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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李林甫
郭虎禅整整被骆宾王留在了官邸一个月,这期间卢照邻像是着了疯魔一样地每日不断地记载自己对于中枢官制的重新架构,而郭虎禅自然不会再给他任何意见,说起来卢照邻和骆宾王所设想的皇宪政治虽说带有君主立宪的影子,但是本质却截然不同。
或者该怎么说,自从秦始皇建立大一统的中央帝国以来,皇权和相权的争斗就贯穿了历朝历代的政治,强悍如汉武者自然能让皇权压过相权,但是大多数时候,两者处于微妙的平衡,骆宾王和卢照邻他们不过是希望皇权和如今代表官僚政治的‘相权’可以始终处于稳固的平衡中,而让整个帝国可以一直保持太祖朝和太宗朝时政治清明,积极进取的姿态。
郭虎禅并不反对骆宾王和卢照邻他们这些热衷于皇宪政治的学者,不过他可不希望他们不合时宜地过早弄出些东西来激化现在的朝局。
在郭虎禅离开官邸前的一夜,骆宾王终于再也忍不住,和他谈了一个晚上,看得出他这位老师并没有冒犯皇权的意思,只是希望皇权能够被合理地限制,历朝政治得失,不管是皇帝强悍,还是皇帝暗弱,皇权始终都会破坏政治平衡,只不过前者并不危及国体,而后者则让皇权成为野心家的工具。
郭虎禅对于骆宾王近乎于解释的谈话,并没有太大兴趣,历朝历代,除了寥寥几个皇帝,根本没有绝对的皇权,他也没兴趣当一个彻底的**者,同时只要解决了帝国内部那些利益纠葛的矛盾,把战火燃烧向整个世界,只要殖民可以保证足够的利益,即便是官僚政治体系,同样有着强烈的侵略性。
走出太学令的官邸时,郭虎禅还是向卢照邻所住厢房鞠了个躬,他相信今日一别后,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老师’了。
“二郎,你总算是回来了。”回到自己所住的精舍,苏文焕看着回来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自从李林甫给他带回了那位刘夫子的口头警告后,他就只有每天去听讲,可把他憋坏了。
对于其他太学生来说,刘夫子的那些讲课或许还能让他们有些新鲜感,可对于从小生活在刑国公府,那种完全军事化的环境下长大的苏文焕来说,他就是在老爹的咆哮声里听着那远比皇汉武功录详细得多的回忆里接受汉学的。
“那些课程实在太无聊了。”苏文焕朝郭虎禅抱怨着,他根本没想到那个刘夫子居然和他老爹当年是一起打过仗的袍泽,虽说当时两人所属的军队不同,甚至于压根没见过面,但是当年参加过河中第三次大战的老兵所剩不多,要是自己老爹见了这个刘夫子,恐怕自己下场会更惨。
“忍忍吧,明年春闱大考后,我们就能去细柳营。”郭虎禅看着苦着脸的苏文焕,说起来刑国公对自己这个嫡长子还真是严厉得很。
就郭虎禅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像苏文焕这样的开国功臣子弟,大部分都还保持着良好的传统,很少传出不好的事情,尤其是苏文焕这种日后要继承爵位的嫡长子弟,从小受到的教育远不是严厉可以形容的。
“还有六个月。”算了算日子,苏文焕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六个月的时间忍耐下也就过去了。
李林甫在边上,虽然想要插话,可是奈何没有太好的切入点,也只能在边上看着苏文焕拖着郭虎禅问东问西,而这时天气已经转入晚秋,虽然院子里颇为寒凉,不过其他同住地平时只能和苏文焕算是点头交的士子们都是很诡异地出来了,而且目光都落在了郭虎禅身上。
拜骆宾王这位老师所赐,郭虎禅恐怕是太学历年以来,最受瞩目的学生,哪怕是过去的那些所谓十六七岁就能通过春闱大考的天才也无法跟他相比。
算起来,郭虎禅如今也就十六岁不到,再加上又是因为宗室子弟的身份入读太学,放在其他士子眼里,也就是进来混个出身的,可是骆宾王收他做亲传弟子的消息一传出,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腹诽骆宾王这个太学令或许是老糊涂了,但是也有大把的人觉得郭虎禅就是不世之才。
此时长安城里,太学的士子平时拿着自己的诗文当街而吟的事情也不算少,各种各样的诗会文会也多得很,虽说诗文不能定才,可是到了郭虎禅这种万众瞩目的程度,大多数人还是觉得郭虎禅就应该有些惊世之作,只不过郭虎禅到目前为止,别说什么诗文集,就是连首诗都不曾见过。
作为郭虎禅这个‘名人’的舍友,其他士子们或许心里嫉妒,但是更多地还是想见识下郭虎禅究竟有什么不世之才,竟能让太学令破格收为亲传弟子,当然不少人心里更是存着接近郭虎禅,来获得太学令的赏识这种目的。
不过现在吗,这些人只是想知道郭虎禅在太学令的官邸里的经历,到时候也可以把听到的事情在外面吹嘘,而苏文焕如今拉着郭虎禅问长问短,自然是让他们一个个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走,去我房里,这外面风大。”问了几句后,苏文焕看着平时那些一个个都见不到的舍友都露了面,却是一把抓着郭虎禅就往自己房间去,他对这些家伙没什么好感,整个精舍里也就李林甫还算让他看得过眼些。
“李兄,不妨随我同去,我那里还有半坛好酒,一个人独饮无趣。”李林甫本来也和其他失望的士子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苏文焕突然喊住了他,邀他同去,不过这固然让他欣喜,可是看到其他回房的人朝他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也不禁苦笑一声,居然就这么给人记恨上了,还真是冤枉得很。
李林甫不是一般人,不过转眼间就做出了利害得失的计较,相比起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士子和郭虎禅,这些连普通交情都算不上的舍友没什么好在乎。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林甫笑了笑,跟上了苏文焕和郭虎禅。
“拽什么文,真是不爽利。”苏文焕看了眼李林甫道,这个瀛洲来的家伙人还不错,就是有时候看上去迂了点。
苏文焕的房间里,摆满各种兵器的架子取代了书架,他倒是直接得很,也不跟郭虎禅客气,让两人坐下后,自去床下取了那半坛酒,严格说起来,太学里是禁酒的,不过这些年来太学的风纪不像过去两朝时那般如同军队一般严格,因此只要不被捉到,喝酒也没关系。
“我不爱喝酒。”看到李林甫对苏文焕只拿出两只酒盏有些不解,郭虎禅朝他说道,他当然不像苏文焕那样觉得李林甫只是个普通的士子,不过他也觉得如果李林甫能表现出足够能力的话,他不介意想个法子把李林甫给拉到自己这边来。
“说吧,你这几天在太学令那里学到了些什么东西?”苏文焕坐下后,给自己和李林甫倒上酒后,兴冲冲地问道,骆宾王这些年来在官邸里深居简出,连待客都不常见,更遑论郭虎禅这样一住就是一个月的。
“也没什么东西,只是陪老师下下棋,闲着的时候听卢祭酒讲些东西。”郭虎禅为自己沏了杯茶,抿了一口后,如实地回答道。
“就这样完了。”苏文焕很是不满地看着面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的郭虎禅,皱着眉说道,“我还以为太学令会教你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又不打算当什么大学者,老师见我志不在此,也就懒得教了。”郭虎禅很是平静地答道,不过实际上骆宾王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他对诗文不感兴趣,至于汉学,儒学,法家这些东西他也不打算深入研究,至于用兵之道,骆宾王也教不了。
李林甫虽然在边上竭尽全力保持着冷静,可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至少他觉得郭虎禅这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太学令可是一代学宗,更何况还有卢祭酒在,换了别人,肯定会恨不得每天都能时时聆听教诲,向太学令和卢祭酒请教,哪像眼前的郭虎禅,居然大半时间用来练武,剩下的时间就是下棋喝茶,偶尔听卢祭酒讲些朝野轶事。
“那么,郭兄以后打算去哪里任官?”李林甫不死心地朝郭虎禅问道,虽然他年纪远比郭虎禅大,可还是客气地称呼一声郭兄,不管郭虎禅的学识如何,只要他顶着太学令亲传弟子的名头,以后绝对是前途一片光明。
“任官,没这个打算,明年我就去细柳营。”郭虎禅看着突然开口问话的李林甫,也不打算瞒着他,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李林甫也给弄到细柳营里去,他现在还是缺可用的人才。
“细柳营。”李林甫念着这个名字,不由一愣,细柳营在民间的称呼是羽林军校,帝国培养军官的地方,不过一开始是以功臣子弟和军中子弟为主,后来才慢慢转向普通人家的子弟,和太学一样,要进羽林军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修文年以来,帝国少有战事,从军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李林甫皱眉沉思了起来,他相信郭虎禅做这种选择肯定有他的理由。
“李兄是瀛洲人,应该也清楚朝鲜行省的事情吧?”郭虎禅朝李林甫说道,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提示,毕竟李林甫如果按部就班地完成太学学制,再从地方历练上来,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
“难道很快就会有战事了?”李林甫看着郭虎禅和苏文焕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朝鲜行省那糜烂的情形,再想到最近几个月长安城的局势变化,忍不住口中自语道。
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隔海相望,当初也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被征服,只不过日本列岛改称瀛洲后,因为大批的汉人迁入,再加上本来人口就不多,如今却是汉化得颇为顺利,而且通过海上航运,瀛洲和帝国本土的联系实际上要比以山地为主的朝鲜行省方便许多。
当初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被帝国征服,因为前朝隋室第一次征辽而结下的血仇,帝国打高句丽时,屠城杀俘,更在征服后,将高句丽遗族全部当成奴隶,男的苦役,女的发配给辽东移民为女奴。
最后帝国在疆域版图上完全恢复了前汉时的玄菟,乐浪等郡的称呼,而将不在其范围内的新罗和一部分百济,高句丽地方称为朝鲜行省,而不少幸存的高句丽遗族当时便北逃至朝鲜行省苟延残喘。
帝国一贯的政策是内圣外王,尤其是无法保证被征服地区的汉化时,采取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殖民政策,再加上朝鲜行省的地理和气候原因,就更加懒得去开发这块地方,一直以来只是对朝鲜行省进行皮毛,木料和各种税赋的剥削统治。
在过去,帝国驻扎于朝鲜行省的熊津都督府所保持的军力足以镇压土著,保证帝国的统治,但是这些年来,随着驻军的减少,以及朝鲜行省的高句丽遗族后裔和新罗遗族的合流,再加上一部分契丹和女真部族,朝鲜行省的局势便变得糟糕起来。
李林甫在瀛洲时,有时候也听到去朝鲜行省做生意的海商回来时,也总会带回些不太好的消息,比如又有什么部落叛乱,袭击巡逻的帝国军队等等。
不过一直以来,朝鲜行省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叛乱,李林甫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一切仍在熊津都督府的帝国驻军的控制下。
“战事,也许吧?”看着有些吃惊的李林甫,郭虎禅笑了笑,朝鲜行省那就是一摊子烂事,熊津都督府的确兵力不足,但是如果现在就增兵的话,还是能把局势给稳定下来的,不过枢密院现在需要一个借口,恐怕朝鲜行省还得糜烂一阵子,等出了大乱子,枢密院才会名正言顺地提出要求。
朝鲜行省的战事什么时候打起来,全看枢密院和内阁什么时候达成妥协,不过郭虎禅觉得这个时间不会拖得太长,毕竟对于内阁和枢密院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来说,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利益减少,是谁都不愿意接受的局面,而如果帝国的军事力量继续衰减下去的话,谁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帝国实际上军事存在的中亚地区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化,大食人可是念念不忘东进,要和帝国再来一场圣战的,尤其是现在的帝国看上去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强大到没有任何对手的大汉。
朝鲜行省不过是给斗了二十多年的枢密院和内阁大家互相妥协,体面地结束这种无意义的争斗的台阶,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的拙劣表现和过早暴露的野心,恐怕已经让内阁失去了能够依靠皇权彻底扳倒枢密院这种念头,或许和枢密院一起管理帝国,不让这个没用的皇帝把大好的局面都给搞砸了才是文官们的真实想法。
现在的帝国,正是充满一切可能的时候,郭虎禅笑得很开心,他相信很快帝国就会重新开始尚武,毕竟丝绸之路上的利益可是牵扯到那些构成复杂的商业协会,这里面不管是文官集团,还是枢密院背后的勋贵势力,都是不会甘心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的,当然或许南方的帝国海军也会这事情里插上一杠子,到时候就更加热闹了。
李林甫听着郭虎禅透露的只字片语,内心里很快火热一片,他相信郭虎禅知道更多,这也意味着郭虎禅的前途远比他想象得更加远大。
“帝国的利益需要军队来守护,目前看来帝国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年没有大规模地对外战争了。”李林甫的目光里有着名为野心的光在闪动,太祖皇帝在开国时恢复了秦汉时期的军功爵制度,这也是西征大时代时帝国军队勇猛无比的原因之一。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总量在扩大,可是帝国所能获得的利益却不比以前多,反而减少了,光是这一点就有足够的理由让枢密院和内阁妥协了。”郭虎禅看着李林甫说道,历史上的中国古代王朝,会失去对外扩张动力,说穿了还是开疆拓土除了彰显皇帝的武功以外,无利可图,但是现在的帝国不同,太祖朝和太宗朝的战争,帝国在丝绸之路上攫取了巨大的贸易利益,同时也付出了阵亡六十万士兵的代价,不管从实际利益,还是从感情上,帝国都不会放弃对丝绸之路的控制。
李林甫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小命送掉,可如果有个不错的后台靠山,那么战场上也是晋升速度最快的地方,爵位,财富,名声唾手可得,而如今他的眼前,郭虎禅虽然身份背景不明,但是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宗室子弟,而苏文焕则是刑国公世子,怎么看这两人在一起都不简单,李林甫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不要急躁,他还有的是时间,加深和郭虎禅,苏文焕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