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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越放弃了速战速决的念头。萧靖的态度并不像他一开始所表现的那么配合,既然这样少不得要费些工夫。
“若非亲眼所见,越某可不敢相信公子居然过得如此朴素简单。”他死死地盯着萧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道:“不过,越某还有一事不明:若报社当真没什么资财,院里院外的护院又是从何而来?我去过的地方不少,也算是有些眼色,这些师傅可不是普通人吧?”
萧靖一愣,随即苦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些人非是萧某请的。日前我远赴临州,有一家人欠了我天大的人情,非要张罗着报答。我百般推辞,人家就是不依,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收下了这些护院,先一步把他们派回了家里。这钱嘛,自然是那家人替我出的。呵,您还别说,家里有人守着也算不错,至少能安心许多,再不怕那些宵小之徒上门来骚扰了……”
他口若悬河地解释了半天。老越听得很是不耐,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隙,他赶忙插话道:“这个且放下不说,公子出趟门也要带不少盘缠吧?光是雇车的费用,只怕就……”
萧靖用一声长叹打断了老越的疑问。他用力摇了摇头,才道:“说起这个,萧某更是满肚子的苦水。办报纸是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为了普通百姓。所以,刚收到临州出事的消息镜报就派出了记者,那是要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前段时间萧某又去临州,则是为了把临州复兴的故事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再将之传播于天下,以作为我大瑞朝儿女不屈不挠之典范,为万世表率。
这两趟出远门是为了天下的大义,也是为了我大瑞朝。只要能为大家谋些福利,为人们多准备些精神食粮,就算我吃些苦又怎样?老越,你别看我雇了大车出门,但那都是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一路上,我到处住最便宜的客栈,吃最粗糙的饭食,实在手头紧,还得跟个乞丐似的找人家蹭口饭吃。对了,我还去过一次定和县,路上为了省钱住大车店,结果半夜被小贼用迷药迷晕了。哎,差点被人卖到深山里,连命都保不住!
有时候我也会想:那些都是别人的事,我犯得上么?因为我的任性,家里人都得跟着吃苦受罪……这又何必呢?
小雅是个大闺女了,又出落得这般灵秀……可是,让我这么一搞,别人都知道报社穷得很,不愿跟我家结亲,她也只能“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小姑独处过她的苦日子……
小远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本应多吃些好的,可他也只能跟着我们随便来点粗茶淡饭,有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吃饱。哎,这孩子是我从河东大旱的灾民堆里带回来的,本以为能让他过上好日子,谁知却还是这样饥一顿抱一顿,我……”
说着说着,萧靖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的他还在试着继续说下去,可才试了几次,他就已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想起了过往的苦难岁月,刚擦完地正要出去的董小雅也流出了眼泪。在老越的注视下,她稍稍扭过头抽噎了几声才闪身退出了房间。
这妮子一向眼窝浅,想来是触动了心事吧?
伤心的萧靖哭了一阵才渐渐收住哭声。他很是不好意思地对老越笑了笑又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可是,一想到身为一介草民的我能为陛下分忧,能为大瑞带来浩然正气,我心里就觉得值了。所以,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今天既然您来了,姓萧的就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钱是身外之物,我不稀罕那玩意,也不想过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我想要别的啊!我为朝廷尽了忠,为了百姓解了难,为何就没有一点嘉奖呢?
河东大旱时,出钱出粮的富户都拿到了官府颁下来的牌匾。镜报所做的不比他们差,不夸张地说是“活人无数”,要是知县汪老爷知道我等的功德,那该有多好!
这些苦处我都没和别人说过。要不是您来了又正好提起这事,我实在不知道能和谁聊聊,憋着憋着都要憋坏了。哎,还是说出来痛快……
翻着白眼的老越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我就提了一句,谁知道你憋出来这么一大坨啊?
真是说你胖你就喘。老子给你扣顶高帽,你就顺杆爬当上了“忠君爱国的模范”,最后还东拉西扯的好像县里欠了你什么似的,这是几个意思?
我是来收税的,不是来跟你扯淡的!
因为说的话太多,萧靖也闭上了嘴巴。
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最好使。刚才的那番话七分真三分假,小远的身世、住黑店被劫等大事都是如假包换的事实;至于小事,就难免要做些无伤大雅的艺术加工了。
不过,如果有心人真的想查,这番话也瞒不住谁。毕竟报社在浦化镇立足已久,一干人等吃什么用什么,只要在镇子里仔细打听一下便能一清二楚。
别人不傻,萧靖没指望动动嘴皮子就能唬住人家。准确地说,这只是他表明态度的方式,相当于抛出了一颗软钉子。
“公子的一番话的确感人至深。”老越面无表情地道:“只是,我只能管管这课税之事,别的事我管不了,请恕我爱莫能助。适才越某所说的收法也算妥当,公子若无异议,这事便定下了吧。”
萧靖连忙摇头道:“异议当然有。我看老哥是自己人,便不跟您绕弯子了:三成极是不妥,报社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您刚才也听到了,如果要缴这么重的税,我和这院里的人就要出去喝西北风了。我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将来哪里还有镜报,这不是杀鸡取卵么?”
老越冷声道:“那以公子的看法,如何课税比较合适呢?”
萧靖微微一笑,道:“最多半成,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