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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关北军行营先锋延安团指部两个步营一个骑兵斥候大队攻克银州治所儒林县,延安团的精锐部队斥候大队负责登城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右营随即跟进掩杀进城,左营绕过儒林县控制无定河渡口码头,彻底截断敌军外逃之路。只用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便结束了战斗。当第二天上午延州防御使忠武将军李文革率领着厢兵甲团一部从西南部的山区开进冲积平原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座已经插上了延安团旗帜的银州城。
昨夜接到沈宸的报告,李文革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银州城的兵力部署情况和双方力量对比他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延州的守将他却是极在意的。
银州防御使知本州事拓跋光俨的军事能力如何李文革不太清楚,但是这位老兄某个尚未出世的儿子李文革却是久闻大名的。因此他私下揣测,从遗传学和基因学角度分析,李继迁的老爹,军事能力就算再差劲,轻轻松松把自己这样的撂倒个十个八个的也不应该存在太大的问题。
因此接到报告,李文革一面派出传令兵向前方的沈宸传达“持重用兵”的命令,一面催促队伍起身,向银州方向进军。
折从阮率领的主力部队和他之间的间隔有十里左右,然而五更天才起身,等到开饭完毕上路,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李文革此时已经走出山区,距离银州城不到五里地了。
他进城时,还觉得有些迷糊,银州这座党项腹地地重镇,在西夏太祖皇帝的亲生父亲镇守下的州城,便如此轻松地被一个一年前还不过是个班长的家伙带着几百兵拿了下来。这种事不要说变成真事,就是写成书李文革都觉得太离奇了。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YY么?
沈宸在城北渡口清理船只和截获的物资,顺便甄别挑选那些被俘获地船夫,在城中驻守并且向李文革汇报战果的是监军魏逊。
战果更加令李文革眩晕,攻克银州这样一座州城,斩首仅仅六十八级。
这未免也太少了点吧!
有多的……
俘虏两百九十三人。
好吧,城中兵力总共只有这么点。打得轻松一点容易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一家一个没跑掉,全家被俘。
意外……纯属意外……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文革在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住地告诫自己——这一切纯属意外!
至于其他的收获,已经很难再让李文革去关注了。
再说,收获也确实不算很多。
五千只羊,三千头牛,三万石谷物,二十万担草……打下一座州城,也不过便缴获了这么“一点”东西而已,哦。对了,还有大约一千匹绢,算是个零头罢……
也难怪李文革迷糊,在当初决策向银州进军时,谁也没想到能够将这个定难军重镇如此轻松拿下,李文革虽说知道在几十年后这位被自己生俘的废柴防御使那位了不起的儿子曾经靠着很少地兵力一举夺下了银州。但是那是在人家拓跋继迁同志做了多年押蕃落使在周围的部落人民中拥有崇高威望并且基本上在银州内部遍布内应的优势条件下才得以实现的。
而此番银州之战,除了战略上的突然性这一条之外,自己几乎啥都不占。
在银夏四州当中,银州和延州之间的距离最远,还有不易通行的天险横山山脉相阻隔,从战略上看,除非关北军的巨头们脑袋秀逗了,否则绝不会冒着被半路伏击的风险来攻打银州。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拥有绝对优势兵力地后唐大军都没有打过银州的主意,谁能想得到如今只有数千兵马的关北行营竟然敢走这步险棋?
结果就是,李文革当初来银州炫耀兵威的原始设想被几个前线军官临场发挥变成了一场仓促决策的袭城战,折家军主力还没有到达。银州已经被占领,俘虏了包括未来的西夏太祖地爸爸妈妈在内的一大票人士,发了一笔洋财,而这一切的代价,不过是二十一死八伤,总共伤亡不到三十人。
沈宸从城北回到城内的银州防御使府邸,正遇见魏逊低着头往外走,沈宸喊了魏逊一声,魏逊抬起头看到了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道:“你要去见大人么?”
沈宸点了点头,疲惫地道:“一百九十八艘大小船只……下面的路咱们基本上不用走了……”
魏逊点了点头,道:“大人下了命令,李光俨一门男女人丁十六口,全部斩首……”
“啊——?”沈宸的眼睛顿时瞪得圆了。
魏逊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是啊——连妇人和孩子在内!”
“这是大人下的命令?”沈宸盯着魏逊问道。
“不错,是大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人……”沈宸嘴唇蠕动了一下,下面地话却没有说出来。
魏逊道:“……我的人现在全在清点战利品计算军功,忙都忙不过来……”
宸看着魏逊,冷冷道:“我这便去见大人,你先不要
魏逊笑道:“你去吧,你出来前,我抽不出来人手……”
沈宸大步向着内院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住,疑惑地回过身问道:“你为何不肯劝谏大人?”
魏逊头也不回地道:“我是监军,职责是维系军队对大人的忠诚,服从大人的指挥调遣,执掌军法,惩罚犯军法地军官和士兵;在全军面前维护大人的威信。无条件执行大人地命令;劝谏这种事,不是我该做的!”
沈宸默然。
李文革伏在几案上看着地图,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不知何处去,抓着水杯的手在不能遏制地抖动着,秋高气爽,他的头上却满是汗水。眼睛微微闭着,唯恐一旦睁开,心中的激烈交锋便会通过眼眸透露出来。
沈宸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发觉。
—
“大人,为何要杀俘?”
沈宸进来平胸行礼,在李文革看向自己地那一刻,直通通不讲任何委婉地问道。
“哦——?”李文革愣了一下,随即脸色越发变得苍白。“拓跋家在延州烧杀抢掠,血债累累,如今也是该恶贯满盈的时候了……”
这句话虽然说得底气不足,却一下子把沈宸将住了,沈宸依稀记起,前些日子李文革对细封敏达也是这么说的。
李文革下令烧草场的时候,似乎细封敏达的激动程度要远远高于此刻的自己,不过最终他还是执行了李文革的命令。
难道说,这一次和往常一样,是自己没有领会大人的良苦用心么?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尽管李文革给出地理由让沈宸顿时无语,但是这个年轻的致果校尉却并没有被说服。尽管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定不对,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了。
“那么——为何要杀女人和孩子?”
这一回换李文革被问住了。
他痛苦地挠了挠头,这是一个连自己都还没解决掉的心结。如何来说服沈宸呢?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这些女人当中未来会有一个生下一个不俗的孩子,他将成为中原王朝的一个可怕敌人,而这个孩子的孙辈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新的游牧帝国……
自己毕竟是个将军,这种神棍式的语言不适合自己。
“斩草总要除根,留下这些女人和孩子,却杀了他们的丈夫和妻子,日后这些人总是要找我们报仇的……不杀掉这些人。只怕后患无穷……”
李文革艰难地从自己地口中吐出了这样的一番言语。
这种厚黑哲学,他自己向来是不信的,然而此刻,他却要用这个逻辑去说服自己最得力的部下。
口不应心的说话。真是痛苦啊。
“大人,咱们当兵的,那一个不是将脑袋夹在腋下讨衣食求功名?难道咱们日后还惦记着死在榻上么?咱们连他们地男人老爹都不怕,还怕这些女人和孩子日后报仇?大人当日在延州城中当街手刃暴乱的兵卒,面对上百乱军大人尚且不怕,难道反怕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
沈宸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这是命令——你不要再讲了!”李文革无力地冲着沈宸挥了挥手。
“大人——你究竟怕甚么?”沈宸极为愤慨地问道,“大人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今日变得如此畏惧怯懦?”
这话就相当严重了,下级指责上级畏惧怯懦,这在军队当中是极为损害上级威信的行为。
李文革愕然望着沈宸,一年以来,这是沈宸第一次对自己说出如此悖逆的言语。
沈宸毫不畏惧地与李文革对视着,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羞愧。
我是在维护你,虽然我说不出是在维护你的什么。
“君廷……”
“……你不懂”
李文革叹息着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懂!”
沈宸毫不气馁地道:“……大人,虽然卑职自知驽钝,但是大人没有说,又怎知卑职不会懂?”
李文革苦笑道:“若是你明知此刻手软会为未来埋下隐患,而且是足以致使上百万人死去,使战火连绵,使生民涂炭,若是你明知自己手软地结果会是这样,你依然还能坦然地放掉这些未来的祸根么?”
沈宸有些不解,李文革摇着头道:“我都说过了你不会懂,如今杀掉这十几个人,未来却可以救几十万人于水火……这种事情,只有我才深切地知道……”
“大人,卑职不懂您的话!”
沈宸十分困惑地道。“但是,卑职觉得您说地这个,不是杀人地道理!”
“嗯——?”
李文革扫了沈宸一眼,却没有反驳。
“大人——杀掉这些女人和孩子,无助于消灭定难军和党项人,无助于彻打垮平夏部落。大人说今日放过这十几个人。会导致日后死掉几十万人。卑职虽然不懂这里面的深意,但是卑职以为,即便真的
想办法不让日后那几十万人死掉,才是大丈夫所为;依靠屠戮妇孺才能救得了日后那数十万条性命么?虽然卑职不懂,但是卑职觉得远非如此!连李光俨我们都能生擒活捉,难道还惧怕他的妻妾和儿子?”
“嗯——!你说下去!”李文革一开始的无奈苦笑从嘴角消失了,他开始认真思索沈宸地话了。
“卑职——卑职的意思是说。以大人的英雄了得,即便这些女人和孩子日后成了气候,难道大人还会惧怕他们不成?”
李文革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若是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呢?”
沈宸道:“且不说大人如今正当少——哦——正当青年,寿数还远远不到说生说死的时候。即便是大人百年之后,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英雄辈出,就算这些娃娃日后一个个都成了了不得的人物,又能如何?党项人有英雄,难道我们汉人便没有英雄么?平夏部有好汉。难道以中原之大,都找不出一个能够和这些娃娃匹敌的好汉来?卑职不信!”
“还有——难道大人杀掉了这些女人和孩子,便完事大吉了么?平夏部因此便不会再出英雄了么?即便平夏部没有了拿得出手的人物,野利家、房当家,这些部落呢?难道大人要将党项部族全都杀个干净么?就算杀光了他们,还有契丹、吐蕃。还有大人说的高丽、天竺、大食……若是日后咱们干不过这些人,是咱们没本事,难道咱们还能抱怨人家有本事地人出的太多了么?”
“若是能将咱们的好汉英雄一茬一茬都挑选出来,咱们便谁也不用怕,就算真的一个英雄好汉也没有了,难道便不能培植训练么?咱们丙队原先是副甚么样子,大人也不是没见过,如今不过一年时间。不是照样成了如虎似狼能打敢拼的好汉子?只要咱们心齐,中原这许多人,还怕养不出几个英雄好汉来么?若真的咱们连一个英雄好汉也养不出来,那便是被人家像割麦子一样一群群割倒砍翻。也是应当应分的,谁让咱没出息来着?”
平时在军中,沈宸极少如此长篇大论,今日情急之下,居然说了这大半天道理。
李文革心中的穿越者情结开始有些慢慢松动化解,沈宸说的是对的,如今情势已经大不同于自己所熟知地历史,在历史上李光俨可从来没有被一个叫做李文革的穿越者俘虏过,他做了俘虏之后是否还能生出李继迁那么一个彪悍的儿子不好说,不过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将这个银州防御使带回延州去,他这辈子便再也没有希望接任定难军节度使了,那么他的儿子也注定将没有机会小小年纪便出任银州押蕃落使,从而积累下丰厚的政治军事资源。没有了这些资源,即便李继迁出世了,即便他仍然像历史上的西夏太祖那么武勇出众英雄了得,他也万万没有资格成为平夏部落众望所归地大酋长。
即便没有了李继迁,也没有了李元昊,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清除后患,若是子孙后代仍旧那么不争气,中原王朝也仍然会亡在少数民族的手里。这和别人的强大毫无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你自己是否足够强大。
李文革记得,唐太宗贞观末年,奉命持节铖出征西域五国的大军统帅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名叫阿史那社尔,是个突厥皇族。
为大唐开疆拓土征伐万里的大将军,是个胡儿——
天朝军队的总司令,是个外国人——
这是何等的心胸,这又是何等地自信?
后人只有自身强大,才不会惧怕这些游牧少数民族;后人若是不够强大,便会被这些民族所奴役,这是最简单的自然规律,不会因某个个体的存在或者消亡而改变。
那些抱怨祖先给后人留下了无穷后患的论调,乍一看起来或许很有道理,其实乃是天下最无耻地逻辑。若是后人足够努力,祖先再衰弱这个民族也会渐渐变得强大;若是后人不够努力,再强大的祖先也荫泽庇护不了这样的后代。
真正自信而有朝气的民族,绝不会坐在地上抱怨祖先没有给自己留个好底子……
真正自信有朝气的的民族,不可能只靠一代人的拼搏和努力真正强大起来……
一个自信的有朝气的民族,要靠民族精神的传承,要靠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拼搏和艰辛努力,才能强大起来……
真正的强大,绝不是我爷爷比你强我爸爸比你强,而应该是——我比你强!
我比你强——只要这四个字能够作为一种精神和文化传承下去,这个民族即便今天只有几个人,也将在未来成为整个世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