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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赵章氏进宫之后,先去了看了二皇子。
就算是皇子,也要和后宫的妃嫔避嫌,所以宫中有专门的皇子所,皇子十周岁开始便要搬进皇子所中居住,直至娶亲开府,而公主则能跟生母一直居住到出阁。
二皇子今年才虚岁六岁,并不到搬进皇子所的年纪。但皇帝登基之后,因不想再将二皇子交给赵婳抚养,宫中又没有适合的抚养二皇子的人选,所以便让他提前搬进了皇子所,派了信得过的奶娘照顾他。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更是吃食与他同灶。
因大皇子要到下个月才满十周岁,所以如今皇子所中,只有二皇子一人居住。
赵章氏到的时候,赵婳也在皇子所中。二皇子正靠在赵婳的怀里,笑眯眯的吃着赵婳送来的糕点,嘴里塞得鼓鼓的,嘴巴还在一动一动。赵婳低头极其温柔的看着他,细心的替他擦去脸上的糕点渣滓。
二皇子则想到了什么,仰起头将吃了一半的糕点递到赵婳的嘴里。赵婳也不嫌弃,一口咬了他手中的糕点,然后对他笑道:“真好吃。”
小孩子总是容易满足,二皇子听到她的话,眉眼越发的笑开来,对赵婳道:“姨母做的糕点最好吃,比麽麽们做的好吃。”
赵婳笑道:“那姨母明日再给你带。”
二皇子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整一副温馨的母慈子孝的画面,但却十分的刺痛了赵章氏的眼。假如她的女儿还活着,现在跟外孙母慈子孝的应该是她的女儿,这个赵婳凭什么取代了她的女儿的位置。
宫女通禀了她的到来,赵章氏看着赵婳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然后站起来道:“大伯母,您今日怎么入宫来了,怎么不提前告知本宫一声?”
赵章哪怕氏再不喜欢赵婳,但赵婳如今也已经是后宫正二品的妃子,只要她们还没有撕破脸,此时她便还要对她客客气气的。她令自己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恭敬的笑来,走过去对她和二皇子行礼道:“臣妇见过娘娘,见过二皇子。”
赵婳像是受不得她的礼一般,急忙弯腰将她扶了起来,道:“大伯母,您快起来,都是自家人,您何必与本宫多礼。”
二皇子对这个十分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亦是十分欢喜的,见到她,露出一个极为明亮的笑容,道:“外祖母,您来啦,您许久不曾来看我了。”
赵章氏极为亲切的对他笑了笑,道:“殿下如今住在宫里,臣妇不方便时常进宫,但臣妇惦记二皇子的心,还是如从前一样的。”说着极为关心的问二皇子道:“二皇子最近可好,身体可好些了,吃饭香不香,宫里的麽麽们伺候得可尽心?”
二皇子点了点头道:“嗯,我好多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总要吃药了,小德子昨天还带了我去放风筝,父皇也跟我说,常到外面走走对身体有好处。我吃饭也香,麽麽们伺候得也尽心。”
赵章氏听着他的话,再看着他日渐红润的脸,心中放心下来。她从前总担心这个外孙长不大,为此不知求了多少菩萨拜了多少的佛,在寺庙里不知供了多少的长明灯,直到现在,她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赵婳给赵章氏赐了座,赵章氏坐下来后,看着仍是依赖的靠着赵婳的二皇子,有心想和二皇子单独说一会儿话,便对赵婳使了使眼色,想要让她先行离开。
但赵婳自来就怕赵章氏会离间了二皇子对她的感情,所以只装没有看到,仍是目光温柔的看着二皇子,替他整理衣领。
赵章氏见了心里便有了不喜,甚至直接表现到了脸上来,但赵婳无动于衷,赵章氏只好直接出言道:“娘娘,臣妇想和二皇子单独说一会儿话,不知道娘娘可否行个方便。”
赵婳也早已是怒不可懈,她如今好歹是正二品的妃子,论品级她都要给她磕头行礼,可她还当她是当年那个全赖仰仗她的庶房侄女一样,随便对她颐指气使。
只是她现在到底仍还要依靠宣国公府,并不敢得罪赵章氏,心里哪怕有着怒气,却也不敢表现到脸上来,反而客气的极为歉疚的对赵章氏道:“看本宫,见到大伯母一时高兴,倒是忘记了让大伯母和昹儿单独说说话了。”
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极为依恋且舍不得的眼神看着二皇子道:“昹儿,你和外祖母说说话,姨母先回去了,姨母下次再来看你。”
二皇子本不知道赵章氏和赵婳暗地里之间的波涛汹涌,皇帝不喜他和赵婳多亲近,他本就难得见到赵婳一次,他心里舍不得赵婳,此时看到赵婳依恋的眼神,越发不想让她走了,连忙拉住赵婳的手道:“姨母,你不要走,你再陪昹儿一会。”说着又转头望向赵章氏,急切道:“外祖母,你和昹儿说话,姨母也可以在这里。”
赵婳故作为难的看向赵章氏。
赵章氏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当日送赵婳进来真是个错误。她希望有个人能进宫来全心全意照顾二皇子护着二皇子,但却并不希望二皇子对她太亲近,甚至让她取代了自己女儿在二皇子心中的地位。只是她没想过的是,按照她的这种要求,只怕任何一个女人进宫,都是不会令她满意的。
而此时赵章氏怕拒绝了二皇子的要求,会让二皇子一气之下恼了自己,更怕被赵婳钻着空子挑拨二皇子与自己离心。她并不在乎赵婳,但却怕没伤着老鼠,却打碎了玉瓶,心中有所顾虑,便也只能让赵婳留了下来。
因赵婳在侧,赵章氏也不好对二皇子说什么。只随意说了几句关心二皇子的话,又叮嘱二皇子好好保重身体,千万要听皇上的话,这才告辞离开,去了玉福宫。
赵章氏走进玉福宫,看到的便是四皇子在院子里追着一只雪白的猫在跑,那白猫被他追得一边四处乱窜一边喵喵的叫,他的身后跟着一溜的宫女和太监,离他最近的那个宫女一边追着他跑一边着急道:“我的祖宗,您跑慢一些,可别摔着了……”
而三公主站在另一边,指着他故作生气的道:“你不喜欢我送的兔子,那你也不许抱的雪球……”
四皇子却不理她,继续一边追着猫跑一边咯咯的大笑,仿佛满宫都能听到他的笑声,庭院里乱糟糟的成一团。
赵章氏看得皱了皱眉,在她看来,这玉福宫实在太没规矩了些。主子没有主子的样,宫女也没有宫女的样。到底是小户人家里出来的,规矩便有所不足。
没等赵章氏多想,已经跑到她跟前的四皇子突然停了下来,突然好奇的仰着头看着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到我们家来。”
小孩子声音清清脆脆,眼睛明亮得如璀璨的宝石,模样虎头虎脑,十分的讨人可爱。但赵章氏想到昨日儿子的一番话,却怎么都对他喜欢不起来。但她也不想在玉福宫中得罪人,便让自己对他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来,却并不说话。
自有旁边的宫女对四皇子解答道:“回四殿下的话,这是宣国公夫人,是来见娘娘的。”说着怕他不懂,又解释了一句道:“宣国公夫人便是二殿下的外祖母。”
四皇子听后点了点头,然后便没有兴趣了,接着又咯咯笑着跑开了。
旁边的宫女则对赵章氏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宣国公夫人,请您跟奴婢来。”然后引着她进了玉福宫的正殿。
徐莺早就在里面候着她了。
赵章氏看着高高坐在座位上,等着她行礼问安的徐莺。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精致明丽的脸庞上,哪怕是含着笑却仍是让人看到了她的威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徐莺,当年在东宫初见时,是她的女儿生二皇子的时候。她那时还只是小小的一个太子才人,初初进入东宫,过得谨小慎微。但在女儿生产那一日,她却有胆量喝退了当时郭皇后派下来的人。她那时对她有几分感激,但更多的也是觉得这是她身为东宫妾室应该为主母做的,顶多是觉得这是个挺本分的丫头,对她有几分好感。
而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毫无锐气的小丫头了,皇上的宠爱给了她底气,让她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男人的宠爱可以改变一个女人的心性,而现在,她有了底气之后,她是否也会如儿子说的那样,对储君之位起了念想呢。
赵章氏一边想着一边拜下去给徐莺行礼,徐莺则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对她道:“夫人快起开吧。”说着对旁边的宫女使了使眼色,令她们将她扶起来,又给她赐了座。
两人无甚特别的都是以寒暄为头的开场白,赵章氏一应的问娘娘好,问三公主好,问四皇子好,问五皇子好,再各种修辞的表达了一番对徐莺的尊敬及仰慕之情。而徐莺则回以问宣国公好,赵大少爷好,赵二少爷好,以及赵家的其他人各种好,最后顺便夸赞一下赵大公子在狩猎时勇夺第一,被赐黄马甲和御前行走的事,以及……恭喜宣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结亲的事。
徐莺问前面那些好的时候,赵章氏还能绷得住,唯有最后一句话时,赵章氏有了一点不自在。
不过赵章氏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做下来,早就练就了喜怒不惊,很快这一点不自在也被敛了起来,波澜不惊的道:“谢娘娘的贺喜。”
徐莺浅浅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不知夫人今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赵章氏道:“臣妇是来谢过娘娘找了杜神医来,治好了二皇子的身体,娘娘仁善贤德,令臣妇折服,宣国公府亦是感念娘娘的恩德。”说着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令人将带来的礼盒献上。
徐莺道:“夫人客气了,二皇子喊本宫一声庶母,本宫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赵章氏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站在殿里的宫女。
徐莺自觉赵章氏找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事,只当没看见,并不令殿里的宫女下去。
赵章氏在赵婳那边碰了钉子,如今在徐莺这里再碰钉子,心里颇有些恼怒。只是面上不好发作什么,只好直接打起笑脸来,对徐莺道:“臣妇刚刚在庭院里见到三公主和四皇子,两位小殿下真是毓秀可爱,讨人喜欢的很,难怪皇上对两位小殿下疼爱有加。”
徐莺道:“夫人过誉了。”
赵章氏又道:“臣妇刚刚去皇子所探望二皇子,二皇子还与臣妇提起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说除了大公主以外,他最喜欢的就是三妹妹和四弟弟。又跟臣妇感叹,说自己从前身体不好,不能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十分的遗憾。不过现在好了,他身体慢慢好转,以后就能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一起念书了。”
二皇子惦记三公主和四皇子?呵呵!大家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五遍,平日看到了,二皇子对三公主和四皇子可没有多少感觉。当然,三公主和四皇子对这个兄长也没有多少感觉就是了。
徐莺道:“二皇子如此友悌弟妹,实在是皇室之福。”
赵章氏道:“这兄友弟恭才是皇室之福呢,娘娘,您说是吧。”
徐莺含笑望着赵章氏,不说话。
赵章氏继续道:“二皇子是元后嫡子,且是唯一的嫡子,以后……”她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下去,只是对徐莺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但却已经足够人猜测出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她顿了一会,才又接下去道:“只是二皇子没有同胞的兄弟,以后少不得要与异母的兄弟互相帮衬着。四皇子长得聪明伶俐,五皇子虽然还小,想来也不是个平庸之辈,二皇子想来会喜欢与这两个弟弟玩到一起去。二皇子年长,以后少不得会多照顾着弟弟,有了自小的情分,就是以后长大了也是一样。”
她说着,又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对了,听闻娘娘的弟弟近日升了金吾卫同知,恭喜娘娘了,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大的造化,实在令人羡慕。不知令弟如今可定下了亲事?这样年轻有为的人,真正是乘龙快婿的佳选,若非臣妇已经没了嫡女,庶女又怕委屈了令弟,臣妇都是想和娘娘结下这门亲事,招了令弟做女婿。不过臣妇娘家有个侄女儿,是臣妇娘家嫂子的嫡出幼女,最得臣妇兄嫂的喜爱,与令弟年纪正相当。若是娘娘同意,臣妇愿意说合娘家侄女和令弟的这门亲事。”
徐莺继续不说话,只是端起茶碗继续喝了一口茶。
赵章氏直接看向她,没看出什么来,便又继续接下去道:“娘娘身处后宫,怕对前朝的事知道的不甚清楚,如今外朝已有阁臣请立太子。皇上四岁便被立为太子,至二十八岁登上御及,因储君早立,国本一直不曾动摇。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知道早立太子的好处,对朝臣的上请亦有所动,只是概因立储之事牵扯到多方势力,一时不能决断。若此时有人在皇上面前陈情,让皇上早日作下这个决断,不说会百官会称颂她的大义,史官怕也会记下她大大的一笔,就是宣国公也会记下她的恩情,以后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莺在心里笑了笑,先是说了二皇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又说了希望二皇子和四皇子、五皇子互相帮衬,再用徐鸰的婚事引诱她,最后暗示她向皇上提立太子的事。若是她真的是个没见识浅薄之人,说不定还真的被她说动了。毕竟她要替自己的儿子考虑,皇上重视嫡庶,若无意外,二皇子便是下一任的国君。而不得新皇喜欢或者让新皇厌弃的人,日子会过得如何,详见如今的惠王和庄王。
而赵章氏的娘家也是十分煊赫的世家,能娶得这样人家的嫡女,以徐家这样出身小户的人家来说,简直是祖上积德了。另外一方面,这也算是赵章氏给徐莺的保证,她弟弟娶了她娘家的侄女,两家成了亲戚,是她许诺给徐莺以后二皇子会善待四皇子五皇子的保证。
只是先不说宣国公府未必能做得了二皇子的主,就是能,一个联姻能算得了什么,何况还是她的娘家侄女,跟宣国公府并没有多么紧要的关系,这个保证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而她跟皇上提立太子,却是要冒着被皇上厌弃的风险,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她吃亏的买卖。赵家的人未免太看不起她的智商了。
不过也是,她出身小户,在这些世家夫人的眼中,大概就是运气好一点点,见识却没有多少的女子。
徐莺放下茶碗,对赵章氏笑了笑,道:“本宫一个女人家,只管好好侍奉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其他的事,特别是对朝廷里的事既不懂也不感兴趣,立储之事更不是本宫能置喙的。夫人找本宫聊朝廷的事,实在是找错人了。至于本宫弟弟的婚事,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弟弟的婚事自然由我父母做主,本宫一个进了别人家门的姐姐,实在不好对弟弟的婚事指手画脚。”
赵章氏脸上的表情渐渐僵冷起来,眼神有些肃杀的望向徐莺。
而徐莺则继续道:“对了,夫人,本宫没有念过什么书,不及夫人懂得多。本宫常听皇上念过一句诗词,叫‘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如夫人解释一下给本宫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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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章氏是脸色一路阴沉的出了玉福宫的,直到出了宫门之后,赵章氏才不顾仪态的“呸”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跟着她的宫女慌张的看了看宫门口的侍卫,连忙小声劝她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赵章氏这才脸色不虞的上了马车,直接回了宣国公府。然后也不等回院子换下命服,直接去了宣国公的书房。
让书房的小厮下去之后,才对宣国公道:“庄妃没有答应。”
宣国公对这本就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闻言也没什么失望。
赵章氏却是抱着极大的失望去的,此时见事情没有成功,免不了迁怒徐莺,又想到徐莺今日对她一副高高在上没有半点尊敬的模样,越发相信了儿子昨日的说法,对宣国公道:“妾身看庄妃未必不打储君之位的主意,咱们家对庄妃还是得防一防。别看四皇子现在年纪小,过不了几年也就大了。”
而另一边在皇宫里,皇帝走进玉福宫的大门,看见的便是徐莺在翻弄几个匣子。
皇帝问她道:“这是宣国公夫人送来的?她今日进宫找你什么事?”
徐莺看着他,含笑不语。
皇帝不问也能猜到,只怕还是为了立太子的事。皇帝紧皱起眉头,想着宣国公府做的事简直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有这样一个拎不清的岳家,实在不是件能令人高兴的事。
而徐莺则是觉得,宣国公府实在是在往作死的路上越行越远。明明知道皇帝现在忌讳什么,千景山上赵妧的事,皇帝已经狠狠甩了他们一巴掌了,是人都知道现在该老实一点,结果他们还是不肯安分守己,且胆大妄为的又接着出了这一招,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真的是储君的位置诱惑力太大了,还是宣国公府高看了皇帝对他们的忍耐力。
徐莺在想,要是哪天皇帝不肯立二皇子了,有一半的原因只怕都是因为宣国公府这个二皇子的外家。他们自以为是在帮二皇子,说不定其实是在拖二皇子的后腿。
皇帝坐在椅子上,顺了好一会才将胸口的怒气压了下去。而后看着大笑着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边喊着“父皇”一边往他身上扑的四皇子,脸上这才有些柔和起来。弯腰将四皇子抱了起来,听着四皇子搂着他的脖子一边说话一边咯咯的大笑,心情这才好了些。
果然在玉福宫里,他才是最轻松的,可以放下所有的事,不用去理外面那些烦心的事烦心的人,只是当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