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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城城外有胡市,依山傍水而建,占地极广,大小帐篷林立,马厩牛栏羊圈鳞次栉比,各式彩旗飘扬,连绵十里不绝。
李牧的军队从胡市穿过。或许见惯了代北军的威武,胡市上的人流并没有夹道围观,不过当队伍后面的槛车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还是吸引了很多目光,无他,仅仅是那两百旅贲的看押阵容就足够让人惊奇了。
更为夸张的是,槛车里的囚犯不但戴着枷锁脚镣,还有五根粗大的铁链从他的脖子和四肢延伸到槛车之外,由五个强壮的卫士牢牢抓住,这种“待遇”如果不是恶贯满盈的大盗贼决然享受不到,然而,槛车的囚犯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这不禁让围观的人群发出一连串的惊叹,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宝鼎被西门老爹打晕后,很快就醒了,醒来便是怒气冲天,破口大骂。
灵魂穿越到一个被酷刑折磨的黑冰武士身上已经倒霉透顶了,其后虽然没有再遭毒打,但马上就要开刀问斩,他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可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原因,他对死亡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反正这副躯体也是便宜捡来的。如果上天眷顾的话,他的灵魂或许还能再穿越一次,当然了,他祈祷下次穿越,灵魂一定要附体于王孙贵族身上。做皇帝太辛苦,还要时刻防备被人杀了,做个蚁蝼百姓更可怜,连讨饭都找不到地方,相比起来,还是王孙纨袴好,可以尽情享受奢侈的生活,想想都让人觉得幸福啊。
带着对这种未来的希翼,宝鼎初始还能兴致勃勃的欣赏战国的天地山川,但随着那张熟悉面孔的出现,随着身体突然失去控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宝鼎求生的欲望骤然强烈起来。既然能在这里看到熟悉面孔,十有八九都是黑冰秘兵,他们极有可能出手相救。有了期待,宝鼎的心思便活了,首先对自己身体的秘密充满了好奇。自己占据的这副躯体似乎天赋异禀,有一身可怕的近乎恐怖的力量。天生神力?这是自己穿越而来创造的神迹?不过看到赵国卫士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道道禁锢,他随即推翻了这种荒谬的假设,毫无疑问,这副躯体的前主人本身就是一个天生神力的彪悍武士,否则赵人才不会如此“优待”,更不会在押赴刑场的途中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前世宝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如果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并不为过,今世却拥有了如此惊人的神力,这让宝鼎惊喜之余不免有些踌躇满志,活下去的念头不可遏止地占据了整个心神。假如没有这身神力,宝鼎倒不敢奢望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宝鼎相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一柄长剑,他即使突围失败也要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一泄前世今生的万般愤怒。老子活得太憋屈了,就连万年不遇的穿越都如此不堪,做人太失败了。
宝鼎有心再试试自己的力量,但担心激怒赵人,被卫士一矛刺穿,另外他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饥肠辘辘。刚才一番剧烈吼叫挣扎后,他蓦然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昨夜大概是因为身体上的痛疼和自己对未来的过度期待使得自己忘却了饥饿,现在不行了,虚弱得几乎要倒下去。看样子这人不吃饭是万万不行,临死前一定要吃口战国的饭,做个饱死鬼,当然了,假如黑冰秘兵在行刑过程中突然杀出,自己也正好有力气乘机反击,然后逃之夭夭。
人一旦有了希望,有了想法,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宝鼎老老实实地待在囚笼里,收拾好心情,再度睁大眼睛,四下张望。胡市上的新奇事务并没有吸引宝鼎太多的目光,他在人群中全力搜寻着熟悉的面孔。胡市庞杂,商贾云集,奴仆私ji遍地都是,应该是黑冰秘兵最好的掩护场所。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宝鼎感觉自己就象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好在下身有块遮羞布,否则宝鼎羞臊的无地自容了。
这时有卫兵大声喊了起来。卫兵用的是代北方言,掺杂着胡语,叽里呱啦的一大通,宝鼎一个字听不懂,不过他猜得到卫兵在介绍他的身份,这从很多赵人眼里的愤怒看得出来,接着有赵人叫了起来,“杀了秦贼……”
“千刀万剐……”
“五马分尸……”
“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再接下来,泥土与石块齐飞,胡市上的赵人就地取材,劈头盖脸地砸向槛车里的宝鼎。宝鼎吓得缩着脑袋,极力躲藏。这要是给赵人活活砸死,那真是做鬼都找不到报仇的主儿。
秦赵两国仇怨之深,宝鼎总算见识到了,由此想到被秦人打得丢城失地奄奄一息的韩、魏两国,被秦人打得不得不割地迁都的楚国,恐怕它们的百姓对秦国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吃秦人的肉喝秦人的血吧?
宝鼎自始至终也没有在胡市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让他非常失望,但随后军队进城了,迎接宝鼎的是代地赵人震耳欲聋的杀声,他恐惧了,被赵人愤怒的吼声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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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的车队抵达胡市,一个中年壮汉催马赶到前列老执事的轺车前低声说了两句,随后便拨马冲进了胡市。
胡市除了商铺马厩,最多的就是社寓。社寓就是各国商社寓所,里面吃住一条龙,什么样的服务都有。代城不像邯郸、临淄、大梁、咸阳等大都,城池小,容纳量有限,只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简,所以所谓的社寓也就是一座帐篷。只不过社寓的帐篷占地普遍较大,最大的社寓帐篷就坐落在云溪谷,整个谷地被一座巨大的帐篷所掩罩,谷地的原貌已经荡然无存。
中年壮汉打马狂奔,一路赶到云溪谷。
“暴龙,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忙什么?”一个年轻的溪谷护卫接过壮汉的骏马,笑着问道。看得出来,这位暴龙是云溪谷的常客。
“是不是又去大漠打劫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护卫打趣道。
“鸟!”暴龙骂了一声,一边抬腿走向谷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给少主抓差了,到云中押了一趟货。”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个皮囊,掏出一把刀币仍了过去,“路上碰到几个不长眼的胡商,敲了几个,拿去喝酒吧。”
几个护卫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苍头在不在?”暴龙问道。
“在,在,正在上云居陪客人。”年轻的护卫笑道,“暴龙,这两天苍头从西边买来几个胡女,其中有两个还是金发的,那身段、**……啧啧啧……”
“谢了。”暴龙冲他做了个手势,“苍头要是私藏,俺打烂他的狗头。”
暴龙走进帐篷,里面隔间层叠,灯火辉煌,小厮侍婢往来穿梭,欢声笑语更是不绝于耳。暴龙游走其中,曲曲折折绕了几个圈,又上了溪边小桥,接着坐上竹排,顺水飘流,不一会儿就到了溪谷下游。出了帐篷就是一座密林,过了密林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山中有草屋幽亭,隐约可以听到丝竹喧闹之声。
暴龙沿着石阶上了小山,到了石亭附近便站住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亭中劝酒之人。这人三十五六岁,高大英武,卓尔不凡,不过头发却早早白了,的确是个苍头。苍头在这个时代一般是指私军悍卒,但此人的外号显然是指他未老先衰,一头白发。
“苍头……”暴龙狂吼一声,手握腰间长剑,杀气霎时喷涌而出,“直娘贼,你竟敢欺我?”
丝竹声顿止,亭中人齐齐望向暴龙,接着尖叫声四起,一群歌女侍婢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去。几个商贾丢下手中酒爵,也不和苍头打招呼了,抱头鼠窜而去。
暴龙是什么人?代北卓家客卿,头号剑客。年轻时游侠大漠,杀虏如麻,闯下一个暴龙的名号。此后拉了一帮人,在大漠上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往来商队畏之如虎。李牧派人招揽,他鸟都不鸟,但代北是李牧的天下,暴龙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不得已投入卓家,做起了卓家的护卫。虽然干得还是老本行,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给人看家护院毕竟非他所愿,心里郁闷,于是就在胡市买醉,打架孳事更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便成了恶霸。好在暴龙虽然性如烈火,但为人豪爽仗义,也不做欺男霸女之事,反倒常常替人打抱不平,口碑也不算太差。
这样一个人突然拔剑发飙,谁不胆寒?聪明的早早逃去,免得遭受池鱼之灾。
苍头面色如常,放下酒爵,拍了拍宽大的袍袖,懒洋洋地说道:“怎么?走了一趟云中,憋了几天火,没处发泄?”
“鸟!”暴龙冷笑,“锵……”一声拔出长剑,“我兄弟呢?”
“你兄弟?”苍头一脸疑惑,接着拍了一下额头,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痴儿……那个痴儿不是在溪谷洗马吗?不在?你没有找到?没事,没事,我这云溪谷老大一片地方,他或许钻到那片林子射鸟去了。要不,我派人去找找?”
“咄!”暴龙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暴声狂吼,“霍宝,你竟敢害我兄弟……”吼声未止,暴龙便激射而出,手中长剑如掠空惊鸿,直刺苍头。
苍头恍若未觉,昂首挺胸,笑容满面,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卢龙,你我兄弟多少年?你不相信我?”
暴龙看他动都不动,无奈咬牙撤去力道,长剑倒垂,左手却一拳砸上了苍头的胸膛。苍头不躲不避,硬是受了这一拳,大概因为吃痛,脸露苦色,但随即就被笑容淹没了。
“霍宝,告诉我,我兄弟在哪?”暴龙发狂了,一把抓住苍头的领子,用力摇晃着,“否则我们恩断义绝,十几年的兄弟不要做了。”
“开玩笑,我们兄弟十几年的交情,断得了吗?”苍头笑着拍拍暴龙的肩膀,“先不要生气,坐下来,喝杯酒,我们慢慢说。你兄弟那么大一个人,胡市就这么大,就算走丢了,也一样找得回来。”
“你还敢骗我?”暴龙暴跳如雷,抓起苍头就扔了出去,“砸死你个畜生。”
苍头大笑,身躯在空中翻转了几下,稳稳地站住了,“好,不开玩笑了,我告诉你,前几天他替我办了一件事,被李牧抓了,关在大将军行辕。”
“直娘贼,你竟敢利用他,我剥了你的皮。”暴龙举剑就要砍。
“慢着,慢着,你听我说。”苍头连连摇手,“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要不然决不会利用你那个痴兄弟。”
“鸟!我兄弟是个痴子,他什么都不懂,更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害他?”暴龙眼珠子都红了,手中长剑作势又要刺下。
“但他有一身惊人的神力。”苍头急行两步,一把抓住了暴龙的手臂,“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安全,否则他一旦受刑不过招供了,必死无疑。”
“你为什么要害他?”暴龙冲着他又叫又吼,状若疯狂,“他不是黑冰台的人,他是我兄弟,是我兄弟。”
苍头大惊,扑上去一把捂住了暴龙的嘴巴,“你胡说什么?想死啊?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恶劣,你那兄弟暂时还死不掉,李牧还要留着他诱杀我们。”
“那你快去救他,马上……”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苍头恼怒不已,“现在时机不到,还要等几天。”
“等到什么时候?”暴龙怒声问道。
“太子丹已经到了代城。”苍头四下看看,低声说道,“我的任务就是把太子丹安全送到太原,只待太子丹离开勾注要塞,我们就动手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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