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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弟方才表露出涉政之意, 前辈您也听到了,不知您意下如何?以他的身体, 现在就开始处理东海事务会不会太早?”清樾秀眉微颦。
雪兰河思量片刻,才道:“说实话, 灵均的身体恢复得甚好, 比我料想中快了许多, 我原以为他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才能达到今日模样。”
清樾微笑道:“此事前辈居功至伟,清樾感激不尽。”
雪兰河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细想过其中缘由, 一则大概是君上此番练出的丹药效验极好;二则东海毕竟是灵均生长之地, 水土最宜;三则他与亲人相聚,心境愉悦。大公主莫要小看这第三点,忧虑最是伤身, 但凡能够心境愉悦, 不说是百病全消,至少这病就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清樾听懂了他的话:“前辈的意思是,就顺着灵均的意思来?”
雪兰河笑了笑道:“自然也不是事事都顺着他, 否则案牍劳形, 反而适得其反。我猜度灵均的意思, 他大概就是想替你分忧,只要能帮到你,他便安心了。你不妨试着让他做一些轻省之事。”
清樾似在思量着什么,半晌未说话。一条碗口粗的海蛇正沿着海莲花茎蜿蜒而上,想去吸取花心的蜜,忽看见大公主与雪兰河信步而来,立时低垂下头颅,定住身子不敢稍动,直至他们行过身畔,这才继续引颈向上。
雪兰河细瞅清樾的神色:“大公主还有别的顾虑?”
“灵均他……”清樾回过神来,欲言又止,似乎心中颇有顾虑,“我原想让他好好歇个两、三年,再慢慢将东海的事交给他。以前我太操切了……”
听见以前两字,雪兰河怔了怔,转瞬明白过来,清樾内心真正的芥蒂恐怕是三百年前灵均离家出走一事。
“当初灵均离开东海,是为了何事?”雪兰河问道,说完才察觉自己这一问冒失了些,毕竟是东海龙族的家事,“是我冒昧了,能问吗?”
清樾却以为他早就知晓:“我以为灵均早就告诉过你。”
“没有。”雪兰河道,“我只知晓他是与你争执之后才离开东海,至于为何会发生争执,他并未说过。”
清樾轻轻呼了口长气,抬眼去看在头顶处顺着水波轻轻摇曳的海莲花,静默了好一会儿,雪兰河以为她并不想回答,正要出言化解彼此尴尬,忽听见了清樾的声音——“我与他的争执,便是因东海政务而起。三百年前,白民国派使者到东海,以九头龙鱼为价向东海借道,攻打少昊国。当时我在北海,回来后才得知灵均已应承下来。”
“我觉得此事不妥,虽然少昊国与东海无甚交情,但长久以来井水不犯河水。若因此事与少昊国结下梁子,得不偿失。但灵均亦有他的看法……”清樾没接着往下再说,似有事不愿再往下说,叹了口气。
雪兰河关切问道:“后来呢,借道了吗?”
清樾顿了片刻,才摇头:“没有,我派人追回了使者,也因此与灵均起了争执,后来他便离了家。”说这些话时,她双目看着海莲花的深处,语气虽是淡淡的陈述,却透着掩盖不住懊悔之意。想来在这数百年间,尤其是误以为灵均已死,她不知多少次在自责深悔中饱受折磨。
雪兰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只觉得这些年清樾既要执掌东海,又要照顾弟妹,名义上虽是姐姐,实际上弟妹的管教之责全在她肩上,与爹娘无异,其中的辛劳滋味又岂是几句话能宽慰得了。
“灵均走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对灵均管教得太过严厉。”清樾低低道,“事事都要求他按我说的做,不许他有任何差错,所以那些年他宁可流落在外,也始终不愿意回来。这次他终于回来了,我想……我也许该放手一些才好,这样灵均也可以早日接任东海水君之位。”
“你……”雪兰河望向她,“为何一定要灵均接任水君之位呢?你执掌东海多年,为何不继任为东海女君?”以清樾的能力、人品,加上她在东海的声望,继任为东海女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此前我毕竟有婚约在身,北海也一直未提入赘之事,为了顾全北海颜面,我不便退婚,想等着灵均可以接任水君之后再谈婚事。”清樾尴尬地笑了笑,“好在北海二太子主动退了婚,也算是成全了我。但现下既然灵均回来了,他对东海政务又有兴趣,我自然以他为先。”
“你还真是个好姐姐!”雪兰河望着她叹道。
并不习惯被人当面这般称赞,清樾不自在地别开脸,忽得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特别是对于雪兰河这个外人而言。
“不该闲扯这些无趣的事情,耽误前辈休息了。”她折返回来路,有礼笑道,“此番灵均恢复得这么快,多亏了前辈,以前清樾冒犯无礼之处,还请前辈原谅。”
雪兰河笑道:“不敢居功,不过有一事,想与大公主商量一下?”
“前辈请说。”
“能不能莫再唤我前辈。”雪兰河诚恳道,“我觉得我也不是很老。”
清樾转头望他,心里默默算了下他的年纪,他在西王母飞天之后随三青鸟一起下的昆仑山,算起来至少上万岁了,而清樾自己连两千岁都不到,唤他一声老祖宗都不为过。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不好逆他的意,清樾问道:“雪右使?”
“在谷中,他们都唤我做雪九。”雪兰河看着她道。
“雪九?”
雪兰河解释给她听:“我还有一位哥哥,雪心亭。他是初五所生,唤作雪五,我是初九所生,所以唤作雪九。”
“原来如此。”清樾还是有点踌躇,毕竟雪兰河年长许多,且又是玄飓上仙驾下右使,这般称呼着实有些逾矩。
方才那头海蛇吸吮花蜜,正自熏熏欲醉,身体随着海水蜿蜒飘荡,忽察觉到大公主折返回来,忙立时老实起来,身子紧盘住花茎,大脑袋就搁在花叶上,丝毫不敢有放浪形骸之举。
雪兰河看出清樾的顾虑,解释道:“在谷中,无论大小,上至君上,下至小山雀,都是这样唤我。便是灵犀他们来到谷中,也是唤我雪九。”
倒是听过灵犀这么唤他,当时只道是灵犀不懂辈分,清樾笑笑,从谏如流道:“好,以后我便知晓了。”
她十分有礼将雪兰河送回碧波殿,方告辞而去,却始终没有唤过他一声“雪九”。雪兰河暗自摇头,笑了笑,多少有点了解清樾,她习惯把自己绷得太紧,一切言行举止都必须符合规矩礼仪,稍许的放松都会让她感觉不自在。
忽得他想到一事,忙从袖中取了金铃,急唤墨珑。
这些日子虽然无事,墨珑却也丝毫不敢放松,夜夜守在屋顶,遥望大海,此时正半靠在屋顶吹着海风,忽听见衣袍中金铃作响,惊得他立时取出金铃,翻身坐起。
“灵犀出事了?”他紧张问道,语气稍稍发颤。两人虽常联络,但都是他寻雪兰河,雪兰河甚少会主动寻他,此时突然联络他,他自然以为是出事了。
“没事,她好很!”雪兰河压低嗓音,将灵犀等人要上岸去玄股国一事告诉墨珑,“清樾可不知你还在玄股国,你躲着点,可莫让她撞见。”
听闻灵犀要上岸,墨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疑惑,问道:“灵均为何要到玄股国来?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雪兰河道:“看样子不像,就是出门走走而已。他日后也要接手东海政务,到玄股国了解一下情况而已。我跟着他们,不必担心。”
“如此,我知晓了。”
墨珑收好金铃,在屋顶怔怔出了会儿神,想着明日就能见着灵犀,不由暗自心生欢喜。
白曦这些日子呆在渔村,与村中渔人渔妇混得甚是熟悉,闲来无事,倒学了一手厨艺。这晚他做了海蛎煎给自己当宵夜,站到院中唤墨珑:“珑哥你饿不饿?下来尝尝海蛎煎!”
墨珑摇头:“不饿,你自己吃吧。”
白曦也不勉强,端着盘子回屋,疑惑地叨咕:“……珑哥一人在屋顶傻笑什么呢?天天这么呆下去,可莫要变傻了。”
不仅能出水府,而且还能到陆上去玩,灵犀自是欢喜异常,她性子又急,一大早便急急换了衣衫往碧波殿来。
“我们走吧!”她冲进殿来,带起的水波险些把两名侍女晃倒。
清樾已在碧波殿中,看灵犀这模样,薄责道:“急什么,用过早饭再去不吃。”
灵犀便急着催促侍女们快将早饭端上来,又朝灵均道:“还是哥哥你说话管用,以往我怎么求她,姐姐都不肯带我上岸去。”
灵均笑道:“以后我带你出去玩,不用怕她。”
“你们俩是打算连成一气来对付我么?”清樾挑眉,原本还佯作严肃模样,绷不住也笑了。
灵犀大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得把丸子也带上!”她急忙往外跑,刚下台阶又匆匆奔回来,“你们可不许先走,一定得等我!”
近日以来,灵均并无任何异样,想来经过三百年的净化,幽冥地火已除。雪兰河在旁,看着这姐弟三人其乐融融,心中也不免为他们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