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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北庭都护府
折冲府的军营里,李大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对于身旁几个新兵蛋子的胆小有些不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起码本名李骠的李大头就觉得跟自己一什的那几个家伙简直把他们这一什的脸都给丢光了。
“说什么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误了出发,就给我滚蛋吧”李大头把自己的牛皮包袱拾掇好后,起身朝那几个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兵蛋子喝骂道。
作为一名快满一年的老兵,李大头认为自己能当上十夫长,全是靠自己的本事,只是他运气不好,摊上这几个活宝,才让他老是被几个同僚笑话。
看到李大头这个顶头上司发火,几个年轻的新兵都是讪讪地闭了嘴,手脚飞快地收拾起东西来,从折冲府的武库里刚领来的三十枚箭矢被他们小心地放进了箭袋里,接着又将两套换洗的军服整齐的叠好,和磨刀的石头以及护刀的刀油还有一些小物件放在了一块。
“都给我把甲衣穿上。”李大头大声吆喝着,上面下了命令,五更前全军整装完毕,五更后全军出发,谁要耽误,就准备滚蛋回家好了。
李大头也算是军人世家的子弟,不过从他祖父到他父亲,两代人都只是个小兵,他三个月前当上十夫长,写了封家书回去后,听带信回来的人说,他父亲摆了酒席,把全村的人都给请全了,大声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以后一定会当个将军回来。
对李大头来说,要是他被赶出军队,他也没脸回家去见老父了,因此看着距离五更越发近了,他直接跑到那几个新兵蛋子身边,粗暴地把锁子甲给他们套上了。
当李大头带着手下那一什的士兵走出营房时,他所属的百人队,其他九什已经全部到齐了,他们这一什又是最慢,他不禁回头狠狠地瞪了那几个有些畏缩的新兵蛋子。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这一次如此匆忙地集结,到底是要去哪里?”训话的百夫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脸上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有些草原人的外貌特征,不过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说得极顺溜。
随着百夫长的话,包括李大头在内的军官和士兵们都是脸上露出很想知道的神情,虽然他们都猜测着大概是都护府要调他们往前线,只是不知道是哪一边,是渤海叛军那里,还是新罗叛军那里。
“朝鲜行省,我们要去朝鲜行省,把那些新罗叛军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百夫长的声音高亢了起来,“封妻荫子,就在此战,但我更希望大伙儿都能活着回来,娶几个婆娘,多生几个娃。”说到最后,百夫长大笑了起来,然后手臂一挥道,“现在全部给我出发去校场。”
黎明的天空下,辽东各处城市,风中飘着的细小雪花里,十三处折冲府的新兵们或者集结在校场,或者已经出发在路上,但是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处,那就是乐浪郡。
除了十三名折冲府的校尉,一万三千名帝国士兵不知道他们最后将在乐浪郡的一处偏僻滩涂地,乘船出海,直接从朝鲜行省的海岸线登陆,进攻新罗叛军的后方。
蓟县,北庭都护府的行在,还留守的帝国将领们此时正自激烈地争论着,郭虎禅的名字他们并不陌生,甚至于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是枢密院要大力栽培的人,但是跨海进攻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夺还熊津城这样的功劳仍是让他们不愿这样随便拱手让出来。
“新罗叛军的主力目前全部集结在乐浪郡正面一线,而且叛军还将搜刮到的大批物资都囤积于此,谁能保证,那些叛军不会突然发动进攻?”
“那么你去和那位郭校尉说,让他来防守乐浪一线,你去打熊津城好了。”
“你说的什么话,你就不想拿下这份大功吗?”
“够了,都别吵了,这事情到时等郭校尉来了再说。”
嘈杂的争吵声里,随着发怒的苍老声音,原本还争执的一群帝国将领都是没了声音,只是看向了坐在帅位上的老人。
“都下去吧。”老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里面却是有几分怒其不争,这些将领里有不少还是当年参加过河中大战的,这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让他们磨掉了当年敢把天捅出个窟窿的心气,现在居然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起功劳来。
王方翼站了起来,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说实话早该从大都护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了,他虽然属意自己的族侄王海宾,可是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如今已经不是太祖朝和太宗朝,军中士兵死忠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都不会放心他王氏两代人执掌北庭都护府的。
“但愿那个郭虎禅不会太让人失望。”王方翼自言自语道,他虽是当年东宫党里的一员,但是薛讷也不敢冒险,以至于王方翼对于枢密院的那几道密令,只当是枢密院打算让这个叫郭虎禅的年轻宗室子弟,接任下一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王方翼算是大器晚成的帝国名将,直到四十岁时他还只是军中的一名百夫长,后来太宗朝时,才慢慢崭露头角,最后为当时领兵出征河中的景武太子所器重,得以建功立业,文皇帝即位后,对景武太子旧部防范甚深,但是却对王方翼不甚在意,主要还是觉得当时这个六十多岁才刚刚当上将军的老头子没什么厉害之处,就算留着他在军中怕也没几年时间好活,可哪里想得到,王方翼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后来更是在薛讷等人的坚持下,当上了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王方翼看着议事厅里那巨大的沙盘,皱着眉头,他这几年衰老得厉害,精力越发不济,帝国整个北方的安全全都压在他肩膀上。
多年跟随的老亲兵的声音,让王方翼回过了神,他不由有些奇怪,天色这么晚,有谁会这个时候来都护府求见。
“来的是什么人?”王方翼看向了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老亲兵,开口问道,他可没空见什么陌生人。
“来人送来了这东西,说大人见了,就会见他的。”老亲兵把一把匕首双手递到了王方翼面前。
看着那柄黄铜柄的虎形匕首,王方翼的脸色陡然间变了,这是当年东宫里的同僚们才有的匕首,是太子殿下亲做之物,他也有这么一把匕首,没想到竟然是当年故人来了。
王方翼拔出了保养极好的匕首,看着匕首上刻着的一个来字,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是那一位来了,他将匕首放回鞘中,朝等着他命令的老亲兵道,“带他从后面进来,去我的书房,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
老亲兵应声而去,他知道自家大人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都护府里的人知道,那人的身份。
北庭都护府前街道处的靠东尽头,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那里,来福坐在车前,不时地看几眼北庭都护府的朱红大门。
来贺在马车里静静地等候着,他大约五十多岁,是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只是一双手粗糙而宽大,黝黑的脸让他看上去就像个经常操持锄头的老农。
可是没人知道,来贺在二十多年前,却是战场上不折不扣的屠夫,他在当时的功臣之后和勋贵子弟里是出了名的残暴之人,最喜欢的就是亲自砍掉那些被俘虏的大食士兵的脑袋,做刽子手干的事情。
很快马车外响起了并没有掩饰的脚步声,来贺挑起了车帘子,看到了那个王方翼身边比自己还大的老亲兵骑马过来了。
“把衣服换了。”老亲兵把带出来的军服和皮甲扔给了赶车的来福,他出来时特意带了出来。
“这个老家伙,做事情还是这么谨慎。”从车上下来的来贺,拿走了来福手里的军服和皮甲,口中嘀咕着,然后回车子里换上了。
当来鸣再次出现在来福和那个叫王一刀的老亲兵面前时,他看上去已经和一个普通的帝国士兵没有任何两样。
王一刀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来鸣道,“跟我走吧。”
来福很是有些气不过,这个王一刀亏他倒是还记得他,可他却把他和侯爷全忘了。
来鸣拍了拍来福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自己却是跟上了那个王一刀。
“还真以为我这二十年里真地变成废人了。”看着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来福,来鸣却是笑了笑,让来福咽下了下面的话。
片刻之后,来鸣已经在北庭都护府内了,他记得自己当年离开长安时,王方翼这个老东西已经头发花白了,不知道二十多年不见,这老东西什么样子了。
书房里,王方翼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了自己那把虎形匕首,文皇帝即位后,这把景武太子给他的匕首就被他小心地收藏了起来,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仔细地保养,如今这把匕首依然锋利得就像他刚得到时那样。
很快敲门声响了起来,王方翼从过去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口中低声道,“进来吧。”
来鸣走进了书房,而他身后那个比他还老好几岁的王一刀已是关上了房门。
“王头,你该换个亲兵了,那个王一刀居然连我和来福都没有认出来。”来鸣看到书桌上摆在一起的两把虎形匕首,脸上笑了起来,朝起身的王方翼说道,仿佛两人还是当年在河中战场时的老样子。
“你怎么知道一刀没认出你们?”王方翼亦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却是叫来鸣脸上一愣。
“这个王一刀,倒还真成精了。”来鸣摇起了头,他早该想到的。
“二十年不见,你小子倒还是老样子。”王方翼和来鸣互相擂着对方的胸膛,却是感叹道。
“王头,你也不差。”来鸣这般说道,但是他知道王方翼是真地老了,他的拳头已经不再有力。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来鸣心里叹息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上去似乎王方翼还是当年那个在东宫里初见时,因为他一句尚能饭否,就向他挑战的厉害老家伙。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见我了,而且还拿虎牙来。”王方翼看向了来鸣,当年太子殿下死后,他们这些东宫党的旧人大部分都是被迫从军中或是朝堂退出,像他这样的却是极少。
“这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贺迟疑了一下,接着只是拿起了自己那柄匕首,看向王方翼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拿到虎牙时说过的话吗?”
“我怎么会忘记。”王方翼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他算得上大器晚成,可如果不是受到景武太子的赏识,得以成为东宫党的一员,恐怕他会一直被埋没在人才济济的帝国军队中,他还记得自己拿到虎牙时的情景。
“那么现在是你我该履行当年誓言的时候了。”来贺看着王方翼脸上露出的神情,却是正色朝他说道。
“太子殿下尚有子嗣在世。”来鸣看着被自己话惊住的王方翼,沉声说道,“如今他回来了。”
“这是真的吗?”王方翼一把抓住了来鸣的肩头,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可更多的还是难以抑制的喜意。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会亲自来找你王头。”来鸣笑了笑,接着想到了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样子,却是道,“当时薛讷那老小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没把他赶走。”
“殿下他在哪里?”王方翼听着来鸣提到薛讷,也是脸上一愣,说起来薛讷虽然在文皇帝在世时,保着枢密院的权柄不至于被太过削弱,可是却也让人把他当成文皇帝一党。
“在哪里,恐怕殿下很快就要来找你了。”来鸣看着还没想到的王方翼,却是忍不住道,“你以为枢密院会随随便便让一个羽林校尉拥有那么大的权柄吗?”
“那个郭虎禅就是殿下?”王方翼失声道,但是他随即就明白过来,不由暗骂自己老糊涂,就算枢密院要提拔什么人来北庭都护府取代他大都护的位置,都不会派这么年轻的人来。
“没错,郭虎禅就是殿下,虎之勇猛,禅之沉静,这样的名字也只有太子殿下才能取出来。”来鸣却是感叹道。
“那么说起来,殿下在朝鲜行省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原本王方翼对于郭虎禅传回来的那些消息,并不完全相信,可是现在他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或许是出于对当年景武太子的崇敬,王方翼觉得就该如此。
“自然是真的,殿下在朝鲜行省,杀伐之果敢,胆魄之雄强,不做当世第二人想。”来鸣想到来福回来后的回禀,忍不住道,他相信来福不会骗自己,更重要的是来福口中,自己的小儿子上了战场,还手刃了五个叛军,主动留在郭虎禅身边不愿回来,都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景武太子。
“天佑大汉。”王方翼听着来鸣的话,却是高兴道,如今草原上局势动荡混乱,除去薛延陀和回鹘外,草原北部也是各部互相争战厮杀,迟早都会出现最后的胜利者来挑战帝国当初定下的秩序,现在帝国需要的是一个强悍的霸主。
“王头,我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只是问你,殿下回来了,你当如何?北庭都护府的将士又当如何?”来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当年他父亲被气死,他远走长安,可以说是恨透了文皇帝,现在郭虎禅这个殿下不但回来了,而且背后已经聚集起了足以颠覆未央宫的实力,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按照来福所说,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大女儿,似乎也很喜欢殿下,而自己的小儿子也很得郭虎禅这位殿下的器重,来鸣自然更加上心,越侯府能不能在他手里恢复当年鼎盛是的景象,就全在郭虎禅的身上了。
王方翼感觉到了来鸣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沉声道,“我说过此生效忠太子,绝无贰志,如今殿下既然回来,我自当效忠殿下。”
“至于北庭都护府的将士,殿下乃是天命所归,又岂有逆天而行之理。”王方翼如此说道,他的目光同样变得异常凌厉,北庭都护府里有些人是这些年里文皇帝和文官集团渗透进来的,他虽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却大概知道,既然殿下回来了,需要北庭都护府,他自然要为殿下扫清一切障碍。
“好,王头还是我认识的王头。”来贺清楚王方翼为人,看到他脸上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动了杀机,北庭都护府不比安西都护府,这些年被渗透得厉害,不少人很难信任,既然如此,也就怪不得他们心狠。
“当年东宫的旧同僚,我自会去联系,到时候枢密院那里自然会配合。”来鸣说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北庭都护府的重要不下于安西都护府,尤其是现在边疆不稳的局势下,不管是为了郭虎禅这个殿下,还是为了帝国,他们都要牢牢地控制北庭都护府,让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军队再次变成铁板一块。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