怎么去投他。”在长的和冯狄**分相似的冯婠面前,他心中没有多少防备,一不小心就把心底的机密说出了一些。
冯婠神色一动,马上抓住了陈叔达话里的话,急忙追问道,“陈破军怎么就活不了几天了?陈叔?”
陈叔达自知失言,不肯再说,只是摇头。
冯婠只是央求,还做小女儿态,抓着陈叔达的手臂左右摇晃着。
小船只一荡一荡,随着冯婠的摇晃,也跟着有节奏的一摇一晃,荡起一大片涟漪。水寨之中,河北水师的楼船战舰在黑夜中,仿佛一座座狰狞的怪兽,正蹲在那里张着大嘴。
不时响起的鼓点声,一声声的报着时间。比起对岸那河堤上的一长溜灯火通明,此时的水寨反而显得过份的安宁。明日水师就要拔寨返回河北,今夜是陈、郑、唐三家将士的欢宴之时。
不但陈破军在盟津城设宴邀请李渊、王世充等唐、郑两家主臣文武,就是其它的将士,也都得了不少的钱财赏赐,得到了半晚上的休假。除了少数留守的将士外,大部份的将士都已经高兴的上了岸,在那一家家的酒肆青楼之中,尽情的挥霍享乐。
又是一通鼓响,河面上的风将那远处的酒肉香味,还有喧嚣呼唱也尽皆送到了这艘游荡在安静的水寨夜色中的小船上。陈叔达深吸了一口气,自忖此时陈破军的宴会怕是已经开始了吧。
估计这个时候李世民正上演一出负荆请罪的苦情戏,当着三家将校的面,拖着断腿向陈破军与王世充请罪,大声痛斥自己的前非,请求他们原谅吧。也许自得意满的陈破军和王世充这个时候,已经喝下了那无色无味,三日无事,三日后准时要人命的剧烈毒药吧。
想着那一切,陈叔达突然感觉一阵阵的烦燥。时间流逝、世间沉浮,这暗夜之下,又有多少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又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一切的一切,让他心灰意冷。
罢了,罢了,他已经疲倦了。就任由他们继续这般打滚吧,他疲倦了,今天见到了与心中那影子那般像的冯婠,又听了那么多自己一直藏在心中那人的事情,他彻底的疲倦了。他已经下定主意,管他是河东李唐,还是江南陈朝,又或者是河北的侄子,抛下吧。就此一条扁舟,一骑瘦马,独自南下江南,去见见那个曾经朝思暮想,难以忘怀的女子。然后在她的墓旁结庐而结,陪伴终老。
转过头,看着冯婠依然期待的看着自己,他笑了笑,“这旨意恕我不能接,我已经决意下江南,去与她做伴。不过,临走之前,也告诉你一件事情,算是感激你刚刚告诉我的这一切吧。”说着,他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盟津城,回头长叹一声,将李家父子今晚的计划一一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