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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过后,小马驹终于还是没能撑过去,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无声无息的躺在了冷冰冰的稻草上。
母马在旁边不断舔舐着它的毛发,口中发出呜呜的哀鸣,漆黑透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悲伤的泪水。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大颗大颗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谢瑾静静看着,不去打扰它们最后的相处时光。
然而,很快就有人来把小马驹冰冷僵硬的尸体拖走了。部落里有严令,不准杀马充饥,即使是贵族也不能例外。这样自然夭亡的小马驹,自然就是难得珍贵的美味了。
而谢瑾因为照管马匹不利,被罚了五十鞭子。
他们这群奴隶在阿鲁特部落人的眼里,自然是低贱如蝼蚁的。行刑的人下手既狠且毒,五十鞭子过后,谢瑾浑身是血,只剩下了半条命。
在一旁等候的陆之旗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点头哈腰的对行刑的人道谢,背着谢瑾慢慢走了回去。
回到马厩,陆之旗将半昏迷的谢瑾小心翼翼的扶到干草上躺着,盖上几块破旧的皮子御寒,然后喂他喝了点水,便束手无策了。
奴隶们挨打是家常便饭,若因此受伤生病,是不会有药物治疗的,只能靠自己硬生生挺过去。若是挨不过去,那也是命。
陆之旗喃喃道:“敏之,你可要坚持住啊,谢伯父还在京城等着你回去救他呢!”
谢瑾,字敏之,他的父亲是大明朝廷的御史,因得罪了当朝权贵,在天启二年的时候被罗织罪名下了诏狱,至今未被放出。
谢瑾多方奔走未果,反而被剥夺了举人功名,赶出京城回到了老家。恰逢满蒙联军入寇大明,就这样被抓到草原成为了一名奴隶。
陆之旗的祷告并没有起作用,当天下午,谢瑾发起了高烧。
在这样的天气里,高烧不退可是能要人命的。陆之旗跺了跺脚,转身去找哑巴。
哑巴让陆之旗先回去,等她的消息。
当天夜里,哑巴便一个人悄悄来了马厩,随身还带来了一包药粉和三颗药丸。药粉是普通的金创药,药丸则是草原贵族们专用的防治伤寒的常备药。
这两样东西在部落里十分精贵,显然不可能是主人赏赐的,想必是哑巴冒了很大的风险偷出来的。
陆之旗心中感动,却不知说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哑巴这样偷主人东西的举动若是被发现,只怕一千次都不够死的。
哑巴见他半天不说话,啊啊地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自己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再过来看谢瑾。
陆之旗忙点了点头,看着哑巴消失在了马厩外。
今晚月色很好,就着朦胧的月光,陆之旗给谢瑾上了药,然后喂他吃了一颗药丸。谢瑾烧得迷迷糊糊,无知无觉地咽了下去。
因着担心谢瑾,陆之旗没有回自己的马厩,就躺在谢瑾身边,准备彻夜照看他。
半夜里,谢瑾的烧不仅没退,反而开始说起了胡话。
陆之旗不断的用沾了雪水的布擦拭谢瑾的额头,希望能把温度降下来一点。谢瑾口中一直在胡言乱语,语速极快,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陆之旗一夜没敢合眼,也许是哑巴带来的药丸起了效果,第二天早晨,谢瑾的烧终于退了下去。陆之旗松了口气,他一夜没睡,此时亦是十分疲累,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完成部落里安排的活计,否则今天他和谢瑾都没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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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喉咙干渴得厉害,勉强起身,取了水囊喝水。凉丝丝的水淌过喉咙,缓解了里面的燥热,总算是好过了点。
昨晚谢瑾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也知道陆之旗一直在照顾自己。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的努力终究没有换来回报,小马驹经过那么精心的照料,却还是没有活下来,也许这就是宿命,天意难为。
那么,林丹汗派额哲来攻打阿鲁特部落,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算算日子,已经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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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谢瑾正一个人坐在稻草上发着呆。
他急忙走过去,将散落在周围的那几块皮子盖到谢瑾身上,埋怨道:“好不容易退了烧,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再复发怎么办?”
谢瑾冲他笑了笑,前世陆之旗和他在这次蒙古内乱中失散了,后来他找了很久,也没能得到陆之旗的消息,想必是凶多吉少。
陆之旗仍然在絮絮叨叨:“这次多亏了哑巴,要不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了药,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唉,今天也没看到她,不知道她偷药的事有没有被发现……”
谢瑾知道哑巴这次没有事,但也没有打断陆之旗的念叨,只是静静听着,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陆之旗念叨半晌后,终于想起来谢瑾还没有吃饭,急忙从怀中拿出两个黑硬的饼子,递给谢瑾。
奴隶每天只能分到一碗稀粥和两个饼子,谢瑾今天没去干活,自然就什么都没有。陆之旗这是只喝了那点稀粥,干粮都拿来给他了。
谢瑾自然不肯,只拿了一个饼子,剩下的推回去给他。
陆之旗没接,道:“不用担心我,你都吃了罢。我那里还有点存粮,不然哪里还有力气干活,待会还得去割牧草呢。”
谢瑾咬了一口饼子,含含糊糊道:“那你也拿着,存粮那是保命用的,暂时不要动。对了,你那边的牧草积攒了多少了?”
“足够两个月的量吧,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再过段时间就没法出去割牧草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开春。“陆之旗有些发愁的说道。
谢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仔细算了一会儿,才道:“这样,你把牧草留够十日的量,剩下的全都挪到我这边来。”
陆之旗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谢瑾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接着看着陆之旗迟疑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当然,若是你信不过我,就当我没提。”
这句话砸下来,陆之旗就不能不同意了,他苦笑道:“何必说这样的话,明天,明天我就把牧草全部搬过来,行了吧?”
到了第二天,陆之旗果然跑了好几趟,分批把他马厩里的牧草全搬了过来,然后气喘吁吁地道:“敏之,我所有的家当可都在这里了啊,你可得帮我保管好了。”
谢瑾微微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因着谢瑾做事一向靠谱,两人又是过命的交情,陆之旗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虽然好奇谢瑾这么做的原因,但谢瑾既然不肯说,他也就没多问,叮嘱了几句,便自去干活了。
而被认为靠谱的谢瑾,把陆之旗哄走后,转身便去找了相熟的牧民,要把他和陆之旗这几个月来积攒的牧草全部卖掉。
他们这些奴隶都是属于贵族的财产,阿鲁特部落里普通的牧民也是需要自己劳作的,今年冬天来得早,许多牧民没有积攒到足够的牧草,便偷偷拿吃食来和奴隶们交换。谢瑾和陆之旗有着哑巴的接济,倒是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交易。
对这样暗地里的交易,部落里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强力禁止。
谢瑾很顺利地将牧草尽数换成了干粮,因着数量比较大,他找了好几户牧民分批脱手。这些日子部落里每日发给奴隶的食物更少了,每天都有很多奴隶偷偷地拿牧草跟牧民们换吃食,谢瑾混在其中,倒也不惹人注意。
谢瑾将干粮全部藏在了马厩下面的一个洞穴中。
自从半年前发现自己重生后,谢瑾便趁着晚上的时间,每日悄悄地在自己的马厩中挖地洞。这是他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兵灾想出来的办法,洞穴入口处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上面掩盖着杂草。只要不仔细搜索,绝对不会被发现。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谢瑾数着日子,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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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哈尔骑兵到来的前一天晚上,谢瑾把陆之旗和哑巴都叫到了自己的马厩里,简单地告诉他们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听到察哈尔马上要来攻打阿鲁特部落,哑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眼中满是恐惧。她是经历过战乱的,自然清楚,战争是多么的可怕,像他们这样的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是小之又小。
她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陆之旗则是追问道:“敏之,你是怎么知道察哈尔马上要来攻打阿鲁特部落的?你听谁说的?”
谢瑾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这件事千真万确。”又安慰哑巴道:“别怕,只要躲过了最开始的这一天,我们就不会有事了。察哈尔部落也需要奴隶,不会把我们赶尽杀绝的。”
谢瑾带着陆之旗和哑巴依次进入了洞穴中,洞穴挖得并不深,里面顶多能藏得下三个人。大概是这狭小的环境让哑巴有了些安全感,不再低声哭泣。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三人相互倚靠着,汲取着彼此的温暖,等待黎明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瑾正有些昏昏欲睡时,洞穴的上方,突然隐隐传来了马蹄的震动,接着便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混乱中有人在大声呼喊:“敌袭!”。
哑巴心惊胆战了一夜,刚有点睡意,便立刻被惊醒了,她拉住谢瑾,“啊啊”地叫了两声。
谢瑾察觉到她的恐惧,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不要怕,他们找不到这里,不会有事的。”
本来陆之旗还一直有点半信半疑,此刻完全相信了,他低声问谢瑾:“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不可能一直藏在这里吧?”
谢瑾低低地回道:“先躲过天这几天再说。”
陆之旗便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混乱一直没有停止,幸好没有人发现这个破旧的马厩底下另有乾坤,谢瑾三人一直平平安安的呆着,洞穴里准备了足够的清水和干粮,饿了就吃点干粮,渴了喝点清水,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白天的时候,洞穴里虽然昏暗,但光线会从气孔透进来,勉强还能视物。到了晚上,则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随着这一明一暗的交替,谢瑾默默地算着时间,他记得前世额哲率领察哈尔铁骑占领阿鲁特部落后,并没有马上返回察哈尔王庭,而是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原因是额哲的头风发作了。
前世时,额哲一直都有头风痛疾,虽然平时一般不会发作,但一旦发作起来,便会头疼欲裂,生不如死。后来还是遇到了一位四处游历的神医,额哲吃了他的几副药下去,虽然没有根治,但症状却是大大缓解。那些药方,谢瑾自然是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