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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喝了张正开的药,半夜里醒了一次,因着身上瘙痒,呼吸还不太顺畅,便一直睡不着。后来郑嬷又去叫张正开了付安神汤给朱赢喝了,天亮前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朱赢一睁开眼,居然看到李延龄坐在床边上,脸洗得很干净,头发也梳得很整齐,不过那股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疲惫之色,可不是洗把脸就能洗去的。
“夫君,”朱赢伸出手,声音细细的有些可怜,“你怎么回来了?”
李延龄握住她的手,只觉掌心柔软如绵却又细腻如脂,便不敢用力。
“我听说你突发急病昏迷不醒,回来看看。”他说的简单,朱赢也不知骁骑营到底离新城有多远,不过他上次受刑之伤本就未愈,昨日离府,今日又回来,料想定是十分辛苦。
她猛然想起上辈子的丈夫迈克尔。她是服装设计师,而迈克尔是模特,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人也是聚少离多,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总是一个人上医院。
她个性独立要强,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眼下看着床边这个为了探病星夜赶回的男人,心中倒是泛起一股酸酸的温暖来。
原来她并不是不需要丈夫细致的关怀,只是从未得到过,无从比较,所以也从未觉得缺失。
更何况,这个从小缺爱,与她成婚不久的男人能这般对她,委实难能可贵了。
念至此,她便握紧了他粗糙的手指,唇角弯起,笑了笑。
朱赢的病在这个朝代名为“枯草症”,也就是花粉过敏症,喝了几贴药后便好了许多,呼吸顺畅了,皮肤上的红斑也褪了些许。
张正那老头也是神奇,居然分辨出那总量还没半个芝麻大的粉末是珍珠梅花粉。
于是李延龄颁下了自他成为王世子后的第一道王世子令:新都之内,严禁任何人在任何场所种植珍珠梅。已有的珍珠梅也必须统统挖除。若有哪户人家不遵此令,举报者可得赏银五百两,而此笔赏银由被举报者出。
朱赢起来陪李延龄用过午饭,李延龄出去了,她便去探望凌霄。
敦睦院的下人到底还是顾忌李延龄的,故而并未下死手打她,凌霄伤势并不太重,朱赢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又令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给她。
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李延龄母子相对而坐,侍女上了茶便默默退下。
“母亲可知十二岁那年我为何离家吗?”沉默了片刻,李延龄突然开口道。
穆王妃愣了一下,她原以为李延龄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曾想他忽然问起这个。
“无非是你父亲打了你,而我也未曾护着你罢了。”穆王妃绷着脸道。
李延龄转过脸看她,狭长的眸中没什么情绪,“从小到大,父亲哪回打我您护着了?”
“他打你,自有他的道理。”穆王妃努力压下心中那股不自在,面无表情道。
李延龄居然笑了下,只不过这一瞬的笑,直比叹息更落寞。
穆王妃心中的愧疚在这一笑中野草般疯长,只因她已不记得,上次见他笑是什么时候了?他三岁的时候?还是五岁?
“我走,是因为阿黄死了。”李延龄道。
“阿黄?”穆王妃目露疑惑。
“阿黄是我的一条狗。”
穆王妃愤怒了:“在你眼中,父母兄弟比不过一条狗?”
“重点不在于它是一条狗,而在于它是我的,它需要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穆王妃皱眉。
李延龄看着她,一字一句:“这一回,我是为了朱赢才回到府里,如果她有不测,我会再次离开,并且,永不再回来。”
“她就那么好?短短几天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生养之恩,比不过他与朱赢几天的夫妻之情,穆王妃气得发抖。
“重点不在于她有多好,而在于她是我的,她需要我。”
“我……”穆王妃急怒之下本想说“我也需要你”,可她与李延龄向来母子关系紧张,到底说不出口。
李延龄虽性格强硬,心思却也缜密,观穆王妃神情就知她未竟之语,当即道:“母亲您并不需要我,您需要的是一个能讨父亲欢心,能成为王世子的儿子。如今我虽是王世子了,却不是讨父亲欢心讨来的,如果朱赢不在,这王世子大约也就做到头了。我是无所谓的,母亲您三思而行。”
和光居,鸢尾被朱赢派去照顾凌霄,院中仆役总管一职暂由尚嬷代替,三七从旁协助。
“公主,此事你作何感想?”房中无事时,朱赢习惯将众丫鬟都打发出去休息,郑嬷见人都出去了,才悄声问朱赢。
朱赢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有些想不通,我虽对珍珠梅花粉过敏,但只要及时就医,并要不了我的命。且我与王妃的矛盾也无需再激化了,设计此事之人,居心何在?”
郑嬷不是尚嬷,分析不出一二三来,只道:“我只是奇怪,公主只在七八岁的时候发过一次此病,后来将燕贻阁西侧那株珍珠梅移走后就再也未发过病。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就我们阁中这几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奴都几乎忘记了,这琅琊王府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公主有此病呢?”
朱赢摇头,想了想,忽又道:“太医院应该会保留公主皇子的病史档案吧。”
“公主您的意思是……”郑嬷安逸了大半辈子,现在要她想这些弯弯绕绕,委实太为难她了。
朱赢笑了笑,道:“别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这时李延龄回来了,郑嬷站起道:“老奴去叫她们进来伺候。”
李延龄道:“不必麻烦了,我想小睡片刻。”
郑嬷闻言退下,李延龄站在屏风前正欲自行解衣,朱赢过去帮忙。
手刚抬起便被他握住,朱赢仰头看他。
李延龄仔细看了看她白嫩的脸庞,发现还有些淡淡的斑点没有完全褪去,问:“可还觉着哪里不舒服?”
朱赢摇摇头,嫣然一笑,道:“这病发得急,却不是什么大症候,夫君不必担心。”
李延龄到底鞭伤未愈,上床还是只能趴着睡。
朱赢替他盖好薄衾,正待离开,李延龄忽然拖住她的手。
朱赢回眸看他,又伤又累加上来回奔波,让男人的眼眶都微微凹陷了。
李延龄看着朱赢,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你别害怕。”
朱赢在床沿坐下,眸光温软道:“我不怕。”她伸手把李延龄的发束给松开了,浓密的长发顿时泻了李延龄满脸。
李延龄不适应地蹙了蹙眉。
朱赢将他的头发都拨至一侧,低声道:“等你醒了我给你梳头。”说着小手伸进发丛,在他头皮上轻轻摩挲。
李延龄就像只温顺的大猫,被朱赢两下一摸就睡着了。
朱赢出了和光居,吩咐简书行书等丫鬟好生照看着,自己向西花厅行去。
三七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跟在朱赢身边,道:“公主,奴才都看过了,整个王府就大爷的辉先院有两株珍珠梅,已经叫三爷派人给挖了。”
朱赢点头,道:“知晓了,尚嬷呢?”
“干娘大约在房里歇着呢。”三七道。
两人穿过月门,三七忽道:“公主,您看咱们这院里桃花开得可好?”
“桃花?眼下都快八月了哪来的桃花?”朱赢四顾。
“那不就是?”三七贼笑着指指西花厅侧木槿树旁。
朱赢定睛一看,只见穆小峰拎了七八个纸包递给鸢尾,鸢尾接了,唇角抿笑跟他说着话。
“啧,到底女大不中留啊!”朱赢叹息。
三七道:“公主,您可别冤枉鸢尾,这些东西都是代凌霄收的。”
“凌霄?”朱赢瞠目,“鸢尾不是说凌霄每天骂他数百遍吗?”
“是啊,不过套用您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凌霄骂他八百遍,他待凌霄如初恋。天天好吃好喝地往里送,我看等到凌霄能下床了,人得胖一圈。”三七乐不可支。
朱赢闻言,便起了捉弄的心思,径直向两人走去。
鸢尾与穆小峰见了,忙向朱赢行礼。
朱赢瞄一眼鸢尾手里的纸包,问:“这什么东西?”
鸢尾看朱赢眼底隐着的笑意就知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很善良地道:“回公主,这是奴婢托穆队长带的一些凌霄爱吃的点心。”
“哦,穆队长何时也去采买处兼职了么?”朱赢拖长了声调问穆小峰。三七在一旁耸着肩膀笑。
穆小峰咳嗽起来,八尺长的汉子生生被那个尾调拖得长长的“哦”字给闹了个大红脸。
“公主,仙客来已经同意盘店了,这是契约。”穆小峰局促到极点,忽然绷着脸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如此下台伎俩……朱赢狐疑地从他手中接过纸张展开一看,还真是盘店契约。
“不是都告到龙台府了吗?才过了一天,怎么又肯盘了?且价钱还……这么低?”朱赢目光无意识地扫着穆小峰腰间佩剑,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丫不会跑到人家去杀人放火了吧?
穆小峰刚有点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支吾道:“上次是属下一时鲁莽,连累公主和凌霄姑娘受责,三爷已经教训过属下了。今日属下奉三爷之命去龙台府颁世子令,陈府尹问属下原因,属下说公主不喜珍珠梅。而王爷并未过问此事。”
朱赢瞬间明白了。李延龄的这一道王世子令,看着无关紧要莫名其妙,实则已将他对她的态度公告天下。而王爷的不过问也等于变相地承认了李延龄王世子的身份。为了一间店得罪板上钉钉的王世子妃,无疑太过愚蠢。
如此看来,李延龄这个寡言少语的耿直boy,使起心计来倒也不容小觑啊!
或者,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心计,不过擅长发现敌人弱点,一刀正中要害而已。