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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抬眸一看,果见长街那头数十名侍卫簇拥着一辆三驾金漆马车缓缓行来。出门带侍卫不足为奇,但是带三四十名这么多,就有问题了。毕竟她这个王世子妃出门也不过带区区八名而已。
“准备好武器。”朱赢吩咐凌霄。
这种坑人的事凌霄最愿意干,当即一阵风般去了。
“派个人去得意茶楼,若世子爷想过来就拦着,告诉他如有事我自会处理的。”
鸢尾答应着下楼。
不多时,那四十位侍卫来到千金笑门前,分成两队往千金笑门前一站,观其阵势,与当日朱赢纠集二十兵甲与龙台府衙役对峙的情景颇为相似。
有几台装饰或华丽或典雅的软轿经过千金笑,轿帘掀了掀,又停也不停地走了。
一位头戴帷帽的粉衣女子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袅袅婷婷地向千金笑的大门走来。
“这位姑娘,进店之前,请您先看店规。”凌霄拦在门前,用一根细竹竿敲了敲檐下的公示板。
“大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还不速速让开!”女子身旁一圆脸丫鬟杏眼圆睁地怒斥道。
凌霄瞥她一眼,道:“不管什么人,想进千金笑,就得遵守千金笑的规矩。”
圆脸丫鬟还想说话,粉衣女子不悦了,道:“废什么话?”
圆脸丫鬟嘴一抿,一挥手,站在一旁的侍卫中立刻出来两人,想上前来押凌霄。
凌霄早有准备,后退一步,道:“动手!”
原本侍立在大门两侧的崇善院侍卫立刻自腿边水桶里舀了两瓢水,冲那两个侍卫迎面泼去。
“啊!眼睛,我的眼睛!”两名侍卫一位反应慢,被泼了个正着,另一位反应快些用手挡了一下,眼睛没事,但不过须臾,胳膊上洇湿的皮肤也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因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致如此,两人便不敢再上前。
“你竟敢与我们盛府的人动手?”圆脸丫鬟惊愕至极,反不知如何措辞。
“千金笑店规第二条,任何非千金笑守卫的男子都不得在千金笑大门以外方圆四丈的距离内逗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千金笑店规第六条,任何人不得无故欺辱千金笑店内侍女,如有问题,可向店主投诉。千金笑店规第十二条,任何违反以上店规的客人,千金笑有权请她离开。这位姑娘,既然你是盛府的人,应当知晓这千金笑的主人是谁,未免落个挟私报复刻意寻衅的名头,您还是请回吧。”凌霄不卑不亢道。
粉衣女子怒极反笑,捏紧了手帕道:“我还不信就因为我多带了几个侍卫,今天这门我就进不去了。”她扫一眼门前两个千金笑的侍卫,虽然他们脚旁那两桶水似乎有问题,但她有四十个侍卫,一哄而上,他泼也来不及。更何况即便真的动起手来,她觉得自己也是占理的,哪有店铺刚开业就横成这样,不让人带侍卫?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大家女眷,谁出门不带侍卫?
如是想着,她刚想命手下侍卫一哄而上,却见千金笑门里身形款款地出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盛姑娘,我的丫鬟已将道理都与你细说分明,姑娘不退反进,是想论理呢还是动手?”朱赢态度并不急躁,语气也不冲,语调甚至还带着三分慢条斯理的优雅,可不知为何听在耳里偏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
“论理又如何?动手又如何?”见正主出来了,盛歆培(粉衣女子)倒不急着动手了,她素闻王世子妃朱赢公主一张嘴极厉害,今日想亲身领教一番。
“论理的话恕不奉陪,规矩写出来了就是让人遵守的,不是让人论理的,再说我千金笑的规矩,也犯不着与盛姑娘论理。动手么,悉听尊便,反正便都砸了,也就这一间店铺而已。盛家乃缅州世家望族,在新城的产业应该也不少吧?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盛姑娘送我千金笑何等大礼,来日我好好奉还便是了。”朱赢悠悠道。
“你威胁我?”盛歆培咬牙。
“话我就是这样说的,如何理解是盛姑娘自己的事。不过有句话我要提醒盛姑娘,做事情呐,不能只看眼前,偶尔,也要看看上面。”朱赢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指了指二楼。
盛歆培及众侍卫仰头一看,却见二楼窗户棱上放着七八只水桶,七八位侍女手拿水瓢,虎视眈眈地看着下面。
盛歆培帷帽下的脸顿时绿了。
“哦,忘了说了,这水中没毒,不过沾到皮肤上会痛,淋到眼睛里可能会瞎,若是淋到眼睛,赶紧回去用清水多冲几次可能会好点。嗯,就这样,盛姑娘若愿意领教,请自便。”朱赢说完,转身进门,还不忘提醒凌霄:“往里面站点,若是不小心被淋到,我可不心疼你。”
凌霄敏捷地往大门前的雨檐下一跳,看着盛歆培等人笑得欠揍。
盛歆培转过脸看看刚才被水泼到眼睛的那名侍卫,只见他两眼红肿泪流不止,睁都睁不开。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一转身道:“走!”
得意茶楼二楼,李延龄看着盛歆培一行在街旁众人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走了,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将心底那撮因看到朱赢受挑衅而燃起的火气彻底浇灭,转而看着盛道文笑意微微地问:“贵府小姐外出一向这么大排场么?”
盛道文自然看得出他笑不达眼底,遂歉意道:“我这一辈几房中就她一个女儿,平时家里难免娇宠了些,让王世子见笑了。”
李延龄正想说话,眼角余光却见朱赢出了千金笑,往茶楼来了,忙辞了盛道文,迎下楼去。
夫妻二人在街道上碰了面。
“夫君,到晌午了。”朱赢道。
“饿了?回府吃饭。”李延龄牵了她的手。
“可是我想在外面吃。”朱赢眼睛往前面某酒楼乱溜。
李延龄为难:“可是我并没有带得银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时的李延龄果然看起来特别矬。
说得好像你有银子可带一般。朱赢腹诽着,偏首看了看他,今日他穿了一身朱赢为他设计的黑红二色厚缎锦袍,腰束同色一尺多宽的硬面腰封,衬得肩宽腰窄四肢劲长,端的是一副好身材。
头上戴了朱赢设计许琳琅打造的一顶镶红宝団蟒金冠,收敛三分张扬却平添三分尊贵。
这样一打扮,这男人还是颇有吃软饭的资格的。
于是朱赢就以富婆牵着小狼狗的姿态牵着李延龄一般往前走一边道:“今日我做东,改日再换你请。”
得意茶楼二楼,盛道文旁边那位男子看着李延龄与朱赢夫妻二人的背影,问盛道文:“今日一谈,不知盛爷有何收获?”
盛道文仰头喝尽杯中残茶,道:“李延龄性格太过强硬,不好控制,如由他登位,缅州之动向谁也无法左右。而朱赢么,如今看来也不是那甘于人下好相与的。此二人不足为谋。”
那人道:“那盛爷的意思是……”
“不足为谋却又挡道之人,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朱赢与李延龄两人来到离千金笑不远的太和楼,刚点完菜,忽穆小峰匆匆来报:“三爷,王府那边来报,说一名女子来王府找您,门子没给通报,女子在王府后门外触墙了。”
“什么女子?”李延龄蹙眉问。
穆小峰道:“属下亦不知,不过听来报之人说那女子自称是杨奇的妹子。”
“杨奇!”李延龄忽然动容,站起身欲走,忽又想起朱赢,遂回身道:“夫人你先在此用着,我回去看看。”
朱赢点头,道:“夫君自便。”
李延龄疾步下楼,朱赢来到窗前,看着男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长街那头,眼神闪了闪,叫来小二令将饭菜送去千金笑,自己便慢慢踱回店里。
饭后,朱赢令凌霄留下看着店铺,自己带了鸢尾等人回到崇善院。
听闻李延龄将那女子安顿在客院风荷居,朱赢便一路走了去。
还未进门便听一女子哭哭啼啼道:“……三哥哥,嫂子本不让来找你,可我实在没法了。嫂子若是没了,族中那些叔伯兄弟还不把我们骨头都啃了?我虽是无所谓,可两个侄子还那么小,若是无亲人照拂无产业傍身,如何过活?三哥哥,若给你添麻烦了,一切过错都在我,你千万别怨我嫂子,她已经病得那样了……”
“三奶奶。”朱赢本来还想再听一会儿壁角,恰一丫头端了水盆出来,朝她行了个礼。
朱赢点点头,走进门去,转过屏风,不由瞳孔一缩。
李延龄坐在床沿上,而那头上包着一圈白布的少女正拉着他的袖子!
两人察觉朱赢进来,都转过头来。
“夫君。”朱赢笑盈盈上前。
“三哥哥,你、你成亲了?”那少女看着十分惊讶,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失落。
“嗯,这是你嫂子,朱赢。”李延龄见了朱赢,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伸过手来执了朱赢的手。朱赢便借机暗暗一使力,将他从床沿拽了起来。
李延龄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朱赢回他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眼风,模样既娇且嗔。李延龄愣了愣,狭长的眸子便似春日里流金淌银的小溪,欢快地泛出笑意来。
“这位姑娘伤势如何?不要紧吧?”见男人还算识相,朱赢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少女问。
“已叫府中大夫来诊视过了,说是伤势不算严重,休息几天便无碍了。”李延龄道。
“那便好,回头派两个丫鬟来好生伺候着就是。”朱赢抬头看向李延龄,问:“方才我听这姑娘说她还有个重病的嫂子,不知夫君如何安排了?”
李延龄见她关切与他相关之事,心下更熨帖,柔声道:“人正在客栈,已经派人去接了。这是我结义兄弟的妻小与亲妹,烦请夫人好生安排则个。”
朱赢笑:“这院中旁的不多,多的是下人,您放心。夫君忙了这半晌,饭还不曾吃得一口吧?我已让小厨房备下了,您先去用饭,也让这位姑娘好生歇息一下。”
李延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回身对那少女道:“小妹,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至于你嫂子与侄子那边,我自会安排的,你不必担心。”
少女点点头,有些怯怯地看了眼美貌娇艳的朱赢,小声道:“有劳三哥和三嫂了。”
来到房外,朱赢借口要安排丫鬟来伺候这女子,让李延龄先行一步,回头对鸢尾道:“派两个丫头来好生伺候着,叮嘱她们这可是三爷的贵客,丝毫怠慢不得。”
鸢尾心领神会,着手去安排了。
朱赢回到和光居时,李延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夫君,虽则这是在我们自己院中,但毕竟人多眼杂,以后还请夫君稍稍避嫌则个。”朱赢一边亲自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手净面一边低垂着眸慢慢道。
“避嫌?”李延龄疑惑,“避什么嫌?”
朱赢眉眼不抬道:“如我没理解错,那位姑娘与她嫂子和侄子怕是要在我们院中常住了吧?既如此,还请夫君不要再亲自进房看她。她虽是夫君结义兄弟的妹子,与夫君亦是兄妹相称,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便是亲兄妹,妹妹这么大了,兄长也要避嫌,不能随意进出妹妹闺房的。否则,若有闲言碎语流传出去,你叫你那妹子将来怎么嫁人?除非,夫君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李延龄眉峰一凛,刚想说“我岂会有这等荒唐想法!”但看朱赢虽低眉顺目,语气却怪怪的,倒像是吃醋的样子,便起了逗弄之心,道:“她是我结义兄弟的妹子,若她愿意,我便是照顾她一辈子,也无话说。”
朱赢转身去盆架那挂帕子。
“怎么?夫人生气了?”李延龄促狭问道。
“夫君若要纳妾,不问我便罢,若问我,我永远是不同意的。”朱赢身也不回道。
李延龄虽不是真的想纳妾,但朱赢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却使他感觉不快。他虽真的喜爱朱赢,但毕竟是王府公子,从小耳濡目染都是男尊女卑以夫为天,为夫的做什么决定妻室就算心中不满,也断没有这般硬邦邦说出来让夫君不快的道理。
从成婚到现在,朱赢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柔可意的,如今却这般态度,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他心中不快,便道:“我若执意要纳,还偏要说与你知,你又如何?”
朱赢回过身来看着他,那清灵如月光却又沉着如深湖的目光看得李延龄心中一颤。
“我曾说过,若你不喜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骗你。你若执意要纳妾,我自是无计可施。但我要提前说与你知,只要你纳妾,我对你,便再无心意。你自做你的王世子,我自做我的世子妃,你若愿意相敬如宾,我也自会配合,你若连表面文章也不愿意做,便各过各的。”朱赢道。
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却让她说出如此无情的一番话。李延龄虽从不曾有纳妾的想法,却也知不要说贵族男子,便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余力,纳个妾还不是如吃饭喝茶一般的常事?凭什么到了他这里便好似天理不容一般?
几乎一瞬间,他似乎又陷回了儿时那种痛苦的困惑——为什么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母亲对他们的儿子都百般疼爱无所不至?而他贵为王子却偏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如今便成了为什么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妻子都能体贴丈夫?而他贵为王子却偏得不到妻子顺从?
“你这是在威胁我?”李延龄咬牙切齿地瞪着朱赢,仿佛只要她答声“是”,就会扑上去将她一口咬死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