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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陛下这是在废儒啊!……阁老,我等当想办法阻止陛下,否则,他日圣学没落,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阁老,此次陛下大兴西夷之法,这是有意在压制我儒家,阁老,还是得早日想办法的好,否则,他日这朝堂,尽是些蛮……,唉……”这个人说了半截,没有再说下去。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一些赞同。同样也得到了不少鄙视,皇帝要办的事,你说阻止就阻止?若是这么简单,也就不会出现如今只局面了,如今皇帝之强势,已经到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地步了,皇帝耗费了那么大力气办的事,你说反对就反对?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说停就停?不少人带着鄙夷嘲笑着。
韩爌没有出声,只是在听而已,和很多鄙夷的人想的一般,以如今皇帝的强势,阻止皇帝谋划很久的事,这可能吗?
稍稍的沉默了一阵。
“……非也,徐阁老也是我儒家门徒,也是进士出身,乃是堂堂正正的华夏子孙,虽然是借鉴了西法,可这根子总还是我儒家的,办的事也是为了我大明百姓,算不得废儒,顶多就是集百家之长罢了……”另外也有人反驳者。
听闻这个话,点头的也有不少。
“……正是,诸位可别忘记了,张真人如今的风头,可是有盖过我儒家的势头了,若是我儒家还不出点成绩,还不出点东西,只怕是给道家给比下去了……”另外一个人也出声道。
这话一出,一片沉默,如今的儒家算是前有狼,后又虎。外面有夷人逼迫,内部有道家争风。
韩爌依旧是默不作声,任这几个人争吵。所争吵的原因,无外乎这次皇帝突然要做一个什么经纬度。要勘定天下地理,将动用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西洋派”风光,儒家似乎又黯淡几分。
皇帝推崇徐光启这个“西洋派”……,很多人觉得,皇帝这是在废儒兴夷。不少人觉得机会来了,准备借着这个由头一起找皇帝的茬,要给皇帝一些好看,要重新找回先前自信和风采。要找回以前一切文官们说了算的时光。
韩爌一直在听着,也不想和这些人争辩什么,也不想多说什么。有些事,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也不是随便想想那么简单,甚至说,这些说辞,都是“陈腔滥调”。并没有什么新意或者说没有什么用,并不值得他争什么,也不值得他说什么。
先不说他韩爌本身就是“帝党”。和皇帝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就凭他知道的皇帝的许多内幕,他也不会轻易的参与那些人说的什么让皇帝好看的活动,即便是皇帝真的在废儒那又怎么样?
如今皇帝以一把软刀子顶在了儒家的咽喉上,儒家是进退两难,废儒不废儒,完全是皇帝一句话而已。
天下人都读书的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儒林还没争出个输赢,而让天下人都读书的事又在不紧不慢的进行着,就这一手。皇帝就已经把自己摘除了废儒的旋涡中,基本立于不败之地,废不废儒对于皇帝来说,基本没任何压力,随便在那头加点份量,就足够让所有人折腾了。
进也好。退也好,皇帝是进退自如,而儒家呢?进则是如徐光启那般,学习吸收西洋,或者百家的营养为己用,将儒的范围扩大,会产生比如儒工,儒商,儒将等等这些新儒来,儒家的思想和理论,大概也会有一个巨大的转变,随之而来的旧儒将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退则是圣人的理念破灭,圣人的神圣性,准确性,包括儒家经典的不可推翻性等等东西轰然倒塌,圣人将不再是受天下人敬仰的圣人,将不再是万世师表,儒家甚至可能再没有了治世的法理,这对儒家或者儒者来说,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很多人不愿意受到太大的冲击,这和自身的利益算是息息相关的;但也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儒家的理念破灭,这无疑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数十年的理念破灭,这无疑更让人无法接受。
争论是无法避免的。
韩爌努力的打起精神来,人老了,这精力总是不济了,废儒,还是兴新儒;是支持皇帝,还是反对皇帝,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很难决定的事。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韩爌整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绪,准备说点什么。
“……大家这些话,也都在理……”韩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开始为这次会议做总结了,说的也几乎都是些“陈腔滥调”,没有什么新意,无外乎皇帝圣明,相信皇帝之类的话。
“……阁老,容在下说句大不敬的话……”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一个面色有些狰狞的面孔咬牙切齿说道,透过言语,众人在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哦……”韩爌哦了一声,对于有人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
“……说句大不敬的话,阁老,如今我大明之种种怪事的发生,都几乎靠陛下一己之力之威望支撑着,若是陛下无力支撑了,或者威望受损,那么,很多事,未必不可为……”这个人几乎就是咬牙切齿的说的。
众人都在心里打了个突,这个话,说得实在有些过了,也说得实在是有些狠了些。
韩爌更是在心里打了个突,看这模样,似乎不是个简单的事。
“……阁老,如今种种,都是靠陛下无往不胜,一贯正确的威望来支撑着,若是陛下也会犯错,也会失败,那么,威望必定受损,很多事,陛下是支撑不下去的,否则,若是一直任凭陛下的威望一直增长下去,对于我等做臣子的,未必是好事……,当年太祖之事,不得不防……”这个人可以说是咬牙切齿说的。
韩爌在心里打了个突,这话说得十分的过了,这几乎就是要拉他下水。韩爌的心不由的紧了起来。
坏陛下的威望?从哪里坏?九千岁的事就不用说了,陛下圣明这个词还是他们最早给皇帝加上去的呢。
如今皇帝在做的大事,貌似也是有很多的。比如移民,可这容易坏吗?似乎不容易。当年的移民钦差,皇帝,勋贵,包括他们,可是一方推举一位钦差来着,虽然那两位副差没有徐光启那么显耀,可也是份了不起的成绩和功德。前途也是无量的,坏这事,不是和他们过不去么?不是和他们的关系过不去么?何况了,如今的“移民派”官员崛起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谁会和几百位进士,未来官场的新星们过不去?他们这些人身后的关系呢?这么算下来,坏这事的后果是什么?能有多大的胜算?
坏北方的万里战事?这也是皇帝手头上的一件大事,彰显的是皇帝的武功。坏这事对皇帝的打击绝对是很大的。可坏这事的后果,先不说东虏尾大不掉的问题,不说蒙古人的问题。就说他那学生袁崇焕,他韩爌就头一个站出来不答应,他和袁崇焕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吃饱了撑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坏读书办学的事?想到这事,韩爌一阵头疼,皇帝那几百万两银子一出,立刻招揽了一大堆的为读书办学的事叫好奔走的老儒生,老学究,老教师。他们在官场未必有多高的官,未必有多少官,可他们在士林,在儒林里的能量却不是一般的高,或者名望高,或者名下弟子不少。真的是不可小觑。
他们这些人做官或许不行,但打嘴才,却一点不输任何人,要坏这事,那就得和他们这群人打嘴才,和他们打嘴才,不管是在传统的士林,还是在邸报上,几乎就是不可能赢他们的。
还有更头疼的,以往对付皇帝,文臣们总要在道德的制高点找一个点,以天下视听舆论来制约皇帝,可如今,皇帝支持他们办学搞教育,实现圣人的理想,要想他们再掉转枪口对付皇帝,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甚至说,谁对付皇帝,他们就对付谁,士林里缺少了他们这一块,再不是铁板一块,要想靠这个制约皇帝,几乎就是做梦,他们不掉转枪口帮皇帝就已经很不错了。
似乎只有一瞬间,韩爌就把这些东西在脑海里过了一次,得出的结论就是对付皇帝不容易,和皇帝对着干貌似没有什么胜算,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帝党算了,这朝中,里里外外,似乎都是皇帝的人,他没必要把自己搞成这些人的敌人。
似乎只有一瞬间,众人就都在自己脑海里过了一遍怎么对付皇帝的招,众人的眼神稍稍的亮了一下,瞬间就黯了下去。
“王大人,你这可就是居心叵测了……”有人立刻站出来呵斥这个狰狞着面孔的人。
“……就是,王大人,陛下乃是圣明天子,得天下万民爱戴,你这是和居心?”立刻有人加入呵斥的队伍里。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就不要多说了……”韩爌立刻出声阻止,这些话,确实说得很出格了,甚至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面目狰狞的官员似乎还想说什么。
“……陛下不会废儒的,否则,也不会每年耗费数百万银子来办学了……”韩爌见那个人还要说话,立刻以话压住那个人的话头,这话一出口,韩爌就觉得一阵无语,皇帝办学貌似是在兴儒,可大家都知道,这绝对不是在兴儒,这绝对是在要儒家的命。
“……阁老,这哪里是什么兴儒,这根本就是一杯毒药,一杯喝下去必死的毒药,这是在拿办学撕裂我儒家……”那个面目狰狞的官员咬牙切齿的说道。
众人一阵沉默,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也是一个没有争论出结果的问题,这个问题的后果大家也都能想到一些,可想归想,但能说出口么?
“……陛下这么做,必定有陛下的缘由的,日后,大家必定能明白陛下的用意的,以陛下之圣明,不会做有损我大明,不会做有损我华夏的事的,诸位放心好了,以陛下一向的圣明,这事也必定只有到了水落石出之日才会有答案揭晓……”韩爌无头无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也算是无可奈何,以他的精明,以他和皇帝的关系,他也搞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么想这件事的,他也搞不明白皇帝到底在转什么圈子,他也搞不明白皇帝的目的。
众人一阵无语,包括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也是一阵无语,这种事情,他算是经历得多了,几乎都如出一辙……
“……阁老,诸位,可别忘了太祖之事……,我等……”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又说道。
“……好了,此事就不要再说了,陛下向来圣明,仁慈,也不嗜杀,这种无端的猜测,就不要再说了……”韩爌面露愠色的说道。
这话立刻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皇帝确实仁慈得很,也不嗜杀,甚至连廷杖这东西都没有,皇帝好说话这种怪怪的印象一直都深深的刻在大家的印象里。
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也为之一窒,见韩爌面露愠色,也不敢再说了。
见压制住了反弹,韩爌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今皇帝的动作算是越来越大了,他有必要,也有义务为皇帝压制这些言论,可也如同那个面目狰狞的官员说的一般,这几乎就是靠皇帝一个人的威望强撑着,看着悬啊!但一想到如今文官们的腰都给打折了,韩爌又淡然了。
……
一座茶楼上。
众多的儒生士子在畅言这次经纬度的事,也在讨论废儒,新儒的事。其中的言辞也不乏激烈者。
一个头戴斗笠,斗笠边缘有纱巾围住的人坐在茶楼的一角,似乎是一位刚从关外回来的人,正在安静的听着儒生士子们的争论。
说是安静,实际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这个人微微的颤抖着,显然内心有着激烈的冲突,这个人正是衍圣公孔胤植。此时,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孔圣人的后裔奴役、压榨着圣人的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