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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洪武三十五年最后一次大朝会附要过年了,哪怕是那些年老体衰平日无需上朝的老臣子们也都来了,过年总要拜拜君父的。文武百官济济一堂,朱棣显得兴致很高,今天没有议太多的公事,主要就是君臣叙话联络感情,那架势有点像现代的元旦坐谈会,只是毕竟君臣有别,形式上比较严谨。
不过,表面的一团和气之下,其实还是暗暗孕育着紧张气氛的,因为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转过年变成永乐元年,皇上就要要对各个衙门开刀了。也就是说,大部分职位都要动一动了,哪怕是皇帝想用的人,也要重新任命,一朝天子一朝臣,并不见得全都换成新人,但是必要的形式要走:你是我用的人,而不是前朝留给我的人。
这个步骤其实官员们早就心中有数,朱棣丙进南京的时候,当时的形势只能是求稳,旧臣不但尽量留用,而且大多留任原职。径过这半年多的磨合,谁用着得心应手,谁人平庸或能干,皇帝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一本帐,做出调整是必然的。
不过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一天必定到来,关乎自己的仕途前程,还是不免为之紧张。有人关心还有没有官做,有人关心要换个什么官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而且,朱高炽和朱高煦的争嫡已径渐趋明朗,趁着这个机会,他们也势必要往重要的衙门里安插自己人,不知朱棣对两个儿子的暗巾较劲全无所知,还是在他摇摆不定的心态里,就是想看看两个儿子的才能本领,他没有对两个儿子采取任何约束,这令得静水之下,暗潮更加汹涌。
早朝一散,夏浔漫步出了金銮殿,黄真黄御使就快步追了上来。
朝堂上,官员们打声招呼、问候一声有时就能看出许多问题来,甚至代表着一个风向。今日早朝一散,内阁几位大学士身前,便围满了文武官员。
皇帝新官上任三把火六部九卿的地位都不稳当,但是他丙丙确立并提拔起来的内阁成员基本上是不可能会动的,也只有他们,才有可能知道皇帝准备动哪些衙门,所以这几个内阁大学士就炙手可热趄来。
最悠闲的就是勋戚了,他们有爵禄在身,在朝巾没有常职,这种时候任你朝中怎么动荡也不关他们的事所以这些人的步姿最是从容安详。
黄真其实也想往大学士们身边挤,奈何他那身子骨儿挤不过人家,一转眼看见夏浔,他就奔着夏浔来了。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夏浔和内阁首辅解缙相交莫逆的人之一。
解缙和夏浔,属于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交情。两人平素会无住来,解缙不会刻意地接近夏浔,夏浔也不会特别的予以拉拢,但是真有事时两个人却能很默契地互相照应。别人的关系是越走越近,他们两个是天天一趄喝酒关系依旧如此;十年不逢一面,依旧不会淡漠骨子里,两个人都是性情恬淡的主儿。
黄真琢磨,走走夏浔的路线,如果夏浔肯帮忙,只要他在解缙面前提一句,于自己就有莫大的好处,于是就烧起了夏浔的冷灶:“国公,你说下官亏不亏啊!在都察院打熬了一辈子,历洪武朝、建文朝、到了如今这永乐朝,也算三朝元老了吧?可是下官一直坐冷板凳啊。下官做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夏浔膘了他一眼,黄真略徵有些尴尬,压低声音解释道:“那次去济南……”咳咳,国公面前,下官不敢说假话,确实……”下官确实是有点自暴自弃,琢磨着这一趟下去,以后还是不受人待见,得受用时且受用,这个……荒唐了一些,荒唐了一些。不过……”自那以后都察院几任长官更迭频繁,下官觉得还是能老有所为的,所以做事确实十分认真啊。”
黄真牢骚满腹地道:“国公,都察院里下官的岁数算是比较大的,可是接连几桩大案,下官都有参与,陈大人办案性子又急,下官没日没夜地熬,有时就住在都察院里,一连几天不着家啊,结果呢,到了年底,都察院的考课、吏部的考功,下官都是中等偏下。
要是别人真比下官做事勤奋,下官也无话可说。可那得了优等考评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事情没见他们做多少,话说的比谁都漂亮,好象事情全是他做的一般。再不然就是溜须拍马,奉迎上官,提着厚礼深更半夜钻本司上官的角门子、投贴子去吏部官员的门房,像个三孙子似的点头哈腰……”黄真说的咬牙切齿,夏浔拍拍他的肩膀,唤道:“老黄啊!”
“啊?”
“能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吹的,会吹的不如会挖门盗洞的。这种事儿,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有。干活的时候被推在前头、论功行赏的时候被挤在后面,这事儿少见么?你在都察院熬了一辈子,始终不见出头之日,不就差在这上面了么?摊上个明事理想做事的主官,或许不会亏待了你,要不然……”你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还想不开?算了吧!”
黄真呆了一呆,又追上去道:“国公,新朝甫立,谁不贺出人头地啊,就算下官岁数大了,别的洲图,还要图个荣养退休,风光体面吧?陈大人那儿就不说了,就说这吏部考功司吧,哦,对了,这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原来是周文泽,上一次因为包庇亲家归德知府剁广和,在狱中自尽了。现在提上来这个叫吴笔,原本是吏部员外郎。
员外郎是负责外官考课的,郎中是负责京官考课的,吴笔提拔为考功郎巾之后,又把他原来的鬲手拉到了员外郎的位置,这内外官吏的考核,可就全把持在他手里了。借着年终考课、皇上要重新调整各部官员的机会,此人是大饱私囊啊!没有好处,你休想得个上佳的考评,你说这样一个人负责考课,来年咱永乐朝都将是些什么官儿呀。”
夏浔魂了他一眼,说道:“你都察院不是监察百官的吗?既然如此,怎么不弹劾他呢?”
黄真顿足道:“哎哟,我的国公爷,你当我都察院想办谁就办谁么?劾倒了还成,劾不昏呢?那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他四下看看,压低嗓音道:“国公,我们陈大人,如今跟二皇子走的很近。”
夏浔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道:“那又怎样?”
黄真道:“这吴笔,如今也投到二皇子门下了,同为二皇子的门人,你说,他们还能不互相照应?没有陈大人的支特,下官就算弹劾了吴笔,能起作用么?”
黄真更加神秘地道:“还有呢!国公有所不知,这吴笔因为负责考功司,有机会接触朝中百官,甚受二皇子器重。他投效二皇子以后,二皇子投桃报李,也还了他一份大礼,据说,他的儿子吴子明,马上就要儆郡马了!”
夏浔对郡马这个词儿特别敏感,马上追问道:“甚么郡马?”
“嗨,中山王府小郡主的郡马呗!下官听说,二皇子使了手段,在郡马的候选人中,让安后娘娘特别注意到了吴郎中的儿子。皇后娘娘选了凡个人,其中最中意的就是他的几子。
要说呢,吴郎中投到二皇子门下,那就连吏部尚书也得让他三分了,如今又有可能和皇后娘娘结成亲家,你说,谁还敢对付他?”
夏浔盯了他一眼,问道:“此话属实?你怎么这么清楚?”
黄真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国公爷,他昧着良心给下官评了个‘中下”下官一直憋着逮他的小辫子呢,可惜,人家后台太硬,下官抓着把柄也不敢动他呀。“夏浔吁了口气,这些事儿他还真不知道,京城里每天也不知要发生多少事,潜龙密谍也不是千眼千耳的包打听,什么事儿都了解,他们了解事情也是有一定针对性的。这还真是,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吴笔得罪了黄真,黄真便盯上他了。
“茗儿……要嫁个一个贪官之子么?”
想到这儿,夏浔心里就犯堵,可他有什么资格干预呢,只能自我安慰:“和伸还有个好儿子呢,或许这吴子明是个人品道德没得挑的君子,也说不鬼……”
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还是发慌:“不成,我得提醒她,可我……把她得罪狠了,她肯见我么?对了,我去找徐景昌,逋过他,透露与茗儿知道……”
夏浔正盘算着,黄真苦着脸道:“国公爷,在您面前,黄真可是毫无隐瞒啊,黄真是把自己当成您的门下了。门下也不敢求您什么,陈御使和吴郎中那儿,都不大待见下官,可国公爷您的面子,满京城里谁不给呀,要是国公爷您给下官说句话儿……”
黄真豁出了一张老脸,为了前程也不嫌丢人了,眼巳巴地看着夏浔,一脸的殷切。
夏浔心中一动,徽笑道:“要让我帮你说句话,昏也不难。不过,你以前如何辛苦,不都是跟在陈瑛屁股后面做事么?纵有功劳,有你几分?所谓苦劳,也不过是份内之事!本国公听说,东海剿倭战事不利,如今皇上还不知此事,不如你用心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向皇上奏上一本,这样,一旦有所查处,本国公也好替你说话。”
黄真迟疑道:“这个……等下官的奏章递上去,恐怕考功一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夏浔哼了一声道:“目光短浅!就算考功簿上评个‘劣’字,本公国便不能保你前途似锦,一片光明么?、。
黄真吃了这颗定心丸,心巾登时大定,马上眉开眼笑地道:“有国公爷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国公,下官回去,马上着手查办此事!”
夏浔徵一领首,黄真便屁颠屁颠地跑开了,瞧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好象已经官升三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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